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風潮

平息風潮

杭州府知府吳雲,一名吳世榮,到任才一個多月,對於杭州的情形還不十分熟悉,德馨邀他一起去爲阜康紓困,覺得有幾句話,必須先要交代。

“世榮兄,”他說,“杭州人名爲‘杭鐵頭’,吃軟不吃硬,硬碰的話,會搞得下不了臺,以前巡撫、學政常有在杭州吃了虧的事,你總聽說過?”

“聽說過‘萬馬無聲聽號令,一牛獨坐看文章’。”

吳世榮是聽說有一個浙江學政,賦性刻薄,戲侮士子,考試時怕彼此交頭接耳,形同作弊,下令每人額上貼一張長紙條,一端黏在桌上,出了個試帖詩題是:“萬馬無聲聽號令,得瘏字”。這明明是罵人,哪知正當他高坐堂室,顧盼自喜時,有人突然拍案說道:“‘萬馬無聲聽號令’是上聯,下聯叫做‘一牛獨坐看文章’。”頓時鬨堂大笑,紙條當然都裂斷。那學政才知道自取其辱,只好隱忍不言。

“老兄知道這個故事就好。今天請老兄一起去彈壓,話是這麼說,可不要把彈壓二字,看得太認真了。”

這話便不易明白了,吳世榮哈着腰說:“請大人指點。”

“胡雪巖其人在杭州光復之初,對地方上有過大功德。洪楊之役,杭州受災最重,可是復原得最快,這都是胡雪巖之功。”

“喔,大人的意思是杭州人對胡雪巖是有感情的。”

“不錯。嫉妒他的人,只是少數,還有靠胡雪巖養家活口的人也很多。”

既是靠胡雪巖養家活口,當然站在他這一邊,而更要緊的一種關係是,決不願見胡雪巖的事業倒閉,吳世榮恍然有悟,連連點頭。

“照此看來,風潮應該不會大。”

德馨認爲吳世榮很開竅,便用嘉許的語氣說:“世榮兄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兄弟不勝佩服之至。”

話中的成語,用得不甚恰當,不過類此情形吳世榮經過不是第一次,也聽人說過,德馨雖有能員之稱,書卻讀得不多,對屬下好賣弄他腹中那“半瓶醋”的墨水,所以有時候不免酸氣,偶爾還加上些戲詞,那就是更酸且腐的一股怪味了。

這樣轉變念頭,便覺得無足爲奇了,“大人謬獎了。”他接着問道,“府裡跟大人一起去彈壓,雖以安撫爲主,但如真有不識輕重、意圖鼓動風潮的,請大人明示,究以如何處置爲恰當?”

“總以逆來順受爲主。”

“逆”到如何猶可“順受”,此中應該有個分寸,“請大人明示!”他問,“倘有人膽敢衝撞,如之奈何?”

“這衝撞麼,”德馨沉吟了一會說,“諒他們也不敢!”

吳世榮可以忍受他的言語不當,比擬不倫,但對這種滑頭話覺得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

“如果真有這樣的情形呢?”吳世榮也降低了措詞雅飾的層次,“俗語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能不防。”

“萬一衝撞,自然是言語上頭的事。你我何必跟小民一般見識?有道是忍得一時氣,保得百年身,又道是不癡不聾,不作阿家翁。貴府是首府,就好像我們浙江的一個當家人一樣。”

能做到這樣,需要有極大涵養,吳世榮自恐不易辦到,但看德馨的意思,非常清楚,一切以平息風潮爲主。至於手段,實在不必聽他的,能遷就則遷就,不能遷就,還是得動用權威,只要大事化小,又不失體統,便算圓滿。

他考慮了一下,覺得有一點不能不先說清楚,“回大人的話,爲政之道,寬猛相濟,不過何人可寬,何人可猛,何時該寬,何時該猛,一點都亂不得。照府裡來想,今天的局面,大人作主,該猛應猛,交代嚴辦,府裡好比當家的冢婦,少不得代下人求情,請從輕發落。這樣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這齣戲才唱得下來。”他接着往下說,“倘或有那潑婦刁民,非臨之以威不足以讓他們就範,那時候府裡派人鎖拿,大人倒說要把他們放了,這樣子府裡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會、不會!”德馨連連說道,“我做紅臉、你做白臉,你如果做紅臉,我決不做白臉。總而言之,你當主角我‘掃邊’,我一定捧着你把這齣戲唱下來。”

話很客氣,但這一回去平息阜康風潮的主要責任,已輕輕套在他頭上了。吳世榮心想,德馨真是個裝傻賣乖的老狐狸!

有此承諾吳世榮才比較放心,於是起身告辭,同時約好,他先回杭州府,擺齊“導子”先到清和坊阜康錢莊前面“伺候”,德馨隨後動身。

兩人擬好辰光,先後來到阜康,人羣恰如潮汐之有“子午潮”,日中甫過,上午來的未見分曉,堅持不去,得到信息的,在家吃罷午飯,紛紛趕到,杭州府與仁和、錢塘兩縣的差役,看看無從措手,都找相熟的店家吃茶歇腳,及至聽得鳴鑼喝道之聲,聽說吳知府到了,隨後德藩臺也要來,自然不能躲懶,好在經過休息,精神養足,一個個挺胸凸肚,迎風亂揮皮鞭,一陣陣呼呼作響,即時在人潮中開出一條路來。

清和坊是一條大街,逼退人潮,阜康門前空出來一片空地,足容兩乘大轎停放。謝雲青是已經得到螺螄太太的通知,官府會出面來料理,所以儘管門外人聲如沸,又叫又罵,讓人心驚肉跳,他卻如老僧入定般,閉目養神,心裡在一層深一層地盤算,官府出面時,會如何安排,阜康應該如何應付。等盤算得差不多了,吳世榮也快到了。

這要先迎了出去,如果知府上門,卸排門迎接,主顧一擁而入,就會搞得不可收拾,因此,他關照多派夥計,防守邊門,然後悄悄溜了出去,一頂氈帽壓到眉際,同時裝作怕冷,手捂着嘴跟鼻子,幸喜沒有人識破,到得導子近前,他拔腳便衝到轎前,轎子當然停住了。

這叫“衝道”,差役照例先舉鞭子護轎,然後另有人上前,看身份處理,倘或是老百姓,可以請準了當街拖翻打屁股,謝雲青衣冠楚楚,自然要客氣些,喝問一聲:“你是幹什麼的?”

謝雲青在轎前屈膝打千,口中說道:“阜康錢莊檔手謝雲青,向大人請安。”

“喔,”吳世榮在轎中吩咐,“停轎。”

“停轎”不是將轎子放下地,轎槓仍在轎伕肩上,不過有根帶椏槎的棗木棍,撐住了轎槓,其名叫做“打杆子”。

這時轎簾自然亦已揭起來了,吳世榮問道:“你就是謝雲青?”

“是。”

“你們東傢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晚上,一定可到。”

吳世榮點點頭說:“藩臺馬上也要來,我跟他在你店家坐一坐,好商量辦法。”

接着,德馨亦已駕到,仍舊是由謝雲青引領着,由邊門進入阜康錢莊的客座。這裡的陳設非常講究,廣東酸枝木嵌螺甸的傢俱,四壁是名人書畫,上款差不多都是“雪巖觀察大人雅屬”,最觸目的是正中高懸一幅淡彩貢宣的中堂,行書一首唐詩,字有碗口那麼大,下款是“恭親王書”,下鈐一方朱文大印,印文“皇六子”三字,左右陪襯的一副對聯是左宗棠的親筆。

客座很大,也很高,正中開着玻璃天窗,時方過午,陽光直射,照出中間一張極大的大理石面的八仙桌,桌上擺了八個大號的高腳盤,盡是精巧的茶食,但只有兩碗細瓷銀託的蓋碗茶,自然是爲德馨與吳世榮預備的。

“趕緊收掉!”德馨一進來便指着桌上說,“讓人見了不好。”

“德大人說得是。”吳世榮深以爲然,向謝雲青說道,“德大人跟我今天不是來作客的。”

“是,是。”謝雲青指揮夥計,收去了高腳盤,請貴客落座,他自己站在兩人之間,等候問話。

“不開門,總不是一回事。”德馨問吳世榮,“我看應該照常營業。”

此言一出,吳世榮無以爲答,謝雲青更是一臉的苦惱。能夠“照常營業”,爲何不下排門?這話是真正的廢話。

德馨也發覺自己的話不通,便又補了一句:“不過,應該有個限制。”

這纔像話,吳世榮接口說道:“我看怎麼限制,阜康總不至於庫空如洗吧?”

“不錯,限制要看阜康的庫存而定。”德馨問道,“你們庫裡有多少現銀?”

庫存有四十餘萬,但謝雲青不敢說實話,打一個對摺答道:“二十萬出頭。”

“有二十萬現銀,很可以擋一陣子。”德馨又問,“胡觀察的事業很多,他處總還可以接濟吧?”

“回大人的話,我們東家的事業雖多,我只管錢莊,別處的情形不大清楚。”

“別處銀錢的收解,當然是跟阜康往來,你怎麼會不清楚?”吳世榮說,語氣微有斥責的意味。

“回大人的話,”謝雲青急忙解釋,“我之不清楚是不清楚別處有多少現銀,不過就有也有限的,像間壁公濟典,存銀至多萬把兩,有大筆用途,都是臨時到阜康來支。”

“那麼,”德馨問道,“你們開出去多少票子,總有賬吧?”

“當然,當然!哪裡會沒有賬?”

“好!我問你,你們開出去的票子,一萬兩以下的有多少?”

“這要看賬。”謝雲青告個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叫夥計取賬簿來,一把算盤打得飛快,算好了來回報,“一共三十三萬掛零。”

“並不多嘛!”

“大人,”謝雲青說,“本號開出去的票子不多,可是別處地方就不知道了。譬如上海阜康開出去的票子,我們一樣也要照兌的。”

“啊,啊!”德馨恍然大悟,“難就難在這裡。”

這一來只好將限制提高。儘管德馨與吳世榮都希望五千兩以下的銀票,能夠照兌,但謝雲青卻認爲沒有把握,如果限額放寬,以致存銀兌罄,第二次宣佈停兌,那一來後果更爲嚴重。

這是硬碰硬毫無假借的事,最後還是照謝雲青的要求,限額放低到一千兩。接下來便要研究一千兩以上銀票的處理辦法。

“我們東家一定有辦法的。”謝雲青說,“阜康錢莊並沒有倒,只爲受市面影響,一時週轉不靈而已。”

德馨想了一下說:“也不能說胡觀察一回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總也給他一個期限來籌劃。這個期限不宜太長,但也不宜太短,三天如何?”

吳世榮認爲適宜,謝雲青亦無意見,就算決定了。但這個決定如何傳達給客戶,卻頗費斟酌,因爲持有一千兩以上銀票的,都是大客戶,倘或鼓譟不服,該怎麼辦?必得預先想好應付之計,否則風潮馬上就會爆發。

“這要先疏通。”吳世榮說,“今天聚集在前面的,其中總有體面紳士,把他們邀進來,請大人當面開導,託他們帶頭勸導。同時出一張紅告示,說明辦法,這樣雙管齊下,比較妥當。”

“此計甚好!”德馨點點頭說,“不過體面紳士要借重,遇事失風的小人也不可不安撫,你我分頭進行。”

於是,謝雲青派了兩個能幹的夥計,悄悄到左右鄰居,借他們

的樓窗,細看人潮中,有哪些人需要請進來談的。

要請進來的人,一共分三類,第一類是“體面紳士”,第二類是慣於起鬨的“歪秀才”,第三類是素不安分的“撩鬼兒”——凡是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唯恐天下不亂,好從中渾水摸魚,跡近地痞無賴的人,杭州人稱之爲“撩鬼兒”。

當這兩名夥計分頭出發時,德馨與吳世榮已經商定,由杭州府出面貼紅告示,這種告示,照例用六言體,吳世榮是帶了戶房當辦來的,就在阜康賬房擬稿呈閱。告示上寫的是:“照得阜康錢莊,信譽素來卓著,聯號遍設南北,調度綽綽有餘,只爲時世不靖,銀根難得寬裕,週轉一時不靈,無須張皇失措,茲奉憲臺德諭:市面必求平靜,小民升斗應顧,阜康照常開門,銀票亦可兌付,千兩以下十足,逾千另作區處,阜康主人回杭,自能應付裕如,爲期不過三日,難關即可度過。切望共體時艱,和衷共濟應變,倘有不法小人,希冀混水摸魚,或者危言惑衆,或者暗中煽動,一經拿獲審實,國法不貸爾汝。本府苦口婆心,莫謂言之不須!切切此諭。”

德馨與吳世榮對這通六言告示的評價不同,德馨認爲寫得極好,但有兩點要改,一是提存與兌銀相同,皆以一千兩爲限,二是銀根太緊,到處都一樣,不獨滬杭爲然。

但吳世榮一開頭就有意見,說阜康信譽卓著,說胡雪巖一回來,必能應付裕如之類的話,不無過甚其詞,有意袒護之嫌,倘或阜康真的倒閉了,出告示的人難免扶同欺騙之咎,因而主張重擬,要擬得切實,有什麼說什麼,纔是負責的態度。

“世榮兄!此言差矣!”德馨答說,“如今最要緊的是穩定民心。不說阜康信譽卓著,難道說它搖搖欲墜?那一來不等於明告杭州百姓,趕緊來提存兌現?而且正好授人以柄,如果阜康真的擠倒了,胡觀察會說,本來不過一時運轉不靈,只爲杭州府出了一張告示,才起的風潮。那時候,請問你我有何話說?”

吳世榮無以爲答,只勉強答說:“府裡總覺得滿話難說,將來替人受過犯不着。”

“現在還談不到個人犯得着犯不着這一層。如今最要緊的是把局面穩下來,胡雪巖號稱‘財神’,‘財神’落難,不是好事,會搞成一路哭的悽慘景象。世榮兄,你要想想後果。”

“是。”吳世榮越發沒話說了,而德馨卻更振振有詞。

“就事論事,說阜康‘信譽素來卓著’,並沒有錯,他的信用不好,會大半個天下都有他的聯號?所以要救阜康,一定要說胡雪巖有辦法。老實說,阜康不怕銀票兌現,只怕大戶提存,如果把大戶穩住了,心裡就會想,款子存在阜康,白天生利息,晚上睡覺也在生利息,何必提了現銀,擺在家裡?不但大錢不會生小錢,而且惹得小偷強盜眼紅,還有慢藏誨盜之憂。世榮兄,你說我這話是不是?”

“是——是!”吳世榮完全是爲他說服了,尤其是想到“慢藏誨盜”這一點,出了盜案,巡撫、按察使以下至地方官,都有責任,唯有藩司不管刑名,可以置身事外。照此看來,德馨的警告,實在是忠告。

於是傳言告示定稿,謝雲青叫人買來上等梅行紙,找了一個好書手,用碗口大的字,正楷書寫,告示本應用印,但大印未曾攜來,送回衙門去鈐蓋,又嫌費時,只好變通辦法,由吳世榮在他自己的銜名之下,畫了個花押,證明確是杭州府的告示。

其時奉命去邀客的兩個夥計,相繼回店覆命,卻是無功而返,只爲沒有適當的人可邀,倒是有自告奮勇,願意來見藩臺及知府的,但爭先恐後,請這個不請那個,反而要得罪人,只好推託去請示了再說。

從他們的話中聽得出來,擠兌的人羣中,並沒有什麼有地位的紳士,足以號召大衆,而爭先恐後想來見官府的,都是無名小卒。既然如此,無足爲慮,德馨想了一下,看着吳世榮跟謝雲青問道:“有沒有口才好的人?聲音要宏亮,口齒要清楚,見過大場面,能沉得住氣的。”

吳世榮尚未開口,謝雲青卻一迭連聲地說:“有、有,就是大人衙門裡的周書辦。”

“周書辦。”德馨問道,“是周少棠不是?”

“是、是!就是他。”

“不錯,此人很行。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跟我們東家是早年的朋友,今天聽說阜康有事,特爲來幫忙的。”

其實,此人是謝雲青特爲請來的。原來各省藩司衙門,都有包辦上下忙錢糧的書辦,俗稱“糧書”,公文上往往稱此輩爲“蠹吏”,所謂“錢糧”就是田賦,爲國家主要的收入,其中弊端百出,最清廉能幹的地方大吏,亦無法徹底整頓,所以稱之爲“糧糊塗”。但是這些“蠹吏”另有一本極清楚的底冊,這本底冊,便是極大的財源,亦只有在藩司衙門註冊有案的糧書,才能獲得這種底冊。糧書是世襲的職務,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以外,亦可以頂名轉讓,買這樣一個書辦底缺,看他所管的縣分而定,像杭州府的仁和、錢塘兩縣的糧書,頂費要十幾萬銀子,就是苦瘠山城,亦非兩三萬兩莫辦。這周少棠原是胡雪巖的貧賤之交,後來靠胡雪巖的資助,花了五萬銀子買了個專管嘉興府嘉善縣的糧書,只有上下忙開徵錢糧的時候,纔到嘉善,平時只在省城裡專事結交,生得一表人才能言善道,謝雲青跟他很熟,這天因爲阜康擠兌,怕應付不下來,特爲請了他來幫忙,這時候正好派上用場了。

當時將周少棠找了來,向德藩臺及吳世榮分別行了禮,然後滿面賠笑地肅立一旁,聽候發落。

“周書辦,我同吳知府爲了維持市面,不能不出頭來管阜康的事,現在有張告示在這裡,你看了就知道我們的苦心了。”

“是,是!兩位大人爲我們杭州百姓盡心盡力,真正感激不盡。胡大先生跟兩位大人,論公是同事,論私是朋友,他不在杭州,就全靠兩位大人替他作主了。”

“我們雖可以替他作主,也要靠大家顧全大局纔好。說老實話,胡觀察是倒不下來的,萬一真的倒下來了,杭州的市面大受影響,亦非杭州人之福。我請你把這番意思,切切實實跟大家說一說。”

周少棠答應着,往後退了幾步,向站在客座進口處的謝雲青,使了個眼色,相偕到了櫃房,阜康幾個重要的夥計,以及擬六言告示的戶房書辦都在。周少棠一進門就說:“老卜,你這支筆真呱呱叫!”說着,大拇指舉得老高。

“老卜”是叫戶房書辦,他們身份相同,走得極近,平時玩笑開慣的,當下老卜答說:“我的一支筆不及你的一張嘴,現在要看你了。”

“你不要看我的笑話!倒替我想想看,這樁事情,要從哪裡下手?”

“要一上來就有噱頭,一噱把大家吸住了,纔會靜下來聽你吹。”老卜說道,“我教你個法子,你不是會唱‘徽調兒’?搬一張八仙桌出去,你在上面一站,像‘徐策跑城’一樣,撈起衣袍子下襬,唱它一段‘垛板’,包你一個滿堂彩。這一來,什麼都好說了。”

明明是開玩笑,周少棠卻不當它笑話,雙眼望着空中,眼珠亂轉亂眨了一陣,開口說道:“我有辦法了,要做它一篇偏鋒文章。來,老謝,你叫人搭張八仙桌出去。”

“怎麼?”老卜笑道,“真的要唱‘徐策跑城’?一張桌子跑圓場跑不轉,要不要多搭張桌子?”

“你懂個屁!”周少棠轉臉對謝雲青說,“這開門去貼告示,就有學問,沒有預備,門一開,人一擠,馬上天下大亂。現在這樣,你叫他們從邊門搭一張桌子出去,貼緊排門,再把桌子後面的一扇排門卸下來。這一來前面有桌子擋住,人就進不來了。”

“你呢?”老卜接口,“你從桌子後面爬出去?”

“什麼爬出去?我是從桌子後面爬上去。”

“好、好!”謝雲青原就在爲一開門,人潮洶涌,秩序難以維持發愁,所以一聽這話,大爲高興,立即派人照辦。

等桌子一擡出去,外面鼓譟之聲稍微安靜了些,及至裡面排門一卸,先出去兩名差役,接着遞出紅告示去,大家爭先恐後往前擠,大呼小叫,鼓譟之聲變本加厲了。

“不要擠,不要擠!”周少棠急忙跳上桌子,高舉雙手,大聲說道,“杭州府吳大人的告示,我來念。”

接着他指揮那兩名差役,將紅告示高高舉了起來,他就用唱“徽調”念韻白似的,“照得”云云,有板有眼地念了起來。

唸完又大聲喝道:“大家不要亂動!”

他這驀地裡一喝,由於量大聲宏,氣勢驚人,別有一股懾人的力量,居然不少人想探手入懷,手在中途停了下來。

“爲啥叫大家不要亂動?扒兒手就在你旁邊!你來不及想摸銀票來兌現,哪曉得銀票擺在那裡,已經告訴扒兒手了。銅錢是你的總歸是你的,阜康的銀票,就是現銀,今天不兌,明天兌,明天不兌後天兌,分文不少,哪天都一樣。不過人家阜康認票不認人,你的銀票叫扒兒手摸了去,朝我哭都沒有用。”

夾槍帶棒一頓排槓,反而將人聲壓了下去,但人叢中卻有人放開嗓子說道:“周少棠,你是唱‘徽調兒’,還是賣梨膏糖?”

此言一出,人叢中頗有笑聲,原來周少棠早年賣過梨膏糖,這一行照例以唱小調來招攬顧客,觸景生情,即興編詞,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不但要一副極好的嗓子,而且要有一點捷才,周少棠隨機應變的本事,便是在賣梨膏糖那兩年練出來的。

儘管有人訕笑,他卻神態自若,遊目四顧,趁此機會動動腦筋。等笑聲停住,他大聲說道:“黃八麻子,你不要挖我的痛瘡疤!我周少棠,今天一不唱徽調兒,二不賣梨膏糖,是來爲大家打抱不平的。”

最後這句話,又引起竊竊私議,但很快地復歸於平靜,那黃八麻子又開口了:“周少棠,你爲哪個打抱不平?”

“我爲大家打!”周少棠應聲而答。

“打哪個?”

“打洋鬼子!”他說,“洋鬼子看我們中國好欺侮,娘賣×的法國人,在安南打不過劉永福,弄兩隻燈籠殼的鐵甲火輪船,在吳淞口外晃啊晃。上海人都是不中用的‘鏟頭’,自己嚇自己,弄得市面大亂,連帶金字招牌的阜康都罩不住。說來說去,是法國人害人!不過,法國人總算還是真小人,另外殺人不見血,還有比法國更加毒的洋鬼子。”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下來,看看反應,只聽一片“哪一國,哪一國”發問的聲音。

“要問哪一國,喏,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樣都不毒,最毒英國人。”

對這兩句話,大家報以沉默,此一反應不大好,因爲廣濟醫院的梅藤更,頗獲杭州人的好感,而此人是英國人。

“你們只看見梅藤更,”周少棠把大家心裡的疙瘩抓了出來,“梅藤更是醫生,醫家有割股之心,自然是好的,另外呢?第一個是赫德,我們中國的海關,歸他一把抓,好比我們的咽喉給他卡住

了!”說着他伸手張開虎口,比在自己脖子上作個扼喉的姿勢,“他手鬆一鬆,中國人就多吃兩口飯,緊一緊就要餓肚皮!這個娘賣×的赫德,他只要中國人吃‘黑飯’,不要中國人吃白飯。”

說到這裡,恰好有個涕泗橫流的後生,極力往外擠,引起小小的騷動,給了他一個借題發揮的機會。

“你看你,你看你!”他指着那後生說,“年紀輕輕不學好,吃烏煙!癮頭一來,就是這鬼相。不過,”他提高了聲音,“也不要怪他,要怪殺人不見血的英國人!沒有英國人,今天阜康沒有事。”

“周少棠,你不要亂開黃腔,阜康顯現形,跟英國人啥相干?屙不出屎怪茅坑,真正氣數。”

責問的是黃八麻子,詞鋒犀利,周少棠不慌不忙地答道:“你說我開黃腔,我又不姓黃。”

話一出口,立刻引起一陣爆笑,還有拍手頓足,樂不可支的。這又給周少棠一個機會,等笑聲略停,大聲向黃八麻子挑戰。

“黃八麻子,你說屙不出屎怪茅坑,是要怪茅坑不好,你敢不敢同我辯一辯?”

“別人怕你的歪理十八條,我姓黃的石骨鐵硬的杭鐵頭,偏要戳穿你的西洋鏡。”

“你是杭鐵頭,莫非我是蘇空頭?放馬過來!”

大家一看有好戲看了,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容黃八麻子擠到前面,便有人大喊:“上去,上去!”更有人將他擡了起來,周少棠很有風度,伸手拉了他一把,自己偏到一邊,騰出地位來讓他對立。

經此鼓舞的黃八麻子,信心更足了,“周少棠,我辯不過你輸一桌酒席。”他問,“你輸了呢?”

“我輸了,一桌酒席以外,當場給大家磕頭賠不是。”

“好!你問我答,我問你答,答不出來算輸。你先問。”

周少棠本就想先發問,如下圍棋的取得“先手”,所以一聽黃八麻子話,正中下懷,當即拱拱手說:“承讓、承讓!”

“不必客氣,放馬過來。”黃八麻子人高馬大,又站在東面,偏西的陽光,照得他麻子粒粒發亮,只見他插手仰臉,頗有睥睨一世的氣概。

“請問,現在有一種新式繅絲的機器,你曉得不曉得?”

“曉得。”黃八麻子看都不看地回答。

“這種機器,一部好當一百部紡車用,你曉得不曉得?”

“曉得。”

“既然一部機器,好當一百部紡車用,那麼,算他每家有五部紡車,二五得十,加十倍變一百,就有二十家人家的紡車沒用處了,這一點你曉得不曉得?”

“曉得。”

“二十家的紡車沒有用處,就是二十家人家沒飯吃。這一點,你當然也曉得。”周少棠加了一句,“是不是?黃八麻子請你說。”

“這有啥好說的?”黃八麻子手指着周少棠說,“這件事同阜康要上排門,有啥關係?你把腦筋放清楚來,不要亂扯。”

“你說我亂扯就亂扯,扯到後來,你才曉得來龍去脈,原來在此!那時候已經晚了,一桌酒席輸掉了。”

“哼,哼!”黃八麻子冷笑着說,“倒要看看是我輸酒席,還是你朝大家磕頭。”

“好!言歸正傳。”周少棠問,“雖然是機器,也要有繭子才做得出絲,是不是?”

“這還用你說?”

“那麼沒有繭子,他的機器就沒有用了,這也是用不着說的。現在,我再要問你一件事,他們的機器是哪裡來的?”

“當然是外洋來的。”

“是哪個從外洋運的?”

“我不曉得,只有請教你‘萬寶全書缺只角’的周少棠了。”

“這一點,倒不在我‘缺’的那隻‘角’裡面,我告訴你,怡和洋行,大班是英國人。”周少棠這時變了方式,面朝大衆演說,“英國人的機器好,就是嘴巴大,一部機器要吃掉我們中國人二十家做給人家的飯。大家倒想,有啥辦法對付?只有一個辦法,根本叫他的機器餓肚皮。怎麼餓法,不賣繭子給他。”

這時臺底下有些騷動了,“嗡、嗡”的聲音出現在好幾處地方,顯然是被周少棠點醒,有些摸到胡雪巖的苦衷了。

這樣的情況不能繼續下去,否則凝聚起來的注意力一分散,他的話就說不下去了,因此找到一個熟人,指名發問。

“喂,小阿毛,你是做機坊的,你娘是‘湖絲阿姐’,你倒說說!”

在家絡絲,論件計酬,貼補家用的婦女,杭州人稱之爲“湖絲阿姐”,小阿毛父子都是織造衙門的織工,一家人的生計都與絲有關,對於新式繅絲廠的情況相當清楚,當即答說:“我娘先沒有‘生活’做,現在又有了。”

“是啥辰光沒有‘生活’做?”

“上海洋機廠一開工,就沒有了。”

“現在爲啥又有了呢?”

“因爲洋機廠停工。”

“洋機廠爲啥停工?”

“我不曉得。”

“你曉不曉得?”周少棠轉臉問黃八麻子,但不等他回答,自己說了出來,“是因爲不賣繭子給它。”然後又問,“養蠶人家不賣繭子,吃什麼?繭子一定要賣,不賣給洋鬼子,總要有人來買。你說,這是哪一個?”

黃八麻子知道而不肯說,一說就要輸,所以硬着頭皮答道:“哪個曉得?”

“你不曉得我告訴你!喏!”周少棠半轉回身子,指着“阜康錢莊”閃閃生光的金字招牌說,“就是這裡的胡大先生。”

“周少棠,你又捧‘財神’的卵泡了!”黃八麻子展開反擊,“胡大先生囤的是絲,繭子沒有多少,事情沒有弄清楚,牛皮吹得譁打打,這裡又沒有人買你的梨膏糖。”

“我的梨膏糖消痰化氣。你倒想想看,那時節,只要你晚上出去賭銅錢到天亮不回來,你娘就要來買我的梨膏糖吃了。”

這是周少棠無中生有,編出來的一套話,氣得黃八麻子頓足戟指地罵:“姓周的,你真不要臉,亂說八道,哪個不曉得我姓黃的從來不賭銅錢的?”

這時人叢中已有笑聲了,周少棠卻故意開玩笑說:“你晚上出去,一夜不回家,不是去賭銅錢,那就一定去逛‘私門頭’。這一來,你老婆都要來買我的梨膏糖了。”

臺下鬨然。黃八麻子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周少棠仍是一副憊懶的神情,相形之下,越發惹笑。

“你不要生氣!”周少棠笑道,“大家笑一笑就是消痰化氣。老弟兄尋尋開心,不犯着認真,等一息,我請你吃‘皇飯兒’。現在,”他正一正臉色,“我們話說回頭。”

接下來,周少棠又訴諸羣衆了,他將胡雪巖囤絲,說成是爲了維護養蠶做絲人家的利益,與洋商鬥法。他說,洋商本來打算設新式繅絲廠,低價收買繭子,產絲直接運銷西洋,“中國人只有辛辛苦苦養蠶,等‘蠶寶寶上山’結成繭子以後,所有的好處,都歸洋鬼子獨吞了!”他轉臉問黃八麻子,“你們說,洋鬼子的心腸狠不狠?你有啥話好幫他們說?”

這句話惹火了他的對手,“周少棠,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哪裡幫洋鬼子說過好話?只有你,捧‘財神’的卵泡!”黃八麻子指着他說,“你有本事,說出阜康收了人家的存款,可以賴掉不付的道理來,我佩服你。”

“黃八麻子,你又亂開黃腔了!你睜開眼睛看看紅告示,我們杭州府的父母官說點啥,藩臺大人又說點啥?胡大先生手裡有五萬包絲,一包四百兩,一共兩千萬,你聽清楚,兩千萬兩銀子,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要四十萬個,爲啥要賴客戶的存款?”

“不賴,那麼照付啊!”黃八麻子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在空中揚一揚說,“你們看,阜康的銀票,馬上要‘擦屁股,嫌罪過’了。”

他這一着,變成無理取鬧,有些潑婦的行徑了,周少棠不慌不忙地將手一伸:“你的銀票借我看看!你放心,當了這麼多人,我不會騙你,搶你的。”

這一下,黃八麻子知道要落下風了,想了一下硬着頭皮將銀票交了過去,“一共五張,兩千六百多兩銀子,看你付不付。”他心裡在想,周少棠繃在情面上,一定會如數照付,雖然嘴上吃了虧,但得了實惠,還是划算的。

周少棠不理他的話,接過銀票來計算了一下,朝後面喊道:“兌一千四百四十兩銀子出來!聽到沒有?”

謝雲青精神抖擻地高聲答應:“聽到。”

“對不起!現在兌不兌不是阜康的事情了,藩臺同杭州府兩位大人在阜康坐鎮,出告示一千兩以下照付,一千兩以上等阜康老闆回來,自會理清楚,大人先生的話,我們只有照聽不誤。”他檢出一張銀票遞了回去,“這張一千二百兩的,請你暫時收回,等胡大先生回來再兌,其餘四張,一共一千四百四十兩,喏,來了!”阜康的夥計擡上來一個籮筐,將銀子堆了起來,二十八個大元寶,堆成三列,另外四個十兩頭的元絲。都是剛出爐的“足紋”,白光閃閃、耀眼生花。

“先生,”謝雲青在方桌後面,探身出來,很客氣地說,“請你點點數。”

“數是不要點了,一目瞭然。不過,”黃八麻子大感爲難,“我怎麼拿呢?”

“照規矩,應該送到府上。不過,今天兌銀票的人多,實在抽不出人。真正對不住,真正對不住!”說着,謝雲青連連拱手。

“好了,好了!”人叢中有人大喊,“兌了銀子的好走了,前客讓後客!大家都有份。”

這一催促提醒了好些原有急用、要提現銀的人。熱鬧看夠了,希望阜康趕緊卸排門開始兌銀,所以亦都不耐煩地鼓譟,黃八麻子無可奈何,憤憤地向周少棠說:“算你這張賣梨膏糖的嘴厲害!銀子我也不兌了,銀票還我!”

“對不起,對不起!”謝雲青賠笑說道,“等明天稍爲閒一閒,要用多少現銀,我派‘出店’送到府上。喏,這裡是原票,請收好了。”

“八哥、八哥!”周少棠跳下桌,來扶黃八麻子,“多虧你捧場。等下‘皇飯兒’你一定要賞我個面子。”

周少棠耍了一套把戲,黃八麻子展示了一個實例,即便是提一千兩銀子,亦須有所準備,一千兩銀子五十五斤多,要個麻袋,起碼還要兩個人來挑,銀子分量重,一個人是提不動的。

這一來,極大部分的人都散去了,也沒有人對只准提一千兩這個限額表示異議,但卻有人要求保證以後如數照兌。既不必立筆據,無非一句空話,謝雲青樂得滿口答應。不過要兌現銀的小戶,比平常是要多得多,謝雲青認爲應該做得大方些,當場宣佈,延時營業,直到主顧散光爲止,又去租來兩盞煤氣燈,預備破天荒地做個夜市。

偌大一場風波,如此輕易應付過去,德馨非常滿意。周少棠自然成了“英雄”,上上下下無不誇獎。不過大家也都知道,風潮只是暫時平息,“重頭戲”在後面,只待“主角”胡雪巖一回來便要登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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