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君上前去,拱手道:“多謝皇兄出手相救,否則我性命不保。”
禦寒卿看着他身後的瓔珞,眉頭輕輕地皺起來,“這麼晚了,不應該在外,否則出了事情,驚動父皇就不好了。今日若不是有我兩名近侍發現你被圍攻,通知我前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是,皇兄說得是。”
客氣的語氣,讓瓔珞覺得很是彆扭。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讓侍衛送你回去。”禦寒卿示意侍衛跟隨者炫君,護送他回去自己的府邸。
臨走前,炫君看了一眼站在那兒尷尬的瓔珞,又把眼神落到禦寒卿的身上,“瓔珞就拜託皇兄把她送回去吧。”說完便騎上侍衛牽來的駿馬,離開了。
待到炫君等一隊人馬離開,空蕩蕩的大街上,只剩下禦寒卿,和站在遠處的瓔珞。
瓔珞並不看他,而是一個人轉身,往前走去。
這一折騰,天空已經微微泛白,烏雲也漸漸地散了去,太陽漸漸地從遠處露出來,發出微弱的光。
瓔珞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昨夜淋了雨,溼衣服還貼在身上,如今被夜裡的風一吹,倒是幹了大半,但卻着了涼。
瓔珞徑自朝鏢局的方向走着,可步子卻越來越重,頭腦沉沉的,眼睛有些迷糊。
沒走幾步,瓔珞只覺得身體一歪,整個人便昏昏沉沉的墜了下去。天旋地轉,她只覺得身下有什麼東西緊緊地攬住自己的腰身,沒有落到地上,沒有疼痛,好像是有溫暖的氣息朝着自己襲過來,環繞在自己的周圍。
有人急切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瓔珞,瓔珞……”
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傾瀉而下,瓔珞只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無底的洞穴,四周盡是冰涼而刺骨的寒風,凜冽的向自己襲來,很冷,很冷,她不覺得打着冷戰。
過了許久,周圍便開始升騰起明滅可見的燭光,緊緊地圍繞着自己,還有火盆嗞嗞作響,她好像看見了三年前的西夏,她第一次跟着公子翌住到南苑的府邸,南苑很大很大,大到可以與中原的皇宮相媲美。
滿仰望去,盡是美好的景色。西夏沒有中原那麼擁擠的人潮,海闊天空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成羣的牛馬,好像是自然在這裡的縮影。
瓔珞從來沒有這樣覺得,老天其實很公平,你失去一些東西,它就會給你另外一些東西。
她喜歡跟在公子翌的身後,穿過連綿的祁連山地,走到細細流長的清水河邊,鞠一捧清冽的河水,撲在自己的臉上,或者是登上高高的嘉峪關,任憑猛烈的西域的風吹打在自己的臉上,雖然疼,卻很清晰。
西夏的草原山地間,滿滿的都是牧草的牛羊,成羣的駿馬,瓔珞最喜歡公子翌送給自己的棗紅色的良駒,她可以無所顧忌的奔騰向前,而不用考慮是不是會撞到人。
天空似乎很高很高,但有時又很低很低,低到觸手可及的距離,總是有雄鷹從天際翱翔着滑過,西夏的人都說,南院大王是最厲害的射手,他可以一劍射下兩隻並排飛行的鷹。
可是,瓔珞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他射鷹,因爲他說,雄鷹是自由的,它屬於天空。說話的時候,瓔珞看見他的雙眸,清澈的天空就映照在裡面……
第一次見到金雅的時候,她正在院子裡練劍,深冬的季節,雪花洋洋灑灑的落在地上,輕易地便覆蓋住所有的地方。瓔珞自從到了西夏身體就很不好,她看見練劍的金雅,就覺得,她一定是極好的女子。
金雅練劍的時候總是穿着西夏男子的裝束,把長長的辮子綰在腦後,上身總是一件對襟的裘皮夾襖,她姣好的容顏託在上面,顯得更加美好了。
瓔珞總也忘不了她的笑容,像是南苑的銀鈴,隨風颳起來,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她看着公子翌的眼睛裡帶着火花,讓人感受到深深的暖意,可是每次公子翌帶着自己從她身邊走過,瓔珞都會眼睛的餘光撇到站在那兒,愣愣的金雅,手裡的劍垂在地上,然後便是倏然滑過半空的聲音,雪花便紛紛的被揚起,然後又落回原地。
她是西夏大將軍的長女,她有着西夏最貌美的容顏,她是巾幗的英雄,十六歲就跟着大將軍在外征戰。西夏仰慕金雅的壯士多得可以排起長長的隊伍,瓔珞覺得,人多的從嘉峪關一直排到京城了去。
可是,金雅的眼睛裡,永遠都只有一個人的身影。
金雅喜歡在南苑的練兵場地練功夫,十幾年如一日,從小到大,是習慣,也是目的,她只有這樣,便可見到日日練兵的公子翌。他的眉角有一枚淡淡的痣,瓔珞就像,即使是閉着眼睛,她也可以摸到那顆痣的位置。
有時候瓔珞很得意,因爲公子翌的眼裡只看得見自己,她親切的叫他師兄,然後跟在他的後面,這樣,金雅的嘴脣都會被氣得瑟瑟發抖。
可是瓔珞知道,自己這麼做是錯的,就算是自己將要在西夏常住,那自己也不過是半路插進來的客人,他們之間的一切,誰也取締不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公子翌眼睛裡的藍天開始漸漸地退去,連金雅都不在練兵場裡練劍了。南苑的下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瓔珞從他們的話裡斷斷續續的拼接出發生的一切。
西夏與大宋戰火再起,國家裡的男子,好多都披掛上陣去了,而公子翌,也不例外。
他走得很匆忙,瓔珞去送行,他卻只是笑着說,“我要出遠門辦事,很快就回來,你安心在南苑養身體。”瓔珞的眼睛裡癢癢的,想哭卻哭不出來。
瓔珞知道他是瞞着自己,兩國的交界處已經起了戰火,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打仗去了,與大宋,更是與禦寒卿。
大家都在議論,哪一場戰役,是禦寒卿親自指揮,破了西夏多少人馬,瓔珞聽着這些話,心裡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啃食,很痛,很痛。
不斷地有人員傷亡的消息傳到西夏的都城裡,瓔珞不能出門,只得站在院門裡面,看着慌亂的大街。每當這個時候,總會有下人來勸說瓔珞,回房休息,瓔珞知道,這一定是公子翌的吩咐。三年來,他總是對自己很好。
可是
,他卻正在與他決一生死……
也許瓔珞永遠都不明白,國與國之間的戰場上,永遠都沒有江湖上的一決生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突然停戰,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由上一刻的兵刃相向,變成下一刻的友好和睦。
這是奇怪的現象,瓔珞怎麼想都不懂。
就像是她不明白爲什麼大宋眼看就要勝利的取代整個西夏國,卻突然宣佈休戰,她更不明白爲什麼要有西夏的公主嫁到大宋去和親,就能保持兩國之間的和平。
一個女人當真就有這麼大的力量?
而更加出乎意料的,卻並不是這些,而是金雅。
她明明就是大將軍的女兒,她明明就喜歡着公子翌,可在這一刻,卻變成了和親的公主。
瓔珞不只一次的在心裡想過,她要扮演一次紅娘的角色,她要幫助金雅與公子翌獲得幸福,可是現在看來,自己的想法竟然又愚蠢又可笑。
西夏的冬天好像怎麼都過不去,房間裡的炭火盆發出嗞嗞的聲音,擾得人心煩意亂。因爲公子翌就要出使大宋了,代表西夏,去送和親的公主。
戰爭結束了,西夏好像又恢復的往日的寧靜,人們不再急切的走在大街上,而是像以前一樣,悠閒地在山巒間牧羊牧馬,駿馬的嘶鳴聲,清清楚楚,還回蕩在瓔珞的耳邊,她是很喜歡這裡的,最起碼對於不愉快的地方是一種遠離。
這裡的天地很廣闊,讓人感覺心裡的不愉快都彌散在這天地間,再傷心也變得很淡、很淡。
可是金雅居然向西夏的王請旨,讓自己作陪嫁的丫鬟,去做她的隨從,她到底安的是什麼心?瓔珞極不情願,卻無法拒絕。
公子翌便說,“你先隨我們同去,倒是我自會想辦法。”瓔珞至此啞口無言。
她該如何開口,到了大宋,自己的劫難便再度開始,他或者是她,都不過是把自己重新推回地獄的儈子手。
臨行前的夜晚,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一團一團的像棉花一樣落下來,可是儘管如此,還是要繼續明日的行程,西夏總是習慣了在惡劣的天氣裡行軍。
瓔珞時常想着,若是戰爭的時候突然像這般下起大雪,那大宋的軍隊一定承受不住寒冷和惡劣的天氣而潰敗。
那個夜裡,金雅突然找了來,她從來不與自己說話,但這次卻說了整整的一夜。
說了什麼瓔珞都不記得了,但自己心裡清楚地很,她不過是想把自己從公子翌的身邊帶走,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只是瓔珞怎麼也沒有想到,金雅和親的對象,竟然就是禦寒卿。當大宋的人馬來到玉門關迎接的時候,瓔珞的心就亂了,逃避了這麼久,還是躲不過。
或許連金雅自己都不知道,她心心念唸的把自己帶離西夏,離開公子翌的身邊,卻不料自己與禦寒卿之間那些千絲萬縷的關聯,必然會阻礙她的計劃。
瓔珞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茫茫大漠,風沙都吹不進這雄厚的玉門關,自己進來了,就再也逃不掉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