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頸處的傷幾乎讓小影痛得要昏過去,然而還未來得及擡頭看清攻擊自己的是誰,來人卻似乎更急於確定她的身份,蹲下身子捏住她的下頜粗魯地強迫她擡起頭來。
小影吸着冷氣,來人是個女人,但她背對着月光,她看不清她的容貌。
“賤女人,果真是你!”來人狠狠地啐道,同時更用力地掐住她的下巴,尖銳的疼痛讓小影毫不懷疑,她的指甲已嵌入了她的肉中。
小影已經找回了知覺,擡手一把推開她的手,道:“雲娜,宴澤牧叫你來殺我?”
雲娜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便認出了自己,不覺有一絲驚訝和緊張,但她很快平靜下來,此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沒有人會知道她做了什麼。
她伸手掐住小影的脖子,將她摁倒在滿是雜草的地上,藉着月光看着她瘦削而白皙的臉龐,滿是不平怨懟道:“我就不明白,你究竟有什麼地方好?讓主上那般迷戀你,而你這個賤女人根本不知好歹,竟然想刺殺主上,最可恨的是,即便這樣,主上卻仍不讓我們殺你,你究竟有什麼魔力?嗯?”
小影被她掐的幾乎休克,她雙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胳膊,拼命爲自己掙出一絲呼吸的空間,斷斷續續道:“你……喜歡他……”
“啪!”雲娜揚手扇了小影一個耳光,毫不留情的,同時將她掐得更緊了一些,道:“他是那樣優秀的一個男人,我爲什麼不能喜歡他?整個黑風王朝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他。可他偏偏只喜歡你,你這個半途出現,毫無用處毫不領情,處處與他作對的庸俗女人。
你知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嗎?他被拋棄被流放,他的兄長爲救他而在他面前被人生生腰斬,他被廢了武功砍成重傷卻硬是一個人強撐着逃亡三千多裡,他說他最感謝沙漠裡的禿鷲,因爲有好多次,如果不是禿鷲將他當成死人而來啄食他讓他疼醒,他早就成了沙漠中的一堆白骨了。
他的滄桑造就了他的無情,但我們沒有一個人討厭他的無情,因爲想要生存下去,他必須無情,只要他有一寸柔軟,就會被敵人立刻捕捉到並發動致命的襲擊。
可自從遇見你後,他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一直是我們心中不死的戰神,你卻將他變成了一個普通到近乎愚蠢的男人。
你胃痛,他親自爲你熬粥,並在粥裡放了金沙醇的解藥,讓你擺脫金沙醇的控制,你殺了姬申的侍衛,他爲你擔待,你想保夜靈,他出面爲你斡旋,景蒼不止一次阻礙他的計劃,可就是因爲你,他甚至對景蒼也手下留情。大王鷹宮,我們都已經布好了捉拿玉霄寒的大網,可就因爲你身受重傷,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和救治李滎的希望,讓玉霄寒得以用七星出雲去救你的性命。
秋雁影,你是不是覺得一切得到的太容易,所以你都不稀罕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們中間有多少人願意用生命去換他一個真心的微笑,而你,你卻在封后大典上,衆目睽睽之下,那樣的傷害他!我恨不能殺你一千次!”
小影已經被她掐得幾近昏聵,麻木而被動地聽着她的話,腦海中模糊地閃現着以前的一幕幕,很多不解的事情,現在似乎都清楚了,但她卻情願這只是一場夢,夢中,有人告訴她,宴澤牧其實一直很身不由己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好,而現實中,宴澤牧卻殺害了她那麼多的朋友和親人。
夢是不可信的,而現實,是血淋淋的。
喉嚨好痛,好難受,明明是黑夜,但眼前爲何越來越白,越來越白,白得刺目?
她早已不再掙扎,而此刻炫目的白光更是令她連眼睛都不想睜開了,昏厥前的最後一個念頭:這樣死,是否也算是一種報應?
死亡似乎總是待她特別仁慈,每一次她都以爲自己死了,可每一次她都能從瀕死的痛苦中再次甦醒過來,這次,也不例外。
肩頸處仍是痛,卻比一開始好了許多,還有一絲清涼的感覺,應該已經上了藥,喉嚨也還在痛,但掐着她的手已經不在了。
她現在在哪裡呢?是否又落在了微風手中?
她猶豫着,不知是否應該現在睜開眼睛還是再等一會兒。
平靜下來後,發現身旁有輕微的呼吸聲,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很熟悉的氣息。
她還未反應過來,耳畔已傳來低沉幽柔的輕喚:“小影,你醒了嗎?”
心中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時,她近乎激動地要落下淚來。
即墨晟,爲何每次在她危難之際,他總能守護在她身邊?
她轉過臉,睜開眼,忍着滿眶的淚意,看着即墨晟蒼白而憔悴的面色,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但出口,卻發現帶着一絲哽咽:“晟哥哥……”
她在發現那絲哽咽的同時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即墨晟佈滿血絲的眼在她眸中漸漸模糊,無聲的,淚滑下了眼角。
“對不起,小影,我又來遲了。”他握起她的手,低聲道。
每次總是這樣,他總是在爲他不存在的過失向她道歉,事實上,她纔想對他說這一聲對不起,如今,平楚和殷羅正在交戰,他肩上頂着那麼重的壓力,卻還因爲她親自來到遙遠的北方,她簡直不敢想象,這將耽誤他多少政務。
“不,晟哥哥,你來的剛剛好。”她流着淚,勉強微微一笑。
即墨晟稍愣,但很快回過神來,道:“這裡沒有別的東西,我讓人準備了粥,你多少吃一點吧。”
他想起身喚人,小影卻拉住了他。
即墨晟回身,她什麼也不說,眼角靜靜地流着淚,靜靜地看着他。
這樣的場景讓即墨晟心生苦澀,每次看到她流淚,他都十分痛苦,他記得,小時候,哪裡有她,哪有就有笑聲,而長大後,他在她面上看到的卻只剩下隱忍和淚水了。
他不想這樣,可,他究竟能做什麼?
看到他眸中的掙扎和痛苦,小影漸漸放開了手,她也知道,不能的,他們不能在一起,她現在是宴澤牧的皇后,而他,也早已成親納妃。
她只是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幸好,他是清醒的。
兩人的指尖漸漸滑落,就如兩人相識至今的十三年時光一般,交錯而過。就在將要脫離的一剎,即墨晟的手突然向前一探,將她的手再次牢牢地握在手心。
小影還來不及驚訝,卻聽他道:“小影,嫁給我吧。”
仿若驚雷過耳,小影完全愣住了,毫無反應地呆呆地看着他。
即墨晟的眸光卻在一瞬亮了起來,彷彿遮天蔽日的巨木已一夕倒塌,陽光重新照進了他的心間。
他緊緊地握着小影的手,迎着她的目光在牀沿坐了下來,輕柔而又堅定道:“至始至終,我想娶的人,只有你一個而已。這麼多年,因爲我的軟弱和牽絆,我甚至不敢對你說一句我愛你,我本希望沒有我你能過得更幸福,但殘酷的事實卻讓我悔不當初。”
說到此處,他微微垂下了眸,長而密的眼睫微微顫抖,半晌,重新擡起頭來,眸光中多了一絲堅忍和坦然,道:“小影,我愛你,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這句話,憋在我心口好多年,無數次面對你時,我想對你說,可同時我又告誡自己,不能這樣自私,不能逼着你來做這樣痛苦的選擇。就像是做夢,夢中,我不住地安慰自己,壓抑自己,告訴自己,你會好的,你會幸福的,一夢醒來,卻發現你已在痛苦中泥足深陷。
回首看看,一切都很空。最愛的人離我那樣近,我卻不能去愛她保護她照顧她,除了一次次見證她的苦難,我甚至不能爲她流一次淚,這樣的生命,除了煎熬已一無所有。
年近而立,我才突然醒悟,或許,幸福本就是自私的,求不來逃不開。如果自私可以結束這一切的痛苦,那麼,就讓我徹底地自私一次吧,管天下人如何遺棄唾罵,我只想守着我的幸福度過餘生。
小影,不管你心中作何感想,不管你心中還有何牽絆,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除非我死。”
小影早已在他的自白中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一瞬,一切都遠去了,一切都簡單了,全世界只剩下一個聲音反覆迴響“在一起吧,你們,可以在一起的……”
兩個相愛的人,壓抑隱忍了多年的痛苦戀情,一朝突然蓬勃而出的勇氣,再自然不過的表白和約定,除了點頭之外,一切都是多餘的。
但小影卻沒有選擇點頭,她選擇撲進他懷中,失聲痛哭。
即墨晟擁着她,眸中有淚,也有劫後重生般的笑,她沒有回答,但她已經給了他答案。
她願意,她願意嫁給他!
殘缺不全空蕩已久的心一瞬間被填滿,二十八年,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幸福的氣息,那是……春天一般的氣息,柔軟,溫暖,帶着花草的清新和愛人的微顫,浪潮一般淹沒了他的所有思緒。
幸福的旅程和春光一起從燦爛中啓程。
即墨晟讓隨行的池蓮棹帶領部下先行回去,至於那夜的事及雲娜和微風等人的去向,小影沒問,他也不說。
朝政,戰事,民生……以往充斥他生活的一切都被拋諸腦後,他騎着馬,帶着小影,像是出來遊山玩水的普通戀人一般,慢悠悠地往回走。
小影也不催促他,她知道,這段日子來得多不容易多奢侈,她只想好好地把握這不顧一切與他相戀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甚至想過,待她和他走完這一程,哪怕要她立刻去死,她也無怨無悔。
自撲進他懷中那一刻起,她已決定忘卻一切,只因,她相信,不管是爹爹孃親,還是阿媛景蒼,還有玉霄寒,他們都希望她能幸福。
再多的痛苦換不回他們的迴轉,而轉過身擁抱幸福,卻能完整即墨晟。
她愛即墨晟,一生,能循着自己的本意放手去愛一次,本身就是一種的幸福了,如果這種方式是自私的,就讓她,也徹底地自私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