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反運動,由於波及的範圍很廣,額穆監獄裡一時間人滿爲患。一件十幾平方米;所謂乾淨一些的牢房也充塞了四五個人。
在這間監牢裡,志民竟然意外地見到了臭蛋——於化龍。
幾年不見,於化龍富態了許多。也許也如志民一樣,久不見陽光,一張下顎疊積着贅肉的着面孔愈發顯得顯得白皙,肚囊微微隆起。或許是胖了原因,一雙小眼睛也愈發的變得小了,全然沒有了昔日狐藉虎威的神韻。
“大哥?”於化龍睜大了眼睛,很驚詫地看着志民。
志民在這裡見到於化龍,雖然感覺有些很意外,但細想一下,也應該在情理之中了。
人入中年,隨着年齡的增長,志民的火氣也在逐漸的消弭。他本來不想理會於化龍,但他忽然想到,於化龍也在共產黨的軍隊裡混過一段時日,想必從他的口中能探聽到孫二寶和樑峰他們消息。所以,志民還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大哥,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過錯,希望你能原諒我。”於化龍說道。
在於化龍的神態表情上看,他說出來話,應該是發自內心的,這也許就應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古話了,志民想。
被送到這座監牢之前,負責押送他的兩個解放軍小戰士就說過,這是一間死囚牢房,凡是關押在這間牢房的都是罪大惡極的人,也就是即將要被槍斃的反革命份子。由此可見,於化龍是其中之一了。
“你不是投降了共產黨?”志民問道,
志民聽說解放以後,於化龍被調往到龍江縣城。據說,還被委任爲副縣長了。
“我身上有血債,鎮壓過學生運動,也逮捕和殺害過地下黨。大哥,你這是?”於化龍兩眼無神地問道。
“呵呵,也背上了血債。”志民簡短地說道,他不想對於化龍做更深的解釋。
“大哥,沒想到你也會落到這種境地。”
“我想問你一件事兒,你知道孫二寶和樑峰他們兩個人的消息嗎?”
“鎮反運動是先從黨政軍內部開始的,我聽萬山說他們兩個人被調查了幾次,都沒有查出啥問題,何況,他們兩個人又是東北野戰軍裡的猛將,上面有元帥罩着,現在也應該安然無恙吧。”於化龍答道。
志民聽到於化龍是從萬山嘴裡聽到的;關於孫二寶和樑峰的消息,應該沒什麼可懷疑之處。也聽說兩個人隨大軍打過幾次大的戰役,很得上級指揮官的賞識。心中便也安穩了下來。但多年以後,一場更大政治運動,還是殃及到了他們兩個人,而最終沒有逃過此劫。
審判結果很快就宣佈了。
何志民——解放前爲匪首,後加入反動軍隊,屠殺我革命戰士,血債累累,經過上級部門裁定,決定執行死刑。
於化龍——解放前爲僞滿警察署長,在任職其間,逮捕和殺害共產黨和進步學生,罪惡滔天,經過上級部門裁定,決定執行死刑。
這次鎮反運動本着從重從快的原則,從被抓到審判僅僅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在聽到宣判的那一刻,志民笑了,儘管笑容很苦澀,但他還是笑了。
於化龍卻哭了。
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日,兩輛滿載着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和十幾個死刑犯的汽車開到了北郊行刑場。
十幾個死刑犯被五花大綁着押下了車,到達了行刑地點。
“預備。”一聲號令下達後,十幾支步槍都整齊劃一地瞄準了各自的目標。
志民仰望着藍天白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忽然,一輛吉普車衝入了行刑場,一個人大聲喊道:“等一下。”
聽到這個喊聲,志民的心劇烈地跳了幾下,這分明就是佟妮兒的聲音。
時間彷彿停滯了,空氣也似乎在這一刻凝固,志民好像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裡嘩嘩地流動着,大腦卻一片空白。等他稍微清醒一些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隨着幾十個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返回了監獄。直到被帶進了審訊室,他才醒悟過來——自己還活着。還有一個證明自己活着的佐證,就是佟妮兒端坐在自己的前面。
“咋回事兒?”志民看着佟妮兒問道。
“二狗把你的事情告訴我和萬山了,經上級領導覈實,你的罪狀不足以槍斃。”佟妮兒輕描淡寫地說道。
“上級領導?”志民有些疑惑不解。
“是楊坤同志。”佟妮兒答道。
志民這才恍然大悟,剛剛經歷過生死兩重天的境地,這讓他多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呆怔着望着佟妮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志民,你要有心理準備。雖然你罪不至死,但要在監獄裡呆上一段日子了。”
“多久?”
“十年。如果改造的好,可以減刑。”
志民知道,爲了他能活着,萬山和佟妮兒一定是竭盡全力,費盡了周折,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因此,他頷首說了一句:“謝謝。”
時光如白駒過隙。
八年後,志民回到了叉魚河村,迎接他的是兩間頹敗的房屋和一個噩耗——田鳳仙因積憂成疾,在他入獄後不久,就溘然辭世了。
第二天,趕來看望志民的村子裡人驚奇地發現,一間他居住過的屋裡赫然出現了一個石洞。有膽大的幾個鄉民進入洞中後驚異地看到,一囤囤的大豆,稻穀,玉米遍佈整個山洞。而那一年正是饑荒年代,這一囤囤的糧食救了全村老少的性命。
多年以後,菩提寺多了一個滿臉絡腮紅鬍鬚的老和尚。
據說,他就是當年叱吒風雲的“紅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