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黛玉因了煦玉暫離而惟有自己與熙玉一道, 較起方纔來便也拘謹了些。家中大哥的不在,鳳姐兒便拉了黛玉往那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賈母則道黛玉是客, 嫂子們不在此處用飯, 原應如此坐, 黛玉方纔告了坐。隨後鳳姐兒又將熙玉安排在黛玉一旁, 賈母命王夫人也坐了, 迎春三姐妹遂告了坐方上來。期間寂然飯畢,黛玉發覺此處規矩不合家中之處,不得已先一一從之, 只道是之後見了煦玉再行單獨詢問該如何行事。畢竟兄妹二人向來體弱,家中之習俱是以惜福養生爲主, 有些習慣還是蒙了應麟親授。
這廂飯畢, 賈母先行遣人往了賈政處將吃罷飯的珠玉二人喚來。隨後賈母又將王夫人並了鳳姐兒打發了。見珠玉二人進了屋, 便開口詢問此番被老爺叫去說了何事,賈珠則笑答:“乃是老爺數月未見玉哥, 心下想念,遂趁着吃飯閒話幾句罷了。”
賈母聞言亦不以爲意,令珠玉二人在一旁坐了。隨後念及此番這兄妹三人進京,府裡的先生亦隨着一道前來,遂轉向黛玉問唸了何書, 黛玉則據實回答:“只剛唸了《四書》。”
賈母又問:“一旁弟弟尚且年幼, 可是也念書了?”
黛玉則答:“我們姐弟二人是一道隨了府裡杜先生讀書。”
賈母聞言正待感嘆一句“真了不得, 跟了當年的珠兒一般, 小小年紀便也進學了”, 便忽聞院外一陣腳步聲。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
黛玉聽罷,因了素昔家人口中並方纔王夫人之言, 寶玉口碑不佳,心下思量這寶玉怕是個憊懶、懵懂之人。心中正想着,便見一位年輕公子進了屋。黛玉見罷仍不免吃驚了一回,只道是這寶玉也並未如想象那般不堪。而此番因了家中亦有長兄之故,黛玉自是免不了將了寶玉與他人比較一番。此番只覺寶玉生得倒也細皮嫩肉、一表人才,果真便素嬌養。與他家兄長面上不太相像,似是賈珠要瘦削些,寶玉更爲豐盈。然兄弟二人眼角眉梢的風情更是大爲不同,賈珠乃是蘊藉深邃、靈慧空明,寶玉則是轉盼多情、天然風騷,亦不同於自家兄長那般溫潤如玉、倜儻風流。
隨後只見寶玉先向賈母請安,隨後又轉而向一旁的賈珠煦玉行禮。賈母便命其前往面見王夫人。去後一時回來,便也換了一身衣服打扮。賈母見狀便也笑着嗔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弟弟妹妹。”
而寶玉早已眼尖地瞧見此處多了一個妹妹一個弟弟,便料定此乃姑媽家的一雙弟妹,忙來作揖,黛玉姐弟亦起身還禮,禮畢歸座。此番寶玉先打量一番熙玉,隨後便轉而細瞧黛玉,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何曾見過她,怕是瞧着妹妹和哥哥相像,便覺見過罷。”
寶玉聞言方又轉頭怯生生地瞧了一旁的煦玉幾眼,只覺這兄妹二人眉目倒也不甚相像,最爲相似之處乃是那渾身不自覺流轉而出的那一抹靈動風流。寶玉遂道:“或許是吧,總歸了我瞧着面善,心裡便當是舊時相識了。”
隨後寶玉又問妹妹可讀過書,黛玉則答不過跟着府中先生學過一陣。寶玉則問妹妹名諱,黛玉回答了,寶玉聽妹妹這名從了哥哥的玉字,便又問弟弟是否亦是從了玉字,妹妹便道弟弟亦是從了該字,名“熙玉”。寶玉聞說這林家兄妹個個以“玉”字爲名,遂靈機一動,問道:“以玉字爲名,那妹妹可有玉沒?”
黛玉不明就裡,知曉寶玉乃是銜玉而生,玉乃是蹊蹺之物,尋常人哪有,遂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亦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
寶玉聽了自是發作起癡病來,摘了那玉狠命摔了,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
嚇得地下衆人忙不迭一擁而上去爭着拾玉,不料那玉偏巧彈到了賈珠的腳邊,賈珠遂彎腰將之拾起,淡淡道句:“莫要鬧了,有客在此,像什麼樣子。”隨後又轉頭望了身側煦玉一眼,只見煦玉見狀微微蹙眉,神情很是不悅。另一邊黛玉亦是被寶玉此舉怔得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賈母亦是急地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人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寶玉亦是委屈,方哭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這裡新來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
賈母聽罷忙哄道:“你這妹妹原是有的,只你姑媽去世之時捨不得你妹妹,便將她的玉帶了去。既全了殉葬之禮,又盡了你妹妹的孝心,二則你姑媽在天之靈,亦可權作見了女兒之意……何況此番你還忘了你哥哥們啦,你瞧瞧,”說着賈母指着賈珠道,“你大哥哥自小起便貼身戴着藍玉髓,從未離身,你忘了?”隨後又指着煦玉道,“還有你林哥哥,他身上那玉還是林家的祖傳之玉呢,正是你姑父給的。所以大家都是有玉的,只你給忘了!你還不好生慎重戴上,仔細你娘知道了。”說着從賈珠手中將玉接過,親與他戴上。
寶玉聽她如此說,又輪番打量了賈珠煦玉一陣,見煦玉腰間懸着的那半塊玉玦,便覺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別論了。
賈珠見狀則暗自翻了一個白眼,心下只道是這混小子成日間只在姊妹中廝混,何嘗記得他哥哥們戴着什麼。
此番寶玉問完了黛玉的名,又問表字。黛玉方纔被寶玉鬧了一陣,便也越發拘謹,遂簡單答曰:“無字。”
而寶玉聽罷則起了性子,笑道:“妹妹既無字,我便送妹妹一個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
此話一出,賈珠只見身旁煦玉將眉頭蹙得更深了,便也明瞭煦玉的心思,心裡不禁扶額,只道是寶玉此舉無疑於僭越了。這取字本是父輩之事,此番黛玉嚴君尚在,取字乃是他之事;即便嚴君不取,亦還有應麟這一先生可取,除此之外還守着一位長兄在此。不料寶玉竟也越矩將他們的事做了,煦玉心下自是不喜。賈珠見狀便也忙地轉向一旁的煦玉,暗地裡伸手握住煦玉之手,賠笑着勸解道:“莫要在意啊,只是童言無忌啊童言無忌。”
之後探春便問出處,賈珠聞言忙乾咳一聲,寶玉聽了方纔憶起這京師聞名的才子就坐在身邊,硬生生將即將出口的自己杜撰的有關《古今人物通考》的話勉力吞進肚裡,訕訕地說道:“我、我不過隨便說說,無甚出處……”
賈珠聽罷這話方纔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只道是在你林哥哥跟前掉書袋不是專業作死嗎?何況還是你自己杜撰的。誰不曉林大才子腹中自帶書櫥的,乃是博古通今,學富五車,未免言多必失,還是裝傻爲上。幸而此番寶玉反應迅速,經由賈珠提醒之後憶起有兄長在此不可放誕了,否則若將那詆譭除《四書》之外其他書的話宣之於口,還不知會惹來煦玉怎樣的不滿。
鬧了一陣,奶孃便來請問黛玉姐弟的房舍。賈母便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裡,把你林姑娘暫安置在碧紗櫥裡。至於熙哥兒……”
一旁煦玉聞言便打斷賈母之言提議道:“老太太無需再單獨安排熙兒,他年紀尚小,令他跟了黛丫頭睡一處便是。”
賈母聽煦玉如此說,便也同意,另一邊寶玉則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牀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
賈母想了一想,說“也罷了”。
黛玉則暗地裡低聲詢問煦玉曰:“今日大哥哥歇在何處?”
賈珠聽罷則答:“今夜我與你大哥哥進老太太這院裡睡,就在你們所住的近旁。”
黛玉聞言便也放下心來。
賈母道:“這敢情好,命人將珠哥兒那屋收拾一番。”
因了今次黛玉隨行只帶了雪雁這小丫頭並王嬤嬤這奶孃,賈母只道是這老的老小的小,便將鸚哥與了黛玉使喚。隨後鳳姐兒又命人送了花賬並錦被緞褥之類。
之後打發衆人各自回房洗漱。珠玉二人洗漱後,又前往探視一番黛玉姐弟,只見黛玉正令熙玉躺上了牀,先行哄他入睡。
黛玉幫熙玉掖好被角,便聽熙玉說道:“大姐姐,方纔老太太說你有那玉,是什麼玉?”
黛玉聞言轉頭望了一眼身後立於榻邊的煦玉,方纔答道:“姐姐我何曾有什麼玉,玉豈是人人都有的?我們家惟有大哥哥有玉,快別多想。”
熙玉又問:“爲什麼大哥哥有,我們沒有?”
黛玉答:“那是因爲大哥哥是長兄,那玉惟給長子,別人都不可。好了別想了,熙兒快睡吧。”
熙玉聽罷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隨後便閉了眼。
黛玉見熙玉睡了,又轉過身來對身後的珠玉二人嘆了口氣說道:“今日都怨了我不好,剛來就惹了哥兒摔玉……”
賈珠聞言忙開口勸解道:“此番妹妹無需多想,與了寶玉一道甚怪事沒有?你哥哥亦是知曉的,這點事兒都不算事。若爲這點小事多心傷懷,今後怕還多心不完呢,所以妹妹快別想了。”
一旁煦玉亦是隨之點頭以示肯定,黛玉見狀方纔釋了懷。
卻說另一邊襲人服侍寶玉睡下了,自己徑直卸了妝,見黛玉姐弟這邊尚還亮着燈,便欲過來搭訕一番。不料走到這邊卻見珠玉二人亦在,念及自己作爲寶玉的丫鬟便也不好出頭,遂只得又返回,此番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