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爲天,下爲地,南有花妖開遍地,北有雪狐久成仙,皆無窮盡,而人世環於地中,五界各有其主,六道各有輪迴,卻有一物偏生脫離了這倫常,跳出了這輪迴,此物正是夢魘。
夢魘,生於五界之外,乃爲不祥之物,生於夢,滅於夢,終是虛幻。
夢魘只存在於夢境之中,一生只爲追尋美夢,抑或一個擁有着美夢之人,唯有此處,方可安身,方可依存。
夢魘只能活在美夢裡,縱然有淚也是含笑的淚水,即使是黃粱一夢,夢魘也不惜飛蛾撲火,所以夢境中,那一方紅帕下的嬌羞人兒,那一盞紅燭前的窈窕身影,也許便是一個追尋着旁人幸福的夢魘。
每個夢魘,自孕育之時,便擁有一顆夢河,夢河乃夢境之橋樑,又存有夢魘所經歷之夢境,故而甚爲重要,也正因此,夢魘才只可經歷美夢,否則夢河便會因噩夢而被染上陰暗色澤,最後引來夢魘的幻滅。
夢河初時爲無色,之後會隨夢境及夢魘心境而變換顏色,若夢魘心生貪婪,欲留人於夢境,或吸人精魄,則夢河便會變得污濁,待到夢河被黑色染盡,那夢魘便也到了夢盡之時,這也正是夢魘有蠱惑人心之術,卻可越於六道之外,不受倫常管顧的緣由。
夢魘所經歷的每一個夢境,都可化爲靈力,鎖入夢河。
蘆淵便只是夢魘中的一個,整日遊蕩於各式夢境之中,只不過這些夢都是美夢罷了,一直活在美夢中的人吶,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可那些虛幻的夢境卻仿似一根針,時時紮在人心裡,時時提醒着蘆淵這一切皆是虛假,自己的存在終其最終,也不過一場黃粱美夢罷了。
離開了張彥的夢境,蘆淵便又開始凝聚夢河的靈力,尋找下一個美夢,其實到了此時,蘆淵已經大抵不必使用夢河便能找尋到美夢,只是習慣了跨過那座橋,也習慣了將夢境中的記憶收入夢河之中。
蘆淵的夢河是銀白色,想來只是其中融進了太多的夢境,纔會漸漸地多了幾許惆悵,少了幾分淡然,大概也是因着蘆淵對那人世的惦念罷,倘若真能到那人世走一遭,蘆淵大概是付出性命也甘願的。
如此想着,蘆淵已經跨過了夢河所幻化的石橋,
由夜色走到白晝,由風輕走到雲淡,從一個模樣走到另一個容顏,最終來到了一扇大紅木門前,蘆淵四處瞧了瞧,只是靜靜立着、等着,這裡像是郊外,只坐落着一個孤零零的大宅子,宅門緊閉,看不到裡頭的景緻。
蘆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飾,果然已不是先前屬於月吟的粉衫,而是一襲清淺白衣,而且頭髮也不再是披散在肩上,而是被綁成了兩個大辮子,分別搭在兩邊,只是這人未免太矮小了些,胳膊、腿也都是短短的,想來還是個孩童吧,對於這人的容貌,蘆淵不需要、也不想知曉,終歸不是自己的容顏吶,縱然美若天仙又能如何?
說到底,夢魘只是在陪着夢中人演戲罷了,這情、這景皆是織夢者自己幻化出的,蘆淵縱然覺得不妥也是莫可奈何,便如先前那一場未結束便散了的春夢。
如此靜候片刻,那房門終於被緩緩拉開,映入蘆淵眼簾的是一位中年婦人,見到門前之人先是一愣,而後才踉蹌着奔過來,口中喃喃地呼喚着:“憐兒,孃的憐兒,你可算回來了……”
蘆淵忙笑着迎上去,撲進婦人懷中,聲音也是又軟又嫩:“孃親,憐兒好想您,好想好想……”
“爲娘也想你啊,只是你這一走便是十幾年,你叫娘去哪裡找你吶?”婦人早已淚流滿面,抱着蘆淵哽咽出聲。
很少有人知曉,所謂的美夢也可以藏着心酸與苦楚。
“娘,憐兒已經回來了,您別哭了好不好?”蘆淵眨了眨淚眼,回抱住婦人單薄的身軀。
這果然是夢境呵,婦人分明已年過不惑,可自己這身子卻只有**歲,想來在這婦人眼中,自己那丟了十幾年的孩子一直便是這幅模樣吧。
婦人這才鬆了手,又仔仔細細地敲了敲蘆淵的模樣,笑得滿臉褶皺:“好憐兒,真好,你還和以前一樣,真好啊……”
蘆淵哭着笑,接着便被婦人牽着進了宅院,宅院裡的佈置也很是簡單,一條鋪了青石的路,兩邊種着些月季,此時開得正聲。
“憐兒,你都不知你走的這些年娘是怎麼過來的,你爹也是,平日裡忙得要命,都快顧不上我了……”婦人一面牽着蘆淵往裡走,一面喋喋不休地嘮叨
起來。
蘆淵只是認真聽着,聽從這婦人口中吐出的幸福,看這夢境中的另一番寧靜。
“憐兒,你回來啦。”快到廳堂的時候,便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蘆淵不禁擡頭看去,竟是一約莫二十來歲的白衫男子。
婦人見到那男子,也是喜悅難當,抖着聲音拉着憐兒道:“還不快去叫爹爹?你爹可也是想你的緊。”
“爹爹……”蘆淵一面乖乖地叫了,一面卻又疑惑不已,若按照這婦人的年紀,她的夫君也該是年紀相當纔是,自己會顯得這般小是因着婦人記憶中自己的閨女便是如此幼小,然這男子又爲何會是這般模樣?
男子聽聞這一聲輕喚,也擡步走了過來,擡手揉了揉蘆淵的頭:“乖,憐兒真乖。”
婦人深情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含笑開口道:“阿鵬,你先帶着憐兒玩一會兒,我去給你們做飯去。”
“要不還是讓我去吧,綠袖你一天也怪忙的了,該多注意身子。”被喚作阿鵬的男子手上動作一頓,憐惜地看向婦人。
原來這女子喚作綠袖吶,蘆淵在心底默默唸叨着。
綠袖因這話而變得羞澀起來,搖了搖頭就往竈房去了。
那織夢之人雖走了,可這夢境仍在繼續,阿鵬拉着蘆淵進了廳堂,坐在了桌邊,又把憐兒抱在自己腿上,笑吟吟地開了口:“憐兒這些年過得可好?”
蘆淵眨了眨眼睛,認真地點頭:“憐兒過得很好,那爹爹呢?爹爹除了有想憐兒外,還做了什麼呀?”
阿鵬被蘆淵頑皮的語氣逗笑了,颳了刮蘆淵的鼻樑這才笑着道:“爲父過得也很好,只是苦了你孃親了。”
蘆淵張了張嘴巴,正想回應,卻見面前之人的身形已漸漸變得模糊,周遭的景緻也跟着扭曲起來,蘆淵雖有些詫異於這人夢境竟如此短暫,卻也做好了抽身的打算,故而只是笑道:“那爹爹要好好照顧孃親,不要叫孃親受委屈了哦。”
阿鵬點了點頭,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迴應,夢境便已經漸漸散了。
蘆淵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景緻變成虛無,竟突然很想知曉綠袖那做給自己夫君與孩子的飯菜,可都好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