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夢散了,卻只是另一個夢的開始罷了。
蘆淵舉着掛在脖子上的夢河仔細瞧了瞧,輕聲嘆了口氣,其實有時候也真的會覺得累啊,夢魘不都該努力尋找美夢,得以長生嗎?可自己爲何卻會覺得……這日子真是好生無趣,無趣中偏又透着淡淡的壓抑。
有時候蘆淵甚至很想自己去織一個夢境,在這個夢中,自己不再是旁觀者,不再是局外人,自己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傷心、可以開心,只爲了自己。
在嘆一口氣,夢境仍在繼續,蘆淵將夢河攤在掌心,輕吹一口氣,眼前便又是一座石橋,連着又一個美夢。
只是蘆淵才跨上了橋,卻不禁頓住了腳步,橋的這一段仍是清風,橋的另一端卻是一片火紅,熟悉的、不屬於夢境的氣息再度出現,叫蘆淵覺得有些害怕。
只是縱然蘆淵不往前走,那人也已經走了過來,蘆淵很想後退,卻不能,因爲已散的夢境會變成深淵,一旦踏入便是萬劫不復,所以蘆淵只能靜靜立着,看那人愈來愈近,看那火紅絢爛得像是要燃盡人心。
“一場又一場的美夢,嘖嘖,夢魘果真是幸運得很,只是這世上哪來的如此之多的美好?”南燼停在橋邊,低頭去看那橋下的景緻,“這橋下留着的都是你的夢境?”
蘆淵繃緊了身子,抿着脣一言不發。
“多純粹的顏色,叫人忍不住想要染渾了這一池靜水,”南京輕笑一聲,像是喃喃自語,隔了一會才轉身對着蘆淵道,“對了,我似乎還不知你的名姓。”
蘆淵攥緊了拳頭,擡眸瞪向面前囂張狂妄的男子。
“怎麼不說話?還是怕了?”南燼挑着眉看向蘆淵,邪笑出聲。
“你到底是什麼人?”蘆淵覺得有些無措,夢魘不似五界中人,縱然遇到什麼事也找不到人來給個說法,更談不上有人相助,故而面對這來歷不明的男子,蘆淵是真的覺得害怕。
南燼低頭看了看明鏡般的橋下流水,突然轉了話題:“你可想見一見那人世紛繁,見
一見這夢境的另一邊?”
蘆淵立時呆愣,夢境的另一邊嗎?哪個夢魘不想瞧瞧這夢境之外的世界?夢境中的美好到了人世,又會是哪般?夢境中的人兒放在了人世,又會是何模樣?蘆淵從許久許久之前,便一直在想着、念着了,只是人各有命,便如彼岸花永遠離不開奈何橋畔,夢魘又怎會有機會步入紅塵?
“把你的夢河給我,我便帶你去人世。”南燼伸出手,說出叫人憧憬不已的話語。
蘆淵定定地看着南燼,好像過了許久許久,又好像只是吹過了一陣清風,然後蘆淵極輕地搖了搖頭,輕啓脣畔:“不,我不相信你。”
因爲這話語,南燼不悅地眯起眼睛,可擡起的手臂卻仍固執地不肯放下:“你可以不信我,卻不該忘了這裡是何處,我能入得夢境,便等於我已經握住了你的命。”
蘆淵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卻也知曉對方所言非虛,自己雖經歷諸多夢境,靈力頗深,卻終歸不敢輕舉妄動,最叫人恐懼的或許並非對方靈力的高深,而是你根本看不清這人的靈氣究竟有多高。
蘆淵的謹慎無疑成了南燼嘲笑的對象:“倘若我硬是要將你帶往人世,你以爲……你逃得掉?”
蘆淵不知自己能否逃得掉,卻知曉自己或許根本不想逃,去往人世吶,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啊,自己期盼了不知多少歲月,終於有機會去那裡走一遭,自己又怎能不爲之心動?真真正正地做一回自己,切切實實地有自己的故事,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叫自己魂牽夢繞之事嗎?既然不想逃,又何苦掙扎?
所以在下一瞬,蘆淵已經取下脖子上掛着的夢河,放在了南燼的掌心:“你……帶我去人世吧。”
這舉動倒是叫南燼略略愣了一愣,不過下一瞬,南燼已握緊了那顆晶亮的珠子,一字隨風散,是——“好”。
人世與夢境似乎不該有太多不同,一樣的人,一樣的情,一樣的甜與苦,從前蘆淵一直這般以爲,只是在這一個轉折之後,或許一切都將不同。
“到了,你跟我進來。”當南燼的聲音喚醒蘆淵的沉思時,周遭早已換了天地,蘆淵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急忙看向自己的身子,還好,自己還存在,這可真是奇妙得緊,夢魘到了人世,竟還能活着?
“我還活着嗎?”像是爲了探究心中的疑惑,蘆淵幾乎是脫口而出般問出了口。
南燼嗤笑一聲,推開了一扇院門,徑自走了進去。
這裡是人世,蘆淵再度不敢置信地看向四周,禁不住擡手按在胸口,這裡的草木、泥土、房舍,都是真實存在的,而自己……竟然能站在這裡,看清這一切,這感覺很怪異,叫人想哭、又想笑,叫人想高聲吶喊,卻偏又發不出聲音。
蘆淵靜靜立了片刻,方纔迫顫抖着手扶上自己的臉頰,一點點地碰觸,接着竟然突然紅了眼眶,這是屬於自己的容顏嗎?不管它是否曼妙,不管它能否長久,但至少在此刻,蘆淵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容貌。
“呵,莫不是面具戴得久了,便忘卻了自己真實的容顏嗎?”南燼輕笑的聲音自院內傳來,像嘲諷,又像疑惑,“你莫不是根本不知曉自己長得是何模樣吧?難不成走在夢河橋上,你都不曾往橋下看看?雖說也看不清楚,可那到底也是你自己的模樣啊。”
“原來……原來我一直都有自己的容貌嗎?”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之後蘆淵捂着嘴巴哭着笑了一會兒,這才終於釋然了,誰道世事滄桑?興許這世間也當真是美好,便如那美夢一般也說不準吧?
只是這紅塵萬丈的人世吶,又哪裡真的只有美夢存在?
“還不快進來?”南燼像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冷聲催促着。
蘆淵應了一聲,這才歡快地跑進了院子,只是纔剛踏進去,便又被映入眼簾的滿目暗紅震得停住了腳步,如夢境中所見那般,似火的顏色,彷彿要燃盡這天地間的一切,不甘於拘束,卻逃不開天地的界限,蘆淵愣愣地瞧着,已經不自禁地驚呼出聲:“這是……彼岸花?這怎麼可能?彼岸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