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陽”山區,多爲丘嶺地貌,山勢不高,但縱橫交錯,層巒疊嶂。山的側面是松濤拍岸,嘯聲滾滾,山下是溝壑從橫,灌木叢生,蒿草漫漫。翻山越嶺,向北可至西城縣,南可通良友、大登一帶。走在山間,行路非常困難,蒿草割人,蚊蟲叮咬,灌刺扎膚,毒蛇襲擾,苦不堪言。潭良遊擊大隊大隊部和四中隊的同志們,在山間艱難地穿行着,他們已很久沒吃到煮熟的飯菜了,身上所攜帶的玉米窩窩頭,也早啃光。飢腸轆轆,人員睏乏,游擊隊的行動開始緩慢下來,隊伍拉得漸漸長了起來。隊伍來到一個三岔口,停了下來,大隊長侯亮手拿着一根棍子,走上來。
“大隊長,我們該往哪走啊?”同志們望着大隊長,侯亮並沒作答,而是叫來嚮導老秦,一起走往前面探路,邊走邊問:“老秦,這兩條路通往哪裡?”老秦指着右邊的路說:“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可到達西城縣。”又指指左邊的路道:“往這條路走,一直向南,就可到達良友、大登一帶。”侯亮轉回頭,用棍子指着左邊的路,對同志們說道:“同志們!往這邊走,這纔是我們要走的路。”
“大隊長,我們要到哪呀?”一名隊員問。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侯亮叫來副政委趙起,耳語了幾句,趙起向隊伍後面走去。侯亮說:“同志們!我們走,再堅持一會,找個涼快點的地方休息一下。”隊伍沿着左邊的小路,繼續前行。趙起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後面,他想到剛纔大隊長說的話,大隊長說,這些時間一定要注意觀察隊伍的情況,不僅是要掌握同志們的思想狀況,更重要的是防止內部出現問題。尤其是要想辦法查出隱藏在我們內部的國民黨間諜。趙起時而與這個聊聊家常,時而與那個說說心裡話,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周圍的情況變化。
“桂花、香梅,你們兩個還能走吧?”趙起看見陳桂花和覃香梅相互攙扶着,走了過來,關心地問道。“趙政委,您可小看人了,別看我們是女同志,可這一路走下來,我們哪點比男同志差,桂花姐,你說是吧?”
“得了,香梅,我覺得你那嘴呀,要比你那腳更厲害。”桂花笑着說。
“是嗎?我怎不知道呀?桂花姐,那我試試了。”說罷,推起桂花猛地往前快速走了幾步,本來就很累,這一逞強,又耗體力不少,累得是氣喘吁吁,趕緊用手扯住桂花的胳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桂花姐,我不行了,真的……真的……走不動了。”桂花輕輕地拍了香梅一巴掌,說道:“小丫頭,看你還逞能不?”甩開香梅,徑自向前走去。
“桂花姐,等等我呀!”香梅招招手,向前趕了過去。
趙起看了,笑了笑,搖了搖頭,向後望去,見後勤助理韋世昌,後面跟着文書韋得貴,離不遠處是後勤分隊分隊長葉勤。葉勤手拿着一根荊條,邊走邊時不時地打着路邊的葉子。趙起問韋世昌:“老韋,後面還有人嗎?”
“沒有了,就我們這幾個。”趙起便喊了一句:“後面的同志,加快步伐!”
游擊隊沿着左邊的山路,又行了一段路程,來到一處地勢較爲平坦,靠背有山,較爲陰涼的地方。侯亮向同志們喊道:“同志們注意了!大夥在這地方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喝點水。”這命令一下達,大家像散了架似的,紛紛癱坐地上,剛纔還打着精神有說有笑的,如今卻鴉雀無聲,沉寂下來。是啊!同志們實在太累了,至馬尾村撤退到現在,同志們沒好好休息一下,也沒吃過一餐熱飯,侯亮向後勤助理韋世昌招招手,說道:“老韋,過來一下。”韋世昌見大隊長叫他,趕緊上前來。
“去溝邊弄些乾淨的水,再找些野菜,與米熬成粥,給大家吃,這大熱的天,既解渴,解暑,又能補充體力。”
“是!這就去辦。”
桂花喊道:“韋助理,我來幫你一起做吧。”拉起香梅、賀芝芳、善慧敏和兩個炊事班的同志一起忙活起來。
做飯人員分成三撥,一撥由炊事班班長老吳,帶着香梅和一個炊事員,去溝邊取水,另一撥則在韋助理的指揮下,起竈,準備生火做飯,還有一撥,由桂花、賀芝芳、善慧敏去採摘野菜。
炊事班班長老吳是個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對這一帶的地形地貌非常的熟悉。他拿着一根長棍在前面開路,時不時敲打着兩邊的草,香梅和一名炊事員擡着大鍋,跟在後面。
“好!就這裡吧。”老吳選了個幾個人好站腳的地方停了下來,站在一旁,四周張望着說:“這裡的水深些,好打水。”
“要個水也那麼講究嗎?”香梅不解地問。
“當然,在這種野外環境下,要想取點乾淨的水,還不容易呢。”老吳指着傍邊看上去也挺大的一窪水,說:“那裡的水就不能喝。”
“爲什麼?不都是水嗎,離這又不遠,怎不能喝了?”
老吳耐心地解釋道:“那裡的水是死水,生長着很多用肉眼很難看見的寄生蟲和腐水的毒素,人若是喝了,輕者腹瀉拉肚,肚子疼,或得血吸蟲病,重的死人,沒得救。”
“我的天!那麼要緊呀。”香梅咋咋舌。
“你們看這邊的水,很清吧,又是流動的,可就是太淺。”老吳用手中的木棍,輕輕點了點,水底的淤泥便浮了起來,“看看這水是喝不了的。”老吳聽到前面有水流的聲音,尋聲音望去,不遠處,有一小溪,小溪轉彎處,現一小汪水,周圍還有些石頭圍着,便叫香梅他們取那裡的水。香梅和炊事員把鍋慢慢地傾入水裡,生怕渾起水來,然後慢慢地提起來,一鍋清澈透明的水呈現眼前。
“老吳,快告訴我,爲什麼這裡的水又那麼清,又能喝?”
老吳拿着木棍指指上下水路,說:“小覃,你看呀,上面的水流到這裡,在這裡彙集、沉澱之後,又流到下面,這裡的水不僅多且深,又是活水。”
“我明白了,‘流水不腐’啥。”香梅彎下腰和炊事員正要把鍋頭擡上來,此時一條黑白相間,一米多長的毒蛇,被響聲驚擾,嘴裡不停地吐着蛇信,朝香梅的腳下,爬行過來。炊事員眼尖,叫道:“覃隊長,蛇……”香梅側頭一看,蛇已撲到了腳下,嚇得尖叫起來,要知道,她從小最怕蛇,一聽到蛇腿就發軟,何況,有生以來第一次離蛇那麼近,這回躲是躲不了的了。蛇已收回身體,成“之”字行,只要身體往前一彈,就能咬到目標。蛇開始進攻了,它狠命的一撲,可是卻撲到一根木棍上,被木棍擋住了去路,蛇似乎很是不服氣,扭動着身體,轉動着蛇頭,試圖繞過木棍,完成它未完成的攻擊任務。當蛇繞過棍子一剎那間,棍子輕輕的往外一撩,整條蛇被撩出老遠,“啪”地摔在草地上,被摔得驚慌失措的蛇,趕緊往遠處逃命。原來,一直拿着棍子,在旁邊觀察情況的老吳,見到蛇衝過來,危急時刻,用棍子封住蛇的去路,然後,把蛇撩了出去,救了香梅。
“謝謝你!老吳,沒有你,我就會被蛇咬了。”香梅感激地說,神情還沒有緩過來。
“哎,謝我幹嘛,這種事本來就不可能發生的。”老吳笑着說。
“爲什麼呢?要不是你把蛇撩走,我就被蛇咬了呀。”香梅搞不懂,這是怎回事。
“我來告訴你吧。”副大隊長楊如平,收起駁殼槍,彎下腰,和炊事員一起擡着水,邊走邊說。剛纔,副大隊長楊如平正靠在一棵松樹下休息,聽到香梅一聲驚叫,有情況!便跳將起來,從身上拔出駁殼槍,迅速衝了下來。其他同志迅速搶佔周圍地形,舉槍準備戰鬥。
“同志們,沒事!”楊如平向上面的人喊了一聲,山溝上面的人,聽到喊聲,收起槍,回到原位繼續休息。老吳拿着棍子走在前面,香梅跟在身後,楊如平和炊事員擡着水殿後。
“小覃,你不知道這深山裡呀,地形複雜,是蟲蛇野獸出沒最多的地方,稍不留神就會被毒蛇咬到,一旦被毒蛇咬了,很難救治。我們這一帶,最多的毒蛇一種是眼鏡蛇,俗稱吹風蛇,也叫扁頭風,要進攻的時候,大半個身子能立起來,嘴裡‘呼呼’作響,有時會噴出毒液,樣子兇得嚇人;另一種是眼睛王蛇,俗稱過山風,個頭較大;還有就是金環蛇、銀環蛇了。金環蛇身上的花紋,是一圈黑又一圈黃;銀環蛇則是一圈黑又一圈白。剛纔,逃跑的那條蛇,正是銀環蛇,和金環蛇一樣,毒液都屬於神經性毒素。若是被這種蛇咬上了,疼雖然不疼,但人會慢慢腐爛而死呢。”楊如平說。
“我的天!那麼恐怖啊!多虧老班長救了我。”香梅心有餘悸地說。
“不過,這種事是不會在你身上發生的。”
“爲什麼?”
“你沒看見吳班長手上拿着的那根長棍嗎?若是你拿着,它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棍子,而在吳班長手裡,它就變成了一根神奇的棍子。它不僅可以用來探路,也可以用來驅趕毒蛇和野獸。就拿剛纔吳班長撩蛇那一招來說吧,可有講究了。”說到這,楊如平故意賣弄了個關子。
“楊副大隊長,您快說呀!怎個講究法?”香梅急切切地催問。
“老班長,那我就獻獻醜?”楊如平望了望老吳,老吳笑而不答。
“那條銀環蛇衝過來時,老吳的棍子已插到了蛇的頸部,如果此時棍子撩起蛇頭,由於蛇頭輕,身體重,蛇頭自然會滑落,蛇依舊會咬向目標。吳班長的棍子準確地撩向蛇的七寸和身體的重心部位,將蛇撥了出去。這力道用的是恰到好處,用輕了,蛇被撩出去不遠,蛇還是能夠繼續進攻,用力過猛,反而會把蛇彈到自己頭上,釀成大禍。”
“楊副大隊長,您懂得可真多啊!”香梅感嘆地說。
“不是我懂得多,而是我有一個好老師。”
“您的老師是誰呀?”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一定是老吳了?”
“當然!不是他還有誰呢?他可是我們游擊隊的百事通,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風土人情、醫藥百獸,他都能給你說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我說那蛇是絕對咬不到你的。小覃,挨嚇着了吧?”
“您這麼說,我就不怕了,因爲我有保護神了。”
“老吳,毒蛇那麼可惡,爲什麼不把它打死呢?”香梅想到剛纔那條差點要她命的蛇,就沒好氣。
“其實,蛇並不會主動攻擊人,只是我們侵犯了它,驚擾它,它纔會攻擊我們。人們往往會把一切罪過都歸咎於蛇身上,這是不公平的,何況,蛇也是一條生命啊!”老吳一本正經地說。
“這麼說來,還是我們有錯在先,作爲入侵者,破壞了它寧靜的生活。”香梅笑了笑。
“吳班長,你不會仁慈得成爲東郭先生第二吧?”楊如平覺得在自然界中,單純從動物的領地意識來說,反侵略的鬥爭,是無可厚非的。但從人的角度來說,有時候對敵人過於仁慈,就等於對自已的殘酷。
“對敵人仁慈,那就等於害了自己。這道理,我還是懂的。”老吳答道。
後勤助理韋世昌選擇了一處視野較好,較爲平坦的地方,命人撿來石頭,把竈壘了起來,又親自帶人拾來松枝,割來不少半乾半生的蒿草,準備生火做飯。炊事班班長老吳和炊事員把鍋安放好後,倒入米,然後,將草捲成一團,點燃,塞入竈內,用斗笠當做扇火工具,頓時,一股濃煙滾滾而起,直衝雲天,竈內的火也漸漸燒旺起來,炊事員時不時往竈里加着草。採摘野菜的人也回來了,每人的斗笠裡都裝滿了野菜,香梅興奮地迎了上去:“桂花姐、芝芳、慧敏,你們摘了這麼多野菜吶,我來幫你們。”幫着桂花她們,整理起野菜來。
“這是什麼野菜呀?紫紅色的。”
“這叫紅薇菜,平時呀和酸筍一起炒,好吃極了,酸香可口,你沒吃過嗎?”善慧敏說。
“沒吃過。我爸媽不給亂吃東西的。”香梅搖搖頭說。
“那就太可惜了!這可是這一帶很有名的一種野菜。”
“這些又叫什麼呢?”香梅指指其他斗笠裡裝的野菜問。
“這叫石頭菜,這種野菜就少見,能吃上不容易。這叫釦子菜,是種常見的野菜,水邊或者潮溼的地方都能採到,屬涼性,吃了能去火。”桂花介紹道。
大隊長侯亮坐着,頭墊在手臂上,打了一個盹。突然,驚醒過來,警覺地向四周望了望,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但心裡仍不踏實,便站起身來,在周圍轉了轉,低着頭似乎思考着什麼,未果。他擡起頭,望向前方,正是炊事班煮飯的地方,猛見滾滾濃煙,直衝雲霄,頓時心裡明白自己擔心什麼,他趕忙跑到生火的地方,喝道:“快快快!把火滅了。”大家見大隊長一臉嚴肅的樣子,不知發生什麼大事了,趕忙將泥土扔進竈內,直到沒了煙才停手。
“是誰的主意弄這麼大的煙出來?”侯亮嚴厲地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出聲,怎麼了?平時煮飯,不都是這樣做的嗎?“你們知不知道這樣生火煮飯有什麼嚴重後果?”大夥搖了搖頭,還是不明白,“生火做飯產生的的大量濃煙,會暴露我們游擊隊所在的具體位置,給在周圍追擊我們的敵人,提供包圍我們的機會,你們說危不危險?”侯亮有些激動地說。大家聽到這麼說,都低下了頭,感到問題很嚴重。炊事班班長老吳自責地說:“大隊長,是我的錯,你處分我吧,我沒有把工作考慮周到,給游擊隊帶來不可預見的後果。”後勤助理韋世昌也上前說道:“我也有責任,沒把好關。”侯亮說:“行了,也怪我沒叫待清楚。”韋世昌吩咐大家,趕快收拾東西,準備撤離。侯亮制止道:“飯還是要吃的,不吃飯怎行?‘人是鐵,飯是鋼’啊,部隊的體力急需補充,大家開動腦筋,想想辦法,看看燒什麼,在哪燒,煙纔會少。”
炊事班的同志選擇了一處地勢較低的凹陷處,壘砌了爐竈。還撿來乾透了的柴火,用來煮飯,並搭建起一個簡易的棚子,棚頂用樹葉遮蓋起來,這樣可以將燒火產生的不太多的煙,再分散開來,達到煙非常少的效果。
侯亮走到山頂,放眼望去,層巒疊嶂,松濤漣漣,遠處的天空飄來一團酷似駿馬的透亮的白雲,橫過眼簾,陽光被白雲遮擋着,在山腰上留下一匹巨大的黑馬,黑馬隨着白雲的離去,快速地越過座座山巒。啊,真是一匹好馬!瞬間跨過千山萬水,馬兒,馬兒,能否帶上我們游擊隊員馳騁疆場?近處,山腳下,淡淡的輕紗隨着山形,輕歌曼舞般退向天空。侯亮望着游擊隊生火做飯的地方,笑了,我們游擊隊即便是生火做飯,照樣能夠克服困難,爭取勝利。
吃完香噴噴的野菜粥,游擊隊員們精神更足了,他們拿起槍,背上行囊,繼續穿越在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