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冷不防被人一拽，低頭已見衣服上的油漬，點頭回應，待人將食物嚥下了，方問：“怎麼不見你母親？”
慕容菀清笑眯眯望着王謝夫子，眼光不由望見剛纔留下的兩隻油膩膩的爪印，望了望自己的掌心，心想，呃……好像自己的手乾淨了耶，可是夫子的衣裳就不妙了。思此，她貝齒咬住下嘴脣鼓着嘴，兩隻眼睛瞟來瞟去就是不敢望向夫子。
“娘…孃親她…菀清也不知道，菀清見到夫子就跑來了，”慕容菀清正說着瞧見孃親的身影，忽地躲到孃親身後，就露出兩隻眼睛眨巴眨巴偷覷夫子，小小聲委屈道，“孃親，清兒不小心把夫子的衣裳弄髒了。”
“無妨，”王謝見到衣服被弄髒了，倒也沒有怪罪，再則是納蘭家的婚宴，也不好說些什麼，“菀清，虛齡有九歲了吧，這年紀正是成長的時候，雖是常常在書院見着，也覺着日日不同。”他話雖如此，心卻想着，九歲的，卻不是犯錯後能躲在母親身後的年齡了。他言語並無斥責，只是在暗處稍稍提點，擡頭轉身，寒暄道，“紫蘇，許久不見了。”
納蘭紫蘇剛別了冉涓，順手招來夕燕將手中錦盒交與其好生收着，復又沒入人羣，一個小小的身子驀地躲到了自己身後，朝着眼前的王夫子頷首一笑道：“王夫子，真是好久不見了，”她轉首，微側身，看着那圓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嗯？清兒？”她不解地看着小人，聞得那委屈之聲，擡眸轉向面前人之衣襟，兩隻小小的油爪印尤爲明顯，方悟自家閨女何來此舉，暗自戳了戳她小腦袋，無聲吐了句“小搗蛋”，回首間已是愧色。
“這…小女頑劣讓夫子操心了。真是抱歉，紫蘇這就讓人備套新的爲夫子換上，” 納蘭紫蘇招過一名侍婢，輕聲吩咐了幾句，復揚脣淺笑，朝其擺手作請，“時辰尚早，有勞夫子了。”
“無妨，無妨，”王謝連連擺手，想着換來也未必合身，辭謝道，“不勞紫蘇了，也是時辰尚早，所幸住所離此地不遠，我回去一身便好，”他走前加言，“紫蘇離京之時我未趕上去送，而今歸來，改日設宴相請，到時可不要推卻。”
慕容冉涓到了這，心裡還在想着剛纔來時的路。一路顛簸，她素手輕掀起紫紗夢簾，不顧姐姐們的調笑，探出小腦袋，歡喜地欣賞着沿途的風景。晨風柔柔吹散了霧靄茫茫，遠處天邊一輪紅日冉冉而升，朝暉傾瀉，倒真是應了這個喜慶的日子。
“姐姐快看，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呢，”慕容冉涓忽然想起前些時日宮內某位貴人的囑託，忽然間安分下來，取出一個四方錦盒，打開看到那枚玉佩靜靜地躺在其中，方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落下。
“到了，下來吧，”忽而一陣幽谷泠音響起，慕容冉涓便知已到了將軍府，心知那塊玉佩的重要性，便在下車後迫不及待地尋找二嫂的身影。
慕容冉涓靈眸在一片人山人海中終於搜尋到那抹紫裳麗影，看到伊正與其家人談論着什麼，心中大喜，快步上前，取出四方錦盒，泠聲：“二嫂，燁哥哥，今日朔哥哥大喜，這是子衿姐姐讓我帶來的賀禮……”她言落，將手中的錦盒放於二嫂手中，斂眸，不語。
納蘭紫蘇看着滿堂賓客，不少是朝中官員，這些人便由大哥親自招呼爲好，這邊招呼過了如曦，卻見冉涓落了半步，未隨其兩位姐姐離開，稍後一句輕聲入耳，微是一怔，接過那方錦盒，垂首默然凝望，默唸：子衿……
納蘭紫蘇隨即拉着冉涓至一旁無人角落，低聲詢問：“她怎麼樣了？”
慕容冉涓隨二嫂來到偏僻一隅，亦是看到了她面目擔憂，聽其問話，眉間一緊，搖搖頭，略顯無奈，啓脣如實道來：“很不好，”她微頓後，淺時，再復言，“先前誕下死胎已經讓她的身子極爲虛弱，後來去了冷宮，那地方本就陰冷，又落下了體寒，還有些哮喘，神志模糊……”
慕容冉涓忽然緊緊握住她的手，目光堅定的望向她的眉眼，安慰道：“不過二嫂你不要擔心，我已經給她開了藥，相信我，她會好起來的。”
納蘭紫蘇聽到她的一字一句落於心中，握着錦盒的指間微微泛白，猶可知手上用了幾分力，心間憂而默語：子衿，便是有今天這一步，納蘭家也未曾想怪過你半分，可是你…連自己也顧不好叫我們怎麼安心？
納蘭紫蘇手上多了份力，定定看着眼前人，耳畔是她堅定的話語，扯了一抹笑，勉強應了聲：“嗯……我知道了，一切就拜託你了，”她隨即眸色又多了份擔憂，“不過……一定要小心，那地方不是旁人可隨意去的，”她身邊客私不斷，不便多言，覆其手，頓而展笑，“謝謝你冉涓帶來了這份禮物，我會親自交給大哥的。”
“二嫂見外了，這是我應該做的，你放心就好，”慕容冉涓心裡也明白，這深宮裡的女子，哪一個不可憐？醫者父母心，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要對得起自己的心罷了。之後她隨伊見過了清兒在書院教書的王夫子，倒真是位謙和有禮，文質彬彬的人物。
泠束予頷首笑至，對這樣的喜事也樂見其成，套來杯喜酒湊了熱鬧，總比在江淮對着衙門威武來的輕鬆。她注視着座上來人，並非對京中一無所知，在帝壽之後也對京城多留了心眼，那位是京中學府的教書先生，那位是秘書處的狀元郎，並不熟識，掠過熟臉倒還能帶笑而過。
泠束予只是覺得那一位女子，熟悉的氣息，且相距不遠，不由得回頭一望、立馬記起是在“另一個婚宴”見過面，看來並非是朝中官員，又會是哪一位貴婦呢？不解的是，熟悉是爲何她略有所思，又見久逢密友，不由一喚：“如曦……”
慕容如曦待小王爺應下欲說其他，輕喚聲自後頭起，熟悉的音即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算算日子，自從上一次聖上壽誕之後就再沒看見過她，若說不想倒是騙人的，但看其颯爽之姿較了以往更甚，禁不住莞爾一笑道：“束予，好久不見你了，等一會你可不許跑，好好的和你說說。”
泠束予在人前還是清淺淡定，朝她勾脣一笑，說道：“不跑，我纔回到京中，正好歇了假，到時候可別想趕我走。”她望着女子明媚清麗的面容，心中曉得不管過多久，不管自己是何身份，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這般一如既往的待你，無需置疑，這纔是朋友。
二人會心一笑，此時泠束予的目光轉而看向與墨璃相握的孩童，年紀不大，淡定沉穩自有一番氣概，方纔是喚她師父？不解向身側的如曦一問：“那位，可是琅邪王？”她心想，殘雲門心君的孩子，與這琅邪王，倒是般配。
慕容如曦脣角不由自主地上翹，故意回了句：“待到你膩了，也不讓你回去，”她順其目光而看去，瞧得小王爺身邊那孩子倒是眼熟，然，憶起那是曾經一起放過爆竹的孩子，“嗯，是琅琊王。”她說後才發覺，那個女孩子看樣子與小王爺頗是熟識。
納蘭宓若感覺到眠眠和紫蘇姐姐的注視，連忙垂瞼掩了神思，咬着脣，悔着方纔的遊離，默唸於心：我說過要相信他、要等他，怎麼卻先質疑起他來了？當初先愛上的人是我，便是須等一輩子，又如何？
納蘭宓若收起沉思，方展顏，真正揚起笑容，將沫兒從紫蘇姐姐懷中抱下來，哄道：“沫兒乖，去那邊找你哥哥姐姐們，或者你煜兒哥哥，你美人姨姨要招呼客人，孃親也得幫忙，你自己乖哦……”話落，她放其在地上，看着其小小的身影機靈地穿梭在人羣中，直到安全抵達，才放心地轉開視線，然偌大的廳堂，舉目卻無一相熟，就是想要幫忙，也找不到事做，乾脆接過一旁一下人手中的點心，幫着擺放在桌上。
納蘭寂遠遠地瞧着那麼些個熟人，相互打招呼示意，恍然瞧着軒堂兄一臉激動地抱着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孩子，突然間想起，那孩子便是傳聞中的卓晟……紫娟和堂兄的孩子。見此，他脣角勾勒起一抹淺笑，如此場景，自己該是爲他高興罷。
爾後，納蘭寂瞧着那黑尚書與大哥間的互動，眸色微黯、脣角浮半抹諷意，回身間，卻不料與一孩子相撞，眉梢微挑，喚聲：“琅邪王？”他微眯的眸，掃視着與他相牽的小女孩，猜疑這不是黑尚書家的麼？
“嗯？你認得本王？”尹決彥冷不防被人一撞，還未思考便當先問出，待看清楚了，方瞭然，“是納蘭參軍。”
納蘭寂丹鳳眼邪魅的輕挑，薄脣微張，脣角劃出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應道：“琅邪王……納蘭寂自然是認得的。”
尹決彥認得其人，但相交不深，知道其授命教勳表兄習武，聽聞其爲人是特例獨行的，思此，故作禮節性的笑容，說道：“此番是納蘭家的喜事，小王也向參軍道一聲喜。”
納蘭寂聆言談其祝福，冷清的眼光像是溫泉般，復而暖了，誠道：“呵呵，多謝了！”他低垂的眸光落在那牽着的手上，輕笑道，“小王爺，這是要去哪兒呢？王妃和黑大人……似乎都在前面。”
尹決彥顯然是有些心不在焉，隨口應答道：“嗯啊，知道了，”他拱拱手想着就此別過，一邊還咕噥道，“就是看着在前面纔不去的啊。”他聲音微不可查，拔腳正要離去，忽地想到什麼，身形一頓，話語不但提及了母親，還捎帶上了黑尚書。
尹決彥略一思襯，轉瞬既是明瞭，問道：“參軍認得墨璃？”他雖是問句，卻帶着篤定，和璃兒的手仍舊拉着，絲毫沒有避諱那考究的目光。
熙攘的人羣，止不住的喜慶，厲勝男蹦躂着小腳，屁顛屁顛地泡在人羣中，轉瞬便被擠進了屋內。她看着早已賓客滿屋，四處的糕點茶水，讓清早沒吃東西的自己，肚子開始咕咕直叫，隨手跑到一個角落，開始吃起東西來。
厲勝男邊吃還不忘四處瞅着，忽然見到不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讓她由不得噎住了，急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勉強嚥了下去，順着剛剛的視線望去，那不是王夫子是誰？她想着日前他讓自己學書法之事，心中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轉了轉小眼球，忽地撇起一抹奸笑。
厲勝男偷偷從懷中掏出之前備用着的瀉藥，隨意拿起一壺酒，偷偷倒了一半瀉藥進去，晃了晃，簡單聞了聞味道，端起茶水及幾盤糕點，低掩着頭，向那裡走去。
她裝作唯唯諾諾的小廝模樣，將糕點和酒放到桌上，始終不敢擡起頭，只是裝成一副怯懦的模樣，將酒斟滿，然後退至一旁。
納蘭寂瞧着其那漫不經心的模樣，倒是像在躲避着什麼，聽着他嘴裡不知道嘟囔些什麼詞，小臉似乎有些懊惱、脣角微勾，他還真沒像今天這樣覺得一個孩子可愛。
納蘭寂停留在其那握住的雙手上的眸光，微微掠過，卻是別有深意一笑，應道：“黑大人家的女兒在宮內伴讀，納蘭寂自然是見過的。”他看這小王爺的模樣，倒是挺緊張這孩子的，猜測着，那黑尚書與琅邪王府的關係，想了下，默唸：罷了，這不是自己需要擔憂的。
“這樣啊。我二人隨便逛逛，想來在這納蘭府中是不需要別人擔心的。”尹決彥言下之意，則是令其勿要將見到他倆之事告知旁人，“倒不知姑母新婚，堂兄會不會出宮來賀？”
納蘭寂聆言，知曉其話中深意，正欲言，卻不料低垂的眸光，瞥到了那襲正朝這邊而來的黑大人身上，脣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眸光流轉間，那身影已至，當下亦不便多留，方言道：“那麼小王爺，黑大人慢聊，納蘭寂有事先行了。”
黑豐息一直注意喜堂的動靜，那兩個身影縱使再小，又如何逃得過自己的眼睛，他當下拜別其他同僚，趁着納蘭寂與其談話之間，身形踱至，微俯兩小兒，目光從墨璃緩緩移至琅邪王，嘴角淡淡上揚，喚道：“小王爺。”
“黑尚書，”尹決彥點頭應答，暗道其好快的身形，怎麼就過來了，“尚書大人也來喜宴了啊。”
“本官與納蘭朔是舊識，如此盛宴豈能不來？”黑豐息笑意微盈，轉又道，“而且皇親婚宴，在朝官員怕來的不是少數，”他心裡想的是，更何況自己拜高三品尚書。
黑豐息目光有意無意掃到他二人相交的手，亮了亮，隨即似笑非笑道：“小女頑劣，如有讓王爺傷神的地方，還望多多包涵。”
尹決彥笑意微盈，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未作答。他頭微偏，看着身旁的墨璃，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樣子，謙虛的話說不出口，也是想看看伊人是如何反應。
墨璃不覺之間爹爹已至身前，怔了半晌，愣愣而未語，甚久，方似回過神來，先前聞之言語間，有些納悶，爹爹似乎是認識決彥呢。她聆爹爹所言，不由輕跺了幾下腳，搖着決彥的手臂，忙道：“璃兒可乖的，決彥，你說是吧？嘿嘿。”她嘴角的笑意顯而易見。
黑豐息看她如此，脣邊也不覺揚起弧度，片刻淡淡道：“喜宴人多，不要亂跑，跟着王爺，散宴後我來接你。”語間目光掃至一處，微怔，赫然是熟悉身影，已晉六品的江淮府尹，眸光微閃，復頷首淡淡一笑，即撇開目光。
“嗯，知道啦，”墨璃嬉笑着應聲，倘若是有決彥相伴，人多自己也是不怕走丟了，或是先前玩得過於盡興了，此時竟已是有些乏了，便搖了搖身側人的手，小聲道，“決彥，我走不動了，我們去選個好位置，一會兒就能看着新娘了好不好？”她說完，心下萬分期待。
尹決彥點頭應下，帶人朝着廳堂中央走去坐下，離得黑尚書遠了，只覺得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剛剛有了些莫名其妙的緊張，想着凌淵姑姑來時大約是蓋着蓋頭，見不着面容。
墨璃隨之尋了一處坐下，撐着腦袋，好奇地問：“決彥你說，新娘子會不會好漂亮好漂亮的？”
她想着想着，眸中亮閃，好想早點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