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來到大觀園的張太醫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後,心內也十分生氣。不過他的涵養好,到不至於跟王夫人這樣的內宅女人計較。經過這次的事情,張太醫也算是知道了王夫人的脾氣,所以這一次開出的藥方子,要比之前的要精細許多,或者說折騰許多。
上一次張太醫開出的方子裡面,用來熬粥的是尋常的白米,而這一次,張太醫居然要求用紅稻米,而且是紅稻米中最頂級的胭脂米。需要用的蛋,明明尋常的雞蛋或者是雲英雞蛋就可以了,張太醫非要要求用鵪鶉蛋,而且還要求是雲英鵪鶉的蛋,或者是雲英鴿子的蛋。如此林林總總,張太醫寫了一大堆。
總之,兩個字,折騰。
反倒是王夫人,對這張新方子如獲至寶,恨不得將張太醫供了起來。
就連賈母,看到這樣的方子也放了一大半的心。
與此同時,在賈寶玉被灌了兩天米湯、薄粥之後,賈玖也開始每天給他刷一次靈療術。如此過了五天,賈寶玉真的清醒了過來,雖然只叫了一聲老太太又睡了過去,可是對於賈母、對於王夫人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就連林黛玉也忍不住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在賈母跟前,史湘雲一貫是在衆姐妹之前的,即便是賈玖,在賈母跟前的時候也多有不及他的。現在,冷不丁的,林黛玉出了孝,賈母將他帶在身邊也就算了,就是現在,也是摟了林黛玉,反而讓讓史湘雲退了一射之地。
史湘雲如何不着急的?
史湘雲很清楚,自己在賈家的後臺便是賈母。如果賈母的注意力被林黛玉給吸引過去了,那麼自己得到的關注勢必會少了。這對於自己跟薛寶釵爭奪賈寶玉是十分不利的。
更重要的是,林黛玉的年紀就比他大幾個月,也是角逐寶二|奶|奶|的有力人選。
史湘雲未免着急了。
史湘雲跟薛寶釵鬥了這幾年,早就鬥出了幾分默契來。見薛寶釵笑而不語,立刻便道:“寶姐姐,你在笑什麼呢?”
這一年來,賈政王夫人用錢。都是薛家出的,這大觀園的銀錢也是薛家出的,就連大觀園裡的事情,也多是薛寶釵管着。這種連王夫人都不得不跟他低頭的日子,讓薛寶釵不復過去的謹慎。張口便是:“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度化衆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說,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
賈玖聽了立刻就轉過頭來,道:“寶姐姐這張嘴啊,越發厲害了。別說林妹妹唸佛,我也想念佛呢。你看看這屋裡,老太太爲了寶玉,已經幾天沒好好休息了?嬸孃也是,才幾天功夫。頭髮都全白了。若是寶玉再不見起色,只怕嬸孃都要支撐不住了,更何況老太太。”
賈母早摟了林黛玉在懷裡,道:“可不是這話。我這一把年紀兒孫倒是不少,可寶玉最叫我放心不下。他原來就生得好,偏生是個多災多難的。若是他有個什麼好歹,那豈不是挖我的心肝?!”
說着,就忍不住抹眼淚,衆人連忙勸慰。
唯有惜春,忽然道:“凡人說話做事。總喜歡以己度人。寶姐姐又是年紀最大的,莫不是寶姐姐自己想姻緣了?”
此話一出,屋裡一片寂靜,忽然不知道誰先笑了起來。接着,大家都笑成了一團,連賈母也笑個不住。
“四丫頭這張嘴啊,叫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賈玖一開口,薛寶釵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賈家是個沒規矩的人家。這是事實。很多時候,薛寶釵也看不起賈家。因爲他覺得,他們薛家就是再不好,在有些事情上,也比賈家有規矩。
抱着這種心態,薛寶釵在大觀園裡總是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擺出一副“你應該聽我的”的模樣來。偏生如今大觀園裡的幾個女孩子都知道,他們每個月的月錢、份例都是薛家提供的,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所以在薛寶釵面前,總少了幾分底氣。
這種現實,也讓薛寶釵的心態也跟着發生了變化,讓他越發高傲了。就跟現在這樣,話雖然說得委婉,可是重點很明確,薛寶釵是故意這麼說的,說林黛玉想嫁人了。
在這個時代,這可是十分惡毒的話了。因爲在這個世界上,好人家的女孩是以貞靜爲要,想嫁人想男人的,都不是什麼正經人。如果要說得再惡毒一點,也只有那種地方的女人才會天天想男人,因爲有男人來,他們纔有飯吃。
這種話,哪怕再熟悉,也不是可以出口的。
之前林黛玉一直守孝,幾乎不出香雪山莊的門,更不要說邁出後花園一步了。賈玖每每提起林黛玉的時候,也多是林妹妹要守孝、不便打擾。姐妹們聞弦而知雅意,也不去香雪山莊那邊,自然跟林黛玉不熟悉。賈玖管得嚴,薛寶釵更是不曾去過香雪山莊,更不要說跟林黛玉認識了。
薛寶釵這幾句話,放在熟悉的人身上都十分失禮,更何況是才見面沒幾次的林黛玉?
所以,不止賈玖生氣,就連惜春也生氣。反倒是薛寶釵,他原以爲賈玖對自己的印象不錯,卻沒有想到賈玖居然會在第一時間反駁他的話,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
倒是王夫人,雖然跟薛寶釵暗地裡很有些齷蹉,可明面兒上,薛寶釵到底是他的外甥女兒。薛寶釵被這樣數落,他也沒有面子少不得道:“說起來,倩丫頭和清丫頭兩個年紀也不小了,這次大選又往後推了一年,他們的年紀竟然是超過了。不知道大哥可有什麼話沒有?”
賈玖看了看賈母,見賈母沒有說話,方纔道:“讓嬸孃掛心了。誰讓今年是國喪呢。就是父親有這個意思,好歹也要等到來年再說呢。更要緊的是,要先把嫂子娶進門來,方好辦他們倆的事兒。不過,倩丫頭也好、清丫頭也罷,他們的婚事倒比哥哥還容易些。聽父親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已經有人家透了意思過來了。父親也覺得很滿意,就等着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了。”
再問,賈玖就搖頭,表示賈赦沒有跟他細說。
就連賈母也摟着林黛玉道:“二丫頭比倩丫頭清丫頭還小一歲呢。又是姑娘家,老大不跟他說也是自然的。要我說,倩丫頭和清丫頭兩個身上都有品級,又有皇莊俸祿,他們的婚事能差到哪裡去?比起他們。我更擔心璉兒,他的婚事已經拖了好久了,也不知道老大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想頭。”
賈玖連忙道:“老太太,這不是國喪麼?有些事兒,也只能往後推。再者,誰讓嫂子是宗婦呢。這可馬虎不得。”
賈母聽了,也只能點了點頭,道:“可不是這話。”
王夫人還想說什麼,卻見牀榻上的賈寶玉一聲,立刻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就連賈母也放開林黛玉。
賈玖看了看賈母,再看了看王夫人,跟賈倩賈清兩個點了點頭,一手拉着林黛玉,一手拉着惜春,出了屋子,在廊外抱廈下打就的榻上坐了。
才坐穩當,茶果還沒有上來,忽然聽惜春道:“聽二姐姐誇獎他人品貴重,我還真以爲他是個好的呢。誰想到竟然是這麼個玩意兒。”
賈玖聞言一呆。道:“他原是商人家的女兒,這教養上又能夠好到哪裡去?跟他計較,豈不是掉了自己的身份?”
惜春道:“那二姐姐還誇他人品貴重?”
“啊,那個。”賈玖這才明白惜春想要說什麼。連忙道:“那個時候,寶姐姐大概心裡也下了決心罷。那副破釜沉舟的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了從前。當年,我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頭逃出去告御狀的。雖然僥倖讓父親脫了罪名不致於被幾個刁奴給害了去,可當時,我還是冒了很大風險的。其中的驚險。就連我在北面的時候都比不上。就是現在回想起來,也經常一身冷汗。寶姐姐就是有萬千的不是,可是看他爲家族爲母親兄長做的,着實叫人爲他捏着一把冷汗。並不是每一個人在寶姐姐的位置上都有這個膽量跟那位對着|幹|的。”
賈玖話中的那位,自然是指王夫人了。
雖然在賈母面前,賈玖有的時候會用嬸孃,有的時候會叫二太太。可是無論他嘴上再甜,私底下提起王夫人的時候,只有兩個字:那位。
聽見賈玖這樣說,在座的姑娘們都明白了,就連邊上等着伺候姑娘們的賈寶玉屋裡的小丫頭們也連連點頭。
原來不是寶姑娘真的人品貴重,而是二姑娘物傷其類、兔死狐悲。
“他哪裡能跟二姐姐比!”惜春哼了一聲,不服氣地道,“那一千萬兩銀子呢?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賈玖想了想,道:“是了。那個時候,四妹妹多在東府裡,年紀又小,所以不知道。說出來,也怪丟人的。打姑爹把兒女託付給父親,那位就不止一次感慨着,說我們家發了大財。後來大姐姐封了妃家裡要預備着省親,那位更是天天到老太太跟前哭窮。也來過我屋裡幾次,看到東西,就說若是能放在省親別墅裡多好多好。每每道門給我送份例,他也要念叨幾句,說如今的古董玩意兒難尋,要跟我借幾樣去擺擺。對我尚且如此,對老太太、對父親,就更不用說了。越發可惡的是,短短一個月內,那位往庫房走了好幾趟,雖然被庫房上的人攔住了,可是我卻聽說,當時老太太隱隱被他給說動了。”
“此話當真?”
賈玖道:“還有什麼不真的?那個時候,距離大姐姐成爲妃子纔多久!若是堅持不點頭,只怕家裡永無寧日,可若是點了頭,家裡的庫房被他搬空是小事兒,只怕連林妹妹家的東西也要被他搬空了。而且,你以爲東西真要進了那位的嘴裡,他還能給你吐出來?不來個死不認賬、倒打一耙已經是好的了。”
惜春道:“我明白了。二姐姐拿出那麼多的石頭,爲的就是堵住那位的嘴,是這樣嗎?故意交給寶姐姐,就是希望讓那位跟寶姐姐去磨,這樣,二姐姐就能夠得安生了、家裡也清淨了。是這樣嗎?”
賈玖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至於爲什麼直接給銀子而是給物件,我也是經過考量的。其一,我手裡沒有這麼多現銀。即便我當時有這麼多現銀,直接搬銀子未免太顯眼了一點。其二,給銀票什麼的,顯然也不現實。且不說這大一筆銀子,哪個錢莊票號壓得住不說,就說一千萬兩銀子的銀票,也不過是那麼小小的、輕飄飄的一個匣子。只怕有人收去了,也會當成沒有這回事情,繼續來問我討銀子。結合這兩個因素,我才決定給石頭。一來體積大,二來需要搬運,即便有人當做看不見,可是京城這麼大,總有人長了眼睛的。那位就是想抵賴也抵賴不了。至於數量,可不僅僅是要讓那位心動,也要讓老太太說不出話來,還要能迷住寶姐姐的眼睛,讓他主動配合。當然,還有給薛家的補償,都要包括進去。幾下裡一加,再湊個整,不就是一百萬石了?”
惜春一愣,道:“那些石頭已經包括了給薛家的補償?”
賈玖點了點頭,道:“其實,外面的人若是能夠跟道門搭上關係,也能夠用三兩銀子一石的價格買到這種仿太湖石。若是數量多了,價錢還有優惠。可有本事有耐心的人,在平常的日子裡都能夠賣到十兩銀子一石。若是遇上了好機會,再賺個一半,賣到十五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據我所知,有人這樣做過。”
惜春這才明白,道:“原來這一百萬石仿太湖石,如果遇到有本事的人,又趕上了省親這樣的好時候,至少也能夠賺個一千萬兩銀子,自家園子裡的石頭還不算在內。那個時候,打發那位的銀子有了,自己走門路的銀子有了,說不得自己的嫁妝銀子、家裡的開銷都有了,甚至家裡的鋪子也能夠多幾個。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