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元春回到鳳藻宮偏殿的時候,還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算笨,當然看得出上皇看着自己的目光有點不同尋常的意味。在這個後宮裡,能夠說一句就讓所有人服氣的,當然是和皇上少年結髮的妻子,當今的皇后。

她也曾有心想要在皇后宮裡掙得一席之位,奈何皇后並沒有看得上她,只把她給了寧妃。不是說寧妃不好,只是皇上的性情也是後宮人盡皆知的。當今皇上仁厚慈善,在後宮的妃子間,也大多是宿在從潛邸進宮的老人那裡。至於像寧妃這樣的,雖然年輕貌美又家世頗好,無奈何皇上清心寡慾,只是偶爾來坐一坐就走了。

元春很想在皇上面前露個臉,可寧妃卻不是吃素的人。她本來就因爲無寵封妃有點忐忑不安,皇后又撥了好幾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宮女在她宮中。這對於寧妃娘娘來說,就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視了。

不管皇后說得多麼慈善仁和,可在寧妃娘娘眼裡,這賈元春和其他幾個宮女在自己宮中,那就是爲了哪一日分薄了自己寵愛的敵人。寧妃可不信皇后的那套說辭,什麼深宮閒來無事,每日裡在自己宮裡便找着幾個年紀相當的人說說話也好解悶。這說得倒好像是爲着她們着想一樣,可誰知道皇后心裡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呢!

從一入宮選秀開始,寧妃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宮裡出人頭地。好容易被皇上看中了,又封了妃位,她正得意呢。誰想皇上竟好像後宮裡沒有她這個人一般,一個月裡倒要有大半個月的時間都留宿在皇后的寢宮裡。剩下的半個月,皇上有時在勤政殿,有時在潛邸裡服侍的那些老資歷的妃子宮裡輪流過宿,來看她的日子,當真是一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寧妃一心想要在皇上面前搏寵,又怎麼會甘心讓賈元春出頭呢。她可不是被嬌養着不問世事的,在家時,母親就已經挑了嬤嬤來教養她。爲的就是日後能一飛沖天能在枝頭上當鳳凰,那些個宮裡的手段,她可沒少學。

要說皇后是存心把賈元春給的寧妃,這也不算是假話。畢竟,皇后把賈元春安排在鳳藻宮,的確也是因爲她一小部分的私人原因。

打從第一眼看見這賈元春,皇后心裡就有些膈應。不止因爲這賈元春是榮國府的嫡孫女,讓她有些膈應。更是因爲這姑娘眼睛裡就帶着那麼點子算計。雖然說每個進宮的姑娘,那都是奔着皇上來的,目的都不太單純。可皇后就是瞧着這賈元春心裡不舒服,所以沒多猶豫,手一揮就把賈元春給送進了鳳藻宮。

皇后心裡想得那可簡單了。寧妃年紀和這賈元春也是相仿的,而且家世也是差不多,都是八公里的一家,何況這倆姑娘都不給人省心,得了,你們就一塊兒待着,也別出來禍害別人!而且這麼不省心的兩個人,皇后還真不怕她們連成一氣。就憑皇后這麼多年在宮裡也不是鬧着玩兒的,看人看了這麼多年,皇后自認不會看錯。

賈元春和寧妃這倆人,只會窩裡鬥翻了天,也不會結成同謀的。

要說呢,這賈元春的手段比寧妃是差了許多,但是至少有一點,賈元春卻能勝過寧妃好幾層樓高去。寧妃的手段那是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就由深宮裡出來的老嬤嬤手把手教會的,那後宅陰私宮裡齷齪,寧妃可謂是再清楚沒有的了。可賈元春呢?賈母雖然也爲她請了宮裡的嬤嬤來教導着,沒奈何賈母着眼的方向那是怎麼在宮裡站住腳籠絡人。所以在這手段上,賈元春比不上寧妃陰狠,但是說起人脈來,那寧妃要是落後賈元春不少的。

寧妃知道賈元春和鳳藻宮的許多小宮女都交好,但是又怎麼樣呢。她可從來不擔心這一點能讓她馬失前蹄。畢竟,賈元春充其量也就是個大宮女了,再得意能坐上和她平起平坐的位子嗎?

寧妃清楚的知道,皇上是不會對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有什麼心思的。光看着皇上去新人宮裡的次數就可以知道了,那真是寥寥無幾的幾次,都是蓋着棉被純聊天的。就賈元春這樣的?都已經被皇后嫌棄了,難道皇上會爲了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宮女去膈應皇后嗎?

可是賈元春今日的這一番因緣際會,已經足以讓她翻身了。

在寧妃手上吃過不少苦頭的賈元春雖然平日裡一副溫厚敦實的樣子,可那心裡是咬牙切齒就等着哪一天爬到寧妃頭上去收拾她呢。她一心想得是要成爲皇上的妃子,可是皇后偏偏把她放在了鳳藻宮,這可讓賈元春急壞了。

誰不知道,只有在皇上面前多露臉,皇上纔會記住你呀!可這鳳藻宮,一年到頭的也沒見皇上來的超過十次,就這樣兒,寧妃還日防夜防的在皇上來鳳藻宮小坐的時候打發了她到別處去呢。

賈元春心裡那個氣呀,可又能怎麼樣呢!寧妃是主子,她只是個宮女。主子不得寵,難道她還能越過寧妃去在皇上面前獻殷勤不成?所以賈元春已經在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後打算改變策略了。宮裡上下誰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少年結髮,恩愛不移。皇上最寵愛的,就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三皇子了。

所以賈元春想着,做不成皇帝的妃子,那就做未來的皇帝的妃子。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飛上枝頭,成爲未來的皇后也未可說!

這樣打算的賈元春,在水湛和水溶到勤政殿向皇上回稟事情的時候,就佯裝奉了寧妃的話過來送補湯送小吃。一進內殿,就見一個容貌清俊的少年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賈元春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緩步輕移,然後溫聲細語地叫醒了那少年。

水溶真的覺得自己是走了狗屎運。這宮女明明豐腴端莊,可偏偏學着那江南女子的纖細婉約,乍看之下,只讓人心裡發堵。可水溶畢竟那也是個瀟灑王爺呢,可不能就這麼失禮了罷。可是誰能告訴他,就這麼兩三步的距離,怎麼這宮女就摔倒了?怎麼這宮女手裡的湯水就全灑他身上了?怎麼這宮女就含羞帶怯地要往他懷裡撞過來了?

水溶內心那個悲憤啊,於是難得地沒有發揮他惜花之情,就放任賈元春那麼倒地了。看着賈元春似嗔非嗔,眸帶水光的樣子,水溶別開了臉,內心已經開啓了吐槽模式。

泥煤啊,看着那麼豐腴的也不像沒吃飽飯的樣子啊,你別動不動就臉紅小喘氣的爺真的是看不上你啊!瞧着年紀就比爺還要大一些而且你是個宮女啊,你能守點婦道知道你現在是宮女就等同於那是皇上後宮裡的一員嗎?泥煤的,給爺拋什麼媚眼啊瞧着還以爲你眼角抽筋了要爺給你請太醫過來看看嗎?哎呦喂收回那雙手啊,爺怎麼可能去扶你呢,看着就知道你一定是能自己迅速爬起來的能人異士啊!

賈元春嬌弱女子等待英雄救美的戲碼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因爲皇上和三皇子來了,一進門就見水溶一臉苦逼的站在一邊,水湛嘴角一勾,看着那個地上目光盈盈的女子冷笑了一聲。皇上也輕咳了一聲,身邊的大太監很快就把賈元春給拎了出去。真的是拎沒錯!

在這段小插曲之後,水溶可沒少被皇上和水湛笑話。本來麼,那也沒什麼。少年賢王也是個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可這賈元春……哎呀,他真的無福消受!

所以在看到林澤寫給水湛的信上說到的那個計劃時,水溶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立刻就舉起了雙手雙腳要表示贊成。至於水湛則是冷冷地笑了幾聲,林澤在賈家受的苦楚,現在一時動不了賈家,可宮裡倍受賈家期盼的賈元春,就由你先還上一部分也是應該的。

“皇帝啊,朕頤養深宮,每日裡都十分枯燥。前朝的事務由你接辦,朕是十分放心啊。後宮裡又有皇后坐鎮,當真極好極好。”

皇上坐在太上皇的下首,低垂了眼睛,只是看着手裡的茶碗無聲淺笑。老聖人何時這樣和顏悅色地說過話呢?一向凌駕於他人之上的老聖人竟然在表達自己願望的時候,會這麼猶豫躊躇。皇上勾起了脣角,如果此時有人能窺探龍顏,定然要驚訝皇上此刻的神情和宮外一個小小少年如出一轍。

“父皇,兒子想着,寧壽宮多年沒有新人進來了。是不是應該?”

既然太上皇不想開這個頭,那麼就他來說,又有何妨呢?

果然聽到皇上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老聖人再開心不過的,忙笑着說:“這既是你的孝心,便也就讓人着辦罷。只是一切從簡,別太鋪張了。”

皇上便站起身來,只笑道:“那兒子便讓皇后親自過問此事,父皇放心罷。”

聽見這話,太上皇的臉色微微一僵,卻又很快的恢復過來,只笑道:“自然,皇后辦事我也放心。”說罷,便對身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親自送了皇上出去。

皇上果然是個很有效率的人,當天晚上就把這事兒告知了皇后。皇后聽罷,只是笑道:“真想不到,父皇這樣的年紀還想這些。”

已經寬衣準備就寢的皇上便低低一笑,“你可別小看了他,民間也有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如今他不過是一時的偃旗息鼓,可實際上誰也料不準他日後的動向。這事兒你只用心去辦,別拂逆了他的意思就是了。”

皇后便應了一聲,也換下衣裳坐上.牀來。見皇上已經展開了被子躺了進去,便笑了笑說:“四郎還和當年一樣呢。”

皇上一聽,也笑道:“你不是也和當年一樣麼,咱們這麼多年的夫妻,還說這些。”說着,便攬了皇后睡下,一夜好夢不必再提。

第二日,皇后便開始着手辦理此事。太上皇和皇上的話裡說的是寧壽宮少有新人進去了,那她只管把新人打發到那裡也就是了。看着名冊上那些個年紀合適的,皇后讚許地點了點頭,對身側的宮女笑道:“綠醅,你這名單擬的很好。”

綠醅只含笑道:“都是按照娘娘的旨意辦的,奴婢不敢居功。”

翻看到最後一頁,皇后笑了一聲,提起硃筆在名冊的最末尾添上了一個人名。然後轉手交給了綠醅,只笑道:“快去辦罷,晚了怕老聖人那裡又有爭持。”

綠醅瞥過那末尾的人名,只在心裡暗暗吃驚:鳳藻宮尚書賈元春。難道老聖人是看上了……?深宮之中,能站穩一席之地,靠得不是聰明的腦袋,而是緊實的口齒。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有的事情縱然知道了全部,也須得爛在肚子裡。這些沒有比綠醅更清楚的了。所以即使心裡十分吃驚,可綠醅卻把疑惑盡數壓在了自己的心底。

她只知道,她是皇后身邊得力的宮女,現在不過是按部就班地去爲皇后娘娘辦事。其餘的,不需她過問,也不該她過問。

賈元春接到這個旨意的時候,猶有些不敢置信。可身旁寧妃飲恨的目光卻讓她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她在做夢,老聖人對她青眼有加,她的出頭之日就快來了。

前來宣旨的太監掐着一副尖尖的嗓子笑道:“賈姑姑,這就收拾好東西,和咱家走罷。”

賈元春這纔回過神來,瞥了一眼寧妃臉上掩飾不住的惱怒,便嫣然笑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收拾。”說罷,便拉了幾個小宮女一起回屋收拾了。

寧妃恨恨地看着賈元春一搖一擺回屋的背影,回頭卻換上一副嬌柔的表情,對那前來宣旨的太監笑着說:“公公,今晚皇上可有空麼?”

那宣旨的太監斜睨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很有些不愛搭理的意思。只淡淡地說:“天子行蹤,豈是我們這些奴才能窺視的。娘娘還是慎言的好,別被有心人聽見了,反而自找麻煩。”一句話不軟不硬地讓寧妃就碰了個釘子,臉上的神色更不好看了。

等到賈元春離開鳳藻宮的時候,寧妃手裡的帕子幾乎都要被扯爛了。這個賤.人,是什麼時候巴上了太上皇,如今太上皇對她青眼有加,日後豈不是很可能會讓她騎在自己頭上!

一想到這裡,寧妃就恨得咬牙切齒,當晚就把宮裡那些個和賈元春交好的小宮女全部收拾了一遍。就是這樣,還是不能讓她解氣。

只可惜,寧妃猜中了開頭,卻沒猜的中結尾。

太上皇的確是“看上”了賈元春,可這卻並不是寧妃和賈元春以爲的“看上”。這兩個女人都以爲,太上皇是看重賈元春,想要把賈元春指給皇上做小老婆呢。可誰又能料得到,太上皇這次可是打算自己享用的呢!

兩天後,宮裡上下就都傳遍了這位新晉的貴人,賈氏。

寧妃看着自己塗着丹寇的指尖冷笑數聲不止,賈元春你真是好算計,還當你有什麼過人的手段,原來是真的巴上了太上皇的大腿。呵,一個貴人罷了,還是太上皇的貴人!寧妃笑得越發得意起來,在輩分兒上,她是比賈元春低了一頭,可在身份上,那賈元春可是拍馬也趕不上她了!不止是現在,就是日後,也趕不上!

而被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自然也落進了賈元春的耳朵了。可她能說什麼呢?看着瑩潤光潔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印痕,賈元春眸色微暗。她如今已經是太上皇的女人了,日後的路,怕比當鳳藻宮尚書的時候要更難走百倍。

就在賈元春鬱鬱寡歡的時候,門口已經傳來幾聲冷笑。她擡頭看去,不由自主地便縮了縮肩膀。那位雍容華貴的女人她也認識,在太上皇也在的家宴上,她也曾遠遠地看過這女人一眼。她雖然沒有成爲太后,卻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女人——慎太妃。

慎太妃站在門口向裡面淡淡的瞥了一眼,只那一眼,就已經讓賈元春生出了幾分無地自容。在慎太妃面前,年輕貌美的賈元春顯得稚氣未脫,全無半點能與慎太妃抗衡之處。

“給太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直到屋子裡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一地,賈元春才反應過來,慌忙要跪下請安時,手臂卻被人一託。擡頭,原來是慎太妃身邊的一個嬤嬤已經扶住了她。

“李公公,這位就是新進的宮女嗎?”慎太妃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還帶了那麼些若有似無的輕笑,她雖然問得是李公公,可眼神卻是高高在上的樣子,像是全然不曾把李公公放在眼裡。當然,也沒有把賈元春放在眼裡。

被點到名字的李公公馬上就跪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回稟說:“回太妃娘娘的話,這位正是太上皇親自加封的賈貴人。”

“哦?”像是終於被挑起了那麼點興趣,慎太妃勾起眼角瞥了賈元春一眼,只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只輕笑道:“小小的貴人,就這樣的姿色嗎?”

就算是在寧妃手裡被磨礪過那麼多次,賈元春卻依然差一點就被慎太妃這樣的口氣給激得發怒。好在抱琴及時地拉了她一把,否則她怕是要當衆失態了。看着慎太妃輕蔑的目光,賈元春暗暗地握緊了拳頭。她不能輸,就算如今給了太上皇,她也不能再爲失去的惋惜了!這後宮是一個巨大的牢籠,也是一個吃人的煉獄。如果她不給自己找一條出路,等待她的將只有死亡。

慎太妃看着賈元春臉上的神色變化,似是頗覺有趣,只笑了笑說:“太上皇的宮裡許久未見這樣新鮮的人了,既然是新晉的貴人,也該懂些規矩纔是。”說着,便側頭對身後一位笑容滿面的嬤嬤道:“蕭嬤嬤,賈貴人才進宮不久,這規矩麼,就由你來教她。”

那蕭嬤嬤笑着應了一聲,就要過來。賈元春忙對慎太妃道:“太妃娘娘,奴婢雖才封了貴人,可進宮時日不短,宮中規矩也都懂的。”

“是嗎?”慎太妃蔑笑了一聲,卻渾不在意。只輕輕地笑道:“你進宮時日的確不短,算來也有三四個年頭了罷。只是你一向是在鳳藻宮做事的,怕咱們寧壽宮這裡的規矩你還不知道,所以很該從頭學起。蕭嬤嬤?”

那蕭嬤嬤聞言,便笑眯眯地走上前來,一手就掐住了賈元春的手臂,只笑道:“賈貴人,老奴這就來教您規矩罷。”

賈元春手臂被蕭嬤嬤狠狠地掐着,臉上冷汗直落。可偏偏蕭嬤嬤臉上仍舊一副笑容滿面的隨和模樣,那手上的勁道卻絲毫未減。看着慎太妃的神色,明顯是來者不善。賈元春狠狠地咬住牙,她要捱過去,否則這幾年來,豈不是都白熬了!

不管賈元春被蕭嬤嬤怎麼蹂躪,慎太妃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直到太上皇遛彎回來了,一心惦記着昨晚嚐到嘴裡的新鮮人賈元春,纔回來就往賈元春這裡來時,慎太妃才施施然地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

“給上皇請安了。”慎太妃一邊笑着,一邊已經直起身挽住了太上皇的手臂。

太上皇笑着看了她一眼,見她粉頰微紅,眼眸波光瀲灩,不由地便伸出手去撫了撫慎太妃的鬢角。太上皇如今已經是快要六十的人了,虧得平日裡保養得好,瞧着卻也有五十了。可慎太妃卻不一樣,她自進宮時,就比太上皇小了二十來歲。如今正是風華展現的時候呢。比起當年的青澀動人,如今的慎太妃可說是風韻正佳之時。

賈元春一見太上皇來了,早就含着一泡眼淚要過去,可蕭嬤嬤死死地掐着她的手臂,叫她怎麼也動彈不了。直到太上皇終於分出了幾分目光看向賈元春時,才發現賈元春居然哭了!

“賈貴人,你這是怎麼了?”

不等太上皇開口,慎太妃已經拿起帕子掩住脣角的一抹冷笑,殷勤問道:“難道是因爲身子不舒服,才這樣嗎?要我說呢,你年紀還小,有些事兒也別太較真呢。”說罷,也不管賈元春慘白的臉色,只側過身依偎在太上皇的懷裡。見太上皇低頭看過來,便掩脣笑道:“上皇也真是的,賈妹妹年紀還小呢,上皇那樣……那樣,豈不是嚇壞了她麼。”

太上皇一聽,感情是賈元春對昨晚承歡有不滿啊!一想到這裡,本來就對自己年紀漸大越來越介意的太上皇臉色就不大好了。

這就是慎太妃想要達到的目的,賈元春正要分辨的時候,蕭嬤嬤早一手拖住了她的手臂,笑眯眯的眼中也映出一片冷厲的鋒芒。

慎太妃便笑道:“上皇,今兒個我宮裡那一株茶花開了呢,不如上皇和我一起去瞧瞧?”說着,又看向賈元春,似是有些猶豫地問:“賈妹妹不如一起去罷?”

可不等賈元春說話,蕭嬤嬤已經笑着回道:“太妃娘娘忘了,賈貴人方纔還說要盡心學規矩呢。”

慎太妃便掩脣驚呼一聲,又笑着說:“可不是麼,瞧我這記性。”回頭就對太上皇嬌笑道:“上皇,您可不知道呢。賈妹妹可真有心,她從前在鳳藻宮當差做事的,如今進了寧壽宮,就怕規矩不對給您下面子呢。所以呀,爲着賈妹妹這一番苦心,我想着,就讓蕭嬤嬤來教她罷。”

太上皇看了一眼蕭嬤嬤,見她笑容滿面的樣子也覺得十分親和,便對臉色慘白的賈元春道:“既然如此,就由蕭嬤嬤教你規矩罷。還有,等會兒就收拾了東西去怡和殿,等你日後身子好了些,我再去看你。”說完,已經摟着慎太妃走了。

等太上皇和慎太妃一走,蕭嬤嬤也甩開了賈元春的手臂,臉上雖還是笑着,口氣卻十分陰冷。“怎麼,賈貴人還不快些收拾東西,也不想想這望春宮可是不是你住的地方!”

原來這望春宮原先就是慎太妃未成爲太妃時所居之處,後來太上皇退位,後宮衆人也隨着太上皇遷入了寧壽宮這一片。這望春宮雖還在寧壽宮附近,可已經成爲太妃的慎太妃卻撒嬌要太上皇給她另換了一處宮殿。

只是,太上皇昨晚在望春宮召幸賈元春,這可是實實在在地打了慎太妃的臉。後宮之中誰不知道,在寧壽宮裡,她慎太妃說話,那就是等同於太后呢!除了早年早早故去的禧寧皇貴妃,還有誰比她地位更高?就是當年的皇后,也要在她面前倒退一射之地!

賈元春,一個小小的貴人,竟然也敢在她的地盤上撒野!若不給她些顏色瞧瞧,怕她還不知道後宮裡如今是誰說了算呢!

慎太妃無愧於她的封號,當真萬事謹小慎微。她陪在太上皇身邊要有二十多年,對太上皇的脾性更是瞭若指掌。賈元春年紀輕輕,又初承雨露,自然會流露出幾分怯意。而這樣的自然而然的神色,加上她在一旁添油加醋,就能成功地讓太上皇誤會賈元春對於成爲太上皇的人而心有不滿。

後宮之中,殺人不需手刃,只需要權謀。

在後宮浸淫了二十多年的慎太妃,和才進宮三四年的賈元春,誰勝誰負,一眼可見!

看着身旁的男人,慎太妃捏着帕子的手緊了緊。太上皇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大樹,她絕不能容許有別人威脅到自己的地位!哪怕那人,只是才冒出了頭,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她也要親手扼殺她的希望。

後宮波譎雲詭,從慎太妃起,太上皇身邊的妃嬪沒有一個待見賈元春的。原因無他,不過兩點。一個是賈元春風頭太盛,這麼多年也沒進過新人的寧壽宮竟然就這麼突然地封了一位貴人,而且還是太上皇親口冊封的。單憑這一點,賈元春已經成功地拉了仇恨。第二個,就是慎太妃的態度。很明顯,這位昔日寵妃,如今在寧壽宮等同於太后的慎太妃娘娘十分地不待見新來的貴人。那些一直是看着慎太妃眼色行事的妃嬪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找不痛快。

所以賈元春這段日子過得非常辛苦。儘管有了自己的住處,也有了品級,可是卻是在怡和殿裡與另外兩個貴人一起住着。雖然說起來都是一樣的貴人封號,但是不同的是,那兩個貴人都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可賈元春卻不過十六年華,正是青春貌美之際,怎能不引起另兩人的憤恨呢。

女人的愛恨本來就來去無由。

賈元春在過了好一段這樣的日子之後,終於清醒地認識到,從她被太上皇壓在牀.上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經拐了個彎。從此她的目標再也不是緊逼皇后成爲後宮中最受皇上寵愛的嬪妃,而是要抱緊太上皇的大腿,力圖打倒慎太妃爲首的一干太妃太嬪,好坐穩自己的位子。

認識到這些,賈元春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態。在太上皇闊別許久再次來探望她時,展現出她最吸引太上皇的地方——青春貌美。

這一夜,太上皇過得很暢快,賈元春也從太上皇饜足的神色裡明白到,自己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了。

在這一夜之後,賈元春一躍成爲太上皇的心頭好。一個月裡,竟然足足有二十日都是傳召賈元春在寧壽宮侍寢。而因爲這個,慎太妃不知道撕爛了多少條帕子,掐斷過多少根指甲。

好一個賈元春!好一個賈貴人!

就在後宮風雲變動之時,賈家卻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寧國府的蓉大奶奶秦氏,沒了!

賈赦一面轉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垂眸思考着日後的打算。東府蓉兒媳婦兒沒了,這本來是件尋常的事兒。可這喪禮大操大辦的,卻有些太過了。賈赦心裡很清楚,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可是賈母那裡瞞得死死的,賈政也不會上趕着來告訴他真相。璉兒媳婦兒早和二房那裡把裡子掀翻了,只是面兒上過得去罷了,他可不會傻得以爲那二太太會把這事兒的前因後果告訴鳳姐。

既然求人不得,賈赦只好開動自己的腦袋來思考這事兒了。

按理來說,這秦氏的出身可一點都不打眼兒。不過是個營繕司郎中的女兒。可就這一點,讓賈赦也有些摸不着頭腦。要說,這樣的出身,就是上趕着貼上來,那賈家也是不稀罕的。況且這秦氏並非營繕司郎中秦邦業親生。她可是秦邦業打從養生堂抱養的女兒,養到這樣的年紀嫁給了賈蓉。

當初他就奇了怪了,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娶了進來有什麼意思呢?可老太太卻一個勁地誇這侄孫媳婦兒好,誇得那都沒了邊兒。就是鳳姐站出來,那也得在秦氏面前往後頭靠一靠。

最讓賈赦納悶的是,這秦氏沒了就沒了罷,那賈蓉還沒怎麼樣呢,怎麼賈珍就哭成了淚人一樣。這給別人瞧着什麼樣子,做公公的哭媳婦兒哭得這樣,是什麼道理什麼家數!

更有那薛家,使人送了一副檣木板來做棺材,說那木頭是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又說那檣木原是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拿去。現在擡來給秦氏使,也罷。那板賈赦也瞧見了,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璫如金玉。

他也不免在旁和衆人一起嘖嘖稱歎。可等回過神來,他又覺得十分不妥。這樣的恣意奢華,哪裡像是給個侄兒輩的小媳婦兒治喪呢,就是皇親國戚用着也是儘夠了。但就這兒,偏偏沒人覺得奇怪覺得疑惑,真真兒地讓賈赦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難道只有他一個覺得稀奇不成?

邢夫人一早就去了寧國府,等傍晚回來的時候,也紅着眼圈兒對賈赦說:“好可憐見的,那孩子平日裡多伶俐的一人,如今這麼好的年華就這麼去了,就是我平日裡和她也說不上幾句話的人,也要爲她一哭了。”

賈赦淡淡地瞥了一眼邢夫人,見鳳姐在一旁站着,眼圈兒紅腫,臉色蒼白的樣子,便問:“你們兩個明日仍去寧國府,只是好歹也顧及着自己的身子。璉兒媳婦兒,尤其你如今身子本就孱弱,也別太累着自己了。”

鳳姐忙過來應了,又看着賈赦的臉色,便低低地說:“老爺,我今日在寧國府裡,那珍大哥哥求我一事,我心裡拿不定主意,不敢答應,這裡想要問問老爺的意思呢。”

賈赦便問何事,鳳姐忙把賈珍求她協理寧國府的事兒說了。賈赦想了想,這榮國府燙手的管家山芋早扔給了王夫人,他們大房此後就再沒問過了。可鳳姐一貫是愛賣弄才幹的,要她在家裡待着也是悶住了她,那寧國府的油水算起來可也不比榮國府的少,今既去管家,少不得也能斂財。

想到這裡,賈赦也沒什麼意見,只是交代說:“如今璉兒在外面跑着庶務,你既去了東府協理家事,說到底也很該注重些。有些東西不該碰不該管的,就別去沾惹。否則惹了禍事,豈不是得不償失?”

說得鳳姐連聲應是。等辭過了,當晚便使人回了賈珍,說鳳姐第二日就去協理寧國府事宜。那賈珍得了信再沒有不開心的,又打發丫鬟小廝去連夜收拾了幾間屋子出來,就等鳳姐過來住着。

這些事情暫且不表,只說林澤聽水湛說到賈元春已經得了老聖人的青眼,如今寵極一時,竟有些讓寵冠後宮的慎太妃也不敢逼視的意味來。便只笑道:“這賈元春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既然能攏絡住老聖人的歡心,說不得不等幾日就能爬上更高的位子,咱們只等着瞧好了。”

水溶在一旁聽了,便笑着說:“難不成你竟是個算命先生,既有這樣的本事,且先來給本王算上一卦。”

水湛聽他這樣說,正要推他到旁邊去。林澤卻笑眯眯的說:“好呀,我給你算上一卦。我算準了,你近日將交得一位好兄弟,而且還是牛皮糖的那一種。”

說得水溶把眉頭一挑,只笑道:“呀,我好兄弟可多呢,這牛皮糖麼……”說着,便瞧着林澤笑道:“你要是這樣說你自個兒,我雖然也高興你能正確地認識到自己的性子,可聽你這麼說自己,我心裡可有些不痛快呢。以後可不許這樣說自己,我這做哥哥的還心疼呢!”

沒等他說完,林澤已經撲上去要打他!這個水溶,從前不熟的時候已經知道他是個話嘮轉世的,現在熟了那就更不得了啦!什麼話都敢說,打趣起人來那是眼睛都不眨一眨的。

他們三個這裡鬧騰了一陣,水溶府上就有人請水溶回去。瞧着桌上好些美味的點心,水溶咂吧了一下嘴巴,只期期艾艾地說:“你們好歹留一些給我啊,等回頭給我送回去。我現在就不拿了,哎哎哎,可別全吃了!”一邊說,一邊三步兩回頭地走着。看得林澤都要噴笑,水湛更是搖頭失笑。

又過了兩日,那秦氏已經發喪,林澤再見着水溶的時候,就見水溶託着腮幫子,表情鬱郁地看着自己。林澤挑了挑眉頭,這是什麼意思?

水湛便笑着遞給林澤一杯熱茶,瞧着趴在桌上半點精神都沒有的水溶笑着對林澤解釋說:“可真被你這小小的算命先生給說中了。他可不就是交到了一位好兄弟麼,而且還當真是個牛皮糖的性子,怎麼甩都甩不開的。”

林澤聞言便笑了,忙問何故。

水溶便哀哀地說道:“我不過是路祭了那寧國府的秦氏,誰知道那榮國府的賈二老爺就硬要和我套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煩和他們那年紀的人打交道,何況那賈政最是個酸腐之人。沒辦法呀,我就轉移話題讓他兒子過來見一面。”

林澤聽得正有意思呢,見他聽了,忙催促說:“接着呢,說呀!”

水溶翻了個白眼,沒精打采地說:“接着能有什麼呀,那賈寶玉我又不是沒見過,只是從前沒表露身份正大光明地見一面罷了。這回見了,也不過就那樣。”

林澤笑得更開心了,忙問說:“既然是‘第一回’見面,那你有沒有送什麼見面禮呀!”

“有啊。”

“送什麼了?”

水溶把頭一撇,老大不情願地說:“我能不能不說啊!”

“不能!”

水湛笑着拉過林澤,只輕笑道:“他能有什麼好的送,不過是鶺鴒的香念珠一串罷了。”

林澤聞言,便捂住嘴巴嗤嗤地笑了起來。水溶回頭瞪視他一眼,兇巴巴地問:“幹嘛笑得這樣,有什麼好笑的!”

“鶺鴒,鶺鴒呀。脊令在原,兄弟急難。難道你不知道,‘鶺鴒’是用來比作兄弟的嗎?”說着,林澤便哈哈大笑起來,很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覺得這一章我寫得好……唔,好宮鬥啊哈哈哈!

不過,真的是第一次寫宮鬥呢,不好的地方大家一定要包容我呀麼麼噠~≧w≦

水溶少年,你每天都在被嘲笑中完成你話嘮的日常任務嗎?

趕快刷爆林澤和三哥這兩個boss!我支持你喔!≧▽≦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後以“鶺鴒”比喻兄弟。

我纔沒說謊!

我覺得原著裡北靜王和賈寶玉真的很有可能是一對兄弟o(*≧▽≦)ツ

水溶少年你要感激我解救了你哈哈哈!o(*≧▽≦)ツ

大家看文愉快,再次敲鑼打鼓,快給爺留言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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