四皇子腳下跪下一個人,管事姑姑親自在門外守着,不許任何人上前打擾。
“你是說,馬馳去寒州的事,丁長史夫妻倆根本不知情?”
“不錯,這件事彷彿是丁小姐交待的,讓他去寒州接個人回來。但具體是誰,屬下沒有打聽出來。不過……”
“講。”
“……江家出事之前,曾爲自家長子求娶丁家姑娘,是不是……”
“呯。”
裡頭傳來一聲巨響,管事姑姑卻面色無瀾,仍舊一動不動的守在門口維持她萬年不變的嚴肅表情。
“江爾潮,該死。”
“是,屬下告退。”
跪着的人來無影,去無蹤,沒人知道他來過,又走了。
四皇子不高興,整個康正宮裡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膽過日子。
“爹、娘,你們這是怎麼了?”
丁靈晃悠進屋,看到老爹坐在正中間,眼裡含裡一泡淚。孃親翹着二郎腿嗑瓜子,嗑的卡卡作響。
“你爹的好兒子死了,正尋思着讓你抱了牌位成親,好給人家續個香火呢。”
“你少胡說八道,生氣歸生氣,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閨女。”
丁老爹氣的鬍子都飄起來了,瞪着馬氏不肯罷休。
“哭哭哭,皇上金口玉言斷的官司,現在人死了,你在家裡哭天搶地,怎麼,嫌皇上判的不對,還是不好啊。”
丁靈這才聽清,原來是江爾潮死了。一路上都抗過去了,也被丁安生的同鄉接了去,結果擔水的時候偏偏溺死了。
“死了就死了,說明他命該如此。還是娘說的對,您在家哭哭啼啼的,被人聞風言奏到御前,到時候收拾包袱滾蛋的,就是我們了。”
前世的江家人背信棄義毀了婚,丁靈恨歸恨,和父母大仇比起來,又是小事了。只記得他們前世抱了不知哪個皇子的大腿,抖起來了,後來如何,她已經沒印象了。
這一世拉了江家作墊背的,也有報仇之意。但江大人擠下丁安生,收受賄賂一事,卻不是丁靈教的,全是他自己做下的。
所以有什麼因就有什麼果,丁靈一點也沒覺得對不起他們。這會兒聽到江爾潮的死訊,更沒什麼感覺,勸得老爹不哭了,馬上蹦蹦跳跳走了。
康正宮裡的警報終於解除了,桃之私下受着小宮女們的恭維,嘴裡說着不敢,心兒早飄了起來。
誰都知道四皇子在屋裡坐着生悶氣,偏又到了吃飯的時間,沒人敢去敲門提醒。
桃之自告奮勇去了,結果四皇子不僅出來吃了飯,情緒也明顯好轉了,多日籠罩在大家頭頂上的低氣壓終於沒了。
得殿下看重的人,身份自然水漲船高,很快就連淑妃宮裡都有賞賜過來,裡頭的一支碧璽簪子,就是指明給桃之的。
桃之心裡頭還有一點點疑問,當日進去的時候,裡頭明明只有殿下一人,但她總覺得還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着她。
怎麼可能呢,桃之對着鏡子插上娘娘送的簪子,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馬馳從寒州帶回一個女人。但他沒地兒安置,丁靈也沒銀子在樑都置產,於是乾脆將人帶回了家。
馬氏看着這個年約三十,身形窈窕,長相周正的女子,就覺得有些刺眼睛。
面色不善的看着弟弟,眼珠子轉啊轉啊,裡頭的意思可豐富的很。別人看不懂,馬馳怎麼會不懂,連連作揖求饒,眼珠子也是轉啊轉啊。
丁靈扯了扯舅舅的衣角把他拖到外頭,“說啥呢。”
她一直覺得娘和舅舅有特異功能,光憑着眼珠子就能講出一籮筐意思來。
“你娘說,一定是我看着姐夫當了官就投靠他,賣主求榮。揹着她去給姐夫找女人,小心哪天被敲了悶棍打斷了腿,讓我找新主子討藥錢別去找她。我說沒這個事,是我們家小姑奶奶的主意,我只是個跑腿的。”
“你這就把我給賣了。”
丁靈不滿,捶了捶舅舅,眼看孃的眼睛都快要冒火了,趕緊衝進屋裡滅火。
“娘,蘭姑姑是我請回來的,您不是一直說官家小姐就要有個官家小姐的樣子嗎。蘭姑姑可是從宮裡出來的,以後有她陪着我,保證不給您添麻煩。”
“那就好好呆在你院裡,不許到處瞎晃。”
馬氏的眼神還是不善,她都三十多了,老爺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再懷一個的願望可能是實現不了了,一想到要給老爺討小,這心啊就被揉了個亂七八糟。
在家裡看到比自己年輕的,她這心裡,一把邪火沒來由的就冒出來了。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就是管不住。
馬氏走了,馬馳是被她拎着耳朵揪走的,丁靈坐到她的對面,心裡的一句好久不見,怎麼都說不出口。
“姑娘想進宮?”
蘭馨不知道爲什麼樑都一個小小的長史之女,竟然能知道她。對於自己猜不到的事,她便不猜了。年輕的時候,她曾有旺盛的好奇心,後來,她便再也不知道好奇兩個字怎麼寫了。
丁靈愣了一下,她明白了蘭馨的意思。她定是以爲自己想進宮伺候貴人,才找來一個宮裡出來的姑姑教她規矩。
臉色微紅,她纔沒那個意思。她只是,“只是知道姑姑一手按摩的手藝出神入化,父親肩背不好,稍一久坐便頭暈腦漲,求姑姑教我。”
蘭馨嘴角微抽,“小姐這般有孝心,實在大善。”
四皇子的心情很好,江爾潮死了,雖然事實證明他想多了,這個人似乎是誤殺,但又有什麼關係,他是皇子,殺一個官奴,實在不算什麼事。
馬馳從寒州接回一個宮裡出來的姑姑,這不是擺明了嗎。她一定是想進宮伺候他,不然怎麼會特意從那麼遠尋了人回來藏着呢。
她既然偷偷摸摸,那自己也不要聲張好了。反正她還小,等他可以出宮建府,正好……
正好什麼,他抿了嘴低下頭微微一笑。
站在他身後的桃之整個人都癡了,殿下在對着她笑耶,笑的這般好看。她的腿兒發軟,臉兒發燙,心兒都快融化了。
“閨女最近在鼓搗什麼呢,不聲不響拉了個人回來,你也不問問,萬一要是個不安好心的怎麼辦。”
丁老爹過了好幾日才知道閨女屋裡多了個人,嚇了一大跳,趕緊來找馬氏。
馬氏最近正在愁呢,老爺眼看在樑都佔穩腳跟了。她的肚子卻不爭氣,這幾天挑人吧,挑來挑去挑的一肚子火。
長的太好看的,她怕鬧得家宅不寧,長的不好看的,她又怕老爺看不上。
今天一聽老爺在問閨女屋裡的人,也不知怎麼沒忍住,捂着嘴就哭了出來。
“老爺不用指桑罵槐,藉着閨女屋裡的人來提醒我。我保證明天就把人給老爺送來,再給你置辦幾桌上好的席面,讓你宴請賓客。”
“哎哎,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呀。我不過問問閨女的事,倒惹得你這麼一大通,我什麼時候找你要人了,你倒是說說看。”
丁老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人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可從未這麼覺得。
老孃還在的時候,是覺得自己挺苦挺悲的。自打娶了馬氏,她還帶着個弟弟當拖油瓶,看上去日子更慘了。
可事實上,馬氏一進門,他就覺得日子越過越敞亮。沒錢算什麼,大家數着土豆充飢的時候,馬氏涅了泥在土豆上畫小人冒充人蔘果,笑得他肚子疼。
幾畝薄田他種不了還要請人,馬氏帶着弟弟自己種,多出來的糧食夠他們一年吃的,喜孜孜的衝他邀功的時候,他覺得就算一輩子出不了頭,守着馬氏他也能樂呵一輩子。
沒道理等他出了頭,當了官,還要她受委屈的道理。臉兒一沉,“哪個混帳王八蛋的主意,是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
也不能吧,丁家沒什麼親戚了,剩下的幾個房頭隔了好幾層,肯定不敢管他家的事。
“是我覺得對不起丁家的列祖列宗,傳到我手上,給丁家斷了後,你說,以後到了下頭,怎麼見我們家老太太。”
“還列宗列宗咧,老丁家往上數三代,是逃難逃出來的,姓什麼都給忘了,到了丁家村就隨了丁姓。祖宗都不記得了,誰還記得你生沒生兒子。”
“你真不介意,以後沒兒子送終,你不怨我?”
馬氏眼裡乾乾的,一滴眼淚也沒有,丁老爹想笑,又不敢這個節骨眼惹她,只好憋着。
“真到了那個時候,過繼一個回來唄,白撿一個大兒子,還不用自己養,多便宜的事。”
“老爺真是這麼想的。”
馬氏想笑,又不敢,也憋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