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金光浮爍，匯聚出兩團圓形光影，將蒸汽屏障內的曙光城映亮。
嚴格說這兩團光影算不上城市，就是兩座難民營。
北面那團金光的中心，巨大機器人伸展雙臂，正在搬運貨物，跟下方的人羣配合，搭起高高的架子，修建什麼高大的建築。
工地之外是一圈圈裝在輪子上的狹小房屋，大多都還亮着燈光，年齡貫穿了老中青三代的人們要麼伏案工作，要麼看着圖紙沉思，不少更在激烈爭論。
機器人自花瓣造型的頭頂噴出灼熱蒸汽，身體發出雄渾而沉悶的響聲，那是蒸汽核心驅動鋼鐵身軀的動靜。手臂活動的鏗鏘聲宛如清脆伴奏。
南面那團金光的動靜細密得多，人們正在這裡的中心地帶挖掘，外圍修建的兩層鐵架房屋也在進行各種加固。沒有蒸汽核心的巨大動靜，也沒有機械手臂活動時的鏗鏘聲，而是無數蒸汽機同時運轉匯聚成的細密聲潮，還有圍繞工作的嘈雜叫嚷。
初看似乎沒什麼奇特之處，只是曙光城的市民們在大寒潮裡繼續建設家園，細看卻令人瞠目。
那點點金光，只有一部分是煤燈，另一部分卻在人們頭上、手腕上甚至胸前背後，那是護腕、手套、皮衣、皮帽上鑲嵌的石頭髮出的光亮。
更令人驚奇的是，在蒸汽屏障之外，一部蒸汽車被濃稠金光罩住，正向西北面駛去。
金光中，一個羽翼女神繞着蒸汽車盤旋，銀鈴般的笑聲讓車上的人覺得是笑聲而不是金光驅散了地獄般的極寒，讓他們還能活着，讓蒸汽車能夠正常行動。
現在可是零下七八十度……
“我覺得現在好熱，等會挖煤的時候還穿這身，會搞出一身大汗吧？”
“你不是身體熱，是心熱，老是盯着神女看，收斂點啊！”
“真的漂亮嘛，小唧哪是神女，是女神！”
“覺得熱那就是自己還不行，蒸汽之神的力量可以讓你自己把溫度調節到最舒適的程度。”
“幹活的時候專注一點就行了，記住必須專注，不然跟蒸汽之神的關聯就會斷掉。”
“不要太擔心，只要能點亮黑石，就說明蒸汽之神認可了你，更重要的是不要放棄希望，不要被恐懼和疲憊打倒！”
“芮妮姐您說得真好，一定深有體會吧？”
“凱文你閉嘴！還有……叫我隊長！”
蒸汽車連車頭加三截車廂載了二三十人，以瑪莉安、芮妮和凱文爲首，朝着西北面的煤礦前進，路上歡聲笑語。
曙光城現在糧食和基建物資都不缺，煤也從廢墟里的倉庫裡挖出了一些。那些埋了三十年的煤還能用，但因爲是質量很好的存貨，反而找不到那種煤炭裡常見的黑石。
之前瑪莉安頂着冰雪風暴救出了幾十個蛇民，證明了蒸汽之神的力量足以抵禦大寒潮之下的低溫。
“瑪莉安獲得了蒸汽之神的讚許，她能召喚出神女小唧！”
這是芮妮在第一時間向大家傳達的消息，極大的鼓舞了蒸汽先鋒團的成員，而由小唧傳達給瑪莉安的“神諭”，更指明瞭如何讓所有人都點亮黑石，碰觸蒸汽之神，加入蒸汽先鋒團的道路。
短短小半天時間，到深夜的時候，三分之一的曙光城市民，不管之前是來自河岸城的市民，還是流浪的蛇民，都點亮了自己的黑石。
只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瓊恩留下的黑石都用完了。
這種黑石只跟煤混在一起，在希望城廢墟里找到的煤都是精選過的，黑石早被丟了。
煤礦就在廢墟西北十來公里的地方，可大寒潮下，人類不可能跨出蒸汽屏障行動。
即便有黑石，理想情況下也只能在大寒潮裡保護自己，無法庇護蒸汽車。
還好有小唧……
小唧是瑪莉安“召喚”出來的，只跟着瑪莉安，於是以瑪莉安爲核心的隊伍就出發了。
“你們把小唧當做什麼啊，她既不是神女也不是女神，就是我的夥伴！”
瑪莉安說話已經很流暢了，聽到有人說小唧，有些生氣：“不許對她動什麼不好的念頭！”
繞着蒸汽車飛舞的金光身影在她身邊定住，發出唧唧的聲音，清脆而歡快。
瑪莉安無奈的道：“是，是在讚美你，小唧，不過那種奇怪讚美還是少聽的好！那些奇怪的傢伙……哼，滿肚子壞水。”
包括凱文在內，一幫大小爺們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
小唧轉了一圈，羽翼抖落紛紛光塵，急促的唧唧幾聲。
瑪莉安訝然：“比他們還奇怪的傢伙多的是？真的嗎？”
她嘆道：“你還認識那麼多夥伴啊，他們也能幫幫我們就好了。”
嘴上說的是我們，心裡想的卻是某個人，瑪莉安輕咬着嘴脣，心中的憂慮更重了。
瓊恩那邊怎麼樣了，有沒有被冰雪風暴影響到，雖然有蒸汽之神的庇護，可他要做的事情，比自己這邊重要得多也艱苦得多，壓力更大更危險啊。
少女這麼想着，額頭上的金光更加熾亮，小唧繞着她飛了一圈，發出舒緩的唧唧低鳴，讓她心中暖洋洋的。
“是的，小唧……”
她說：“我們的任務也很重要。”
蒸汽車轟鳴着，在雪地裡碾過兩行深深痕跡，很快來到一處山坡下。
山坡底部有各類設施，包括阻擋積雪的蓬架，清理積雪的滑道，以及通往地下的坑道。
這是希望城周邊的一處煤礦，已經開採得差不多了，大家也不是要下礦挖掘。
坑道入口附近的倉庫還沒坍塌，裡面存了不少煤。小隊的任務是將這裡的煤運回去，順帶整理出足夠多的黑石。
蒸汽車緊靠着貨倉停下，瑪莉安待在車頭，確保小唧施放出的“蒸汽屏障”足以罩住蒸汽車和貨倉，芮妮守在車頭的蒸汽機槍邊警戒，二十多個漢子下車，掄起鐵鏟開幹，凱文則在煤裡尋找黑石。
“打起精神！專注點！”
芮妮還在給大家鼓氣：“只要自己的黑石還亮着，哪怕離開了保護範圍，也能撐一會。”
只要點亮了黑石的人，也就是蒸汽先鋒團的成員，都是這麼相信的。
點亮黑石的同時，心靈深處也同時燃起一點微弱火焰，帶來的力量浸透全身，不僅氣力增長了許多，還生出了哪怕溫度再低，也無法傷害自己的感覺。
當然除了瑪莉安，還沒人真的這麼做過。
大家覺得蒸汽之神賦予的力量還是有區別的，像瓊恩和瑪莉安這樣的是最高級，說不定什麼都不怕。而剛獲得啓示的人，黑石的亮光也最微弱，應該抵擋不了零下七八十度的可怕低溫。
另一方面，瑪莉安也說了，蒸汽之神同時還在保護瓊恩那一隊人，即便蒸汽之神強大，但能省出一點力量也是好的，讓大家不要做貿然而無謂的事情。
一剷剷煤拋上車，一顆顆黑石落入袋，芮妮自顧自的嘀咕着，擔心雪人會不會再度出現，掠食者靠着雪人的庇護，會不會也能在大寒潮裡自如行動。
瑪莉安則握着一顆黑石，閉着眼睛似乎在禱告。偶爾睜眼，小唧對她發出像是鼓勵的叫聲。
她在嘗試像瓊恩一樣激活黑石，而且不必切開石頭，直接點亮石芯。
小唧告訴她，現在她可以做到，瑪莉安卻沒有信心。
“那不是瓊恩才能做到的嗎？我真的可以做到？”
瑪莉安本是這麼想的，不過小唧的鼓勵，讓她改了想法。
瓊恩可以直接跟蒸汽之神溝通，自己不行，但自己可以跟小唧溝通啊。
自己只是凡人，也遠遠比不上美麗的小唧，可自己對瓊恩的信賴，應該跟小唧對蒸汽之神的信賴一樣……不，還更深吧。
那麼小唧，還有瓊恩，幫助我吧，讓我也爲這個世界獻上一分力量。
瑪莉安心中默唸着，手中的黑石驟然裂開一條縫，溢出黯淡金光。
小唧歡快的叫着，金光羽翼急速扇動，抖落大片光塵，罩住瑪莉安，把旁邊的芮妮，還有正在忙碌的凱文和工人們都看呆了。
這一刻的瑪莉安，變得跟小唧一樣，美麗而聖潔。
瑪莉安並沒察覺，她更加專注，想着通過黑石，更深的感受那種燒灼心靈的力量。
就在這時，小唧忽然發出急促的叫聲，一聽就是非常緊急那種。
緊接着天空攪動起來，響起沉悶並且連綿的雷聲。
手中的金光消散，瑪莉安擡頭仰望夜空。
雲層壓得很低，帶來大寒潮的那股冰雪風暴過去後，一直都壓得這麼低。
而且詭異的是，雲層雖然遮蔽了夜空，卻在散發着微微白光，讓夜幕比以前要明亮一些。就像在天穹上又凝結了一層厚冰，與雪原映照，雖是半夜，卻像曙光消散後的天色。
此刻頭頂的雲層卻在雷聲中片片崩解，散作迷亂的冰流，恍惚中讓人以爲自己倒吊在天空，看着地面的冰河片片爆裂。
緊接着，一團黯淡白光急速降下，在大家的注視着，朝着頭頂正中砸落。
“躲起來——！”
芮妮最爲機警，高喊道：“躲到煤堆後面！”
小唧張開的屏障並不大，除了煤堆，已經沒地方躲。
喊了這嗓子，芮妮嘿咻叫着，兩手一舉，幾十公斤重的蒸汽機槍居然被她連槍帶鍋爐擡到了車頭頂蓋上。
機槍的鍋爐一直是燒着的，蒸汽充足，女警衛隊長轉動槍口，指向天空，喊道：“管你什麼妖魔鬼怪，先打了再說！”
嘭嘭悶響中，一發發子彈飛向天空。
子彈離開屏障，進入極寒低溫裡，其實就變成了玻璃球，已經失去了殺傷力。而那團白光最初太高，子彈根本夠不到，速度又太快，根本調整不及，基本都射空了。
不知道是蒸汽之神保佑，還是芮妮的氣勢壓倒了來客，片刻後，那團白光並沒直接砸在蒸汽車上，而是轟在了遠處的雪地裡，掀起沖天雪浪。
小唧拉出道道虛影，讓她伸展的屏障更加凝實。雪浪被金光擋住，急速融化，蒸盈成冉冉煙氣。
模糊的視線中，一個個身影顯現，雖然只看得到輪廓，芮妮卻叫得更大聲了。
“掠食者——！”
小胖子凱文並沒躲在煤堆後，而是握着一把黑石，靠在蒸汽車邊。
聽到芮妮大叫，他趕緊探出腦袋觀望，這一看兩眼瞪得差點抽筋。
“發着白光的掠食者！？”
他嚷嚷道：“邪神！那是獲得了邪神力量的掠食者！”
芮妮吐了口唾沫：“邪神？就算是真神，我也一樣打！”
蒸汽機槍的槍口放平，芮妮拉下閥門，股股蒸汽射出顆顆彈丸，落在上百米外的身影上，濺起點點細碎白光。
跟剛纔一樣，彈丸離開屏障就沒多大殺傷力了，被擊中的掠食者只是略略搖晃，然後繼續逼近，腳步有些遲緩，卻讓人覺得似乎什麼都阻擋不住他們。
產生這種感覺的原因很直接，這些掠食者身上沒多少衣物，不少甚至跟當初操縱雪人的掠食者一樣，光着頭果露上身，零下七八十度的可怕低溫對他們沒有一點影響。
更直接的是，在他們胸口、手臂和手掌上都亮着一團白光，正是那種蒼白、冷清，還有些黯淡的白光，擴展出一圈光暈，將他們的身影罩在其中。
他們手上並沒有武器，似乎把身體本身當做武器，就這麼沉默的逼近，既沒咆哮也沒加速，緩緩的逼近。
“這是什麼邪神的信徒啊？”
芮妮一邊喊着一邊射擊：“感覺完全是怪物不是人了！”
“而且從天上直接砸下來，就是針對我們嗎？”
凱文回過神來，看了看瑪莉安，再看看像是已經燃燒起來的小唧，嘀咕道：“我覺得……”
瑪莉安最初也很驚慌，現在卻已經鎮定下來，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總算也分到了很重要的任務啊……”
她低聲說：“甚至還搶在了瓊恩的前面，直接跟敵人戰鬥。”
小唧叫了聲，似乎在催促，瑪莉安點頭：“好的小唧，我們一起努力！”
這時衝在前面的那個高大掠食者舉起手掌，掌心白光閃爍，射出一道冷白射線，在蒸汽屏障中拉出帶着冉冉煙氣的軌跡，落在車廂的廂板上。
喀喇破響，木質廂板炸出一個洞，同時散出異常冰寒的氣息，離破洞不到半米遠的芮妮打了個哆嗦，叫道：“好冷！”
叫的時候，她的臉色似乎也被凍得慘白，這道射線落在她身上的話，恐怕已經變成一座冰雕了吧。
“傳說果然是真的……”
瑪莉安沉沉的說，也舉起了手。
她沒攤開手心，而是把手握成拳頭，正對那個掠食者。在手套外側指節，鑲嵌的一顆黑石亮起金光，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