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珊聞禮部員外郎喚及劍南一道,回望了一眼居於對座的紫蘇,微微頷首,復起身,下意識撫過戴着面紗的臉龐,心中波瀾起伏,還望聖上莫要注意到我的異樣方好!
沈映珊淡禮衣,躬身上前,禮跪於案前,恭道:“劍南渝州州牧沈映珊,恭祝吾皇聖體安康,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映珊眸視於地,不敢輕擡,扔俯首,言道:“託聖上之福,減重賦,免徭役,故連年來,劍南風調雨順,百姓們安居樂業,均對聖上,對我朝感恩戴德,知聖上壽辰將至,劍南百姓紛紛願獻出自家糧食,以感聖恩。應百姓之求,下官特准備了貢品——百家糕,進獻駕前,”言此,她示意身後宮人上前,其手中所端乃是一玉盤,晶瑩澄澈,碧玉如透。
於盤之上,乃是五塊糕點,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樣式,四塊小方糕之上分刻“國泰民安”四字,而中間的一塊糕點正是一大大的“壽”字模樣,在整盤之中頗顯意蘊。
“這五塊糕點,分由五穀製成,小麥,高粱,大豆,玉米,稻穀,均出自百姓之家,這糕點雖小,製材卻是百戶人家所貢,一絲一毫,都是劍南百姓對聖上的一份敬意。糕點之中,餡含芝麻,蓮子,蜜棗,桂圓,葡萄五種,以寓我大曦永遠繁榮昌盛,國泰民安,軍民之心連於一起。民,乃君之子,百姓生活淳樸,安居樂業,想必定是聖上所樂見。”沈映珊躬身施禮,撩衫起身,緩步行至另一宮人身前,其靜立,手中所捧一物,上前數步,驀地,扯住那宮人手中所捧之物的一角,素手一揚,一匹錦緞剎那間展於案前。大紅色的錦緞,頗顯喜慶,十餘尺的緞面展開,一幅錦繡山河圖赫然映入眼簾,頓給人氣吞山河之感。
“聖上請看,此錦緞乃劍南獨產之蜀繡,緞面柔軟輕滑,時刻均是光潔如新。上繡錦繡山河圖,氣勢恢弘磅礴,我大曦幅員遼闊,疆土之廣,此,柔中帶剛,剛中有柔,正昭示了我泱泱大國之雄風,”沈映珊言罷,微頓,雙手突而翻轉,緞面凌空而起,俄而之間已然翻作他面。
“請聖上再看,此繡品乃是雙面繡,其技術乃是劍南一脈相傳,這背面所繡正是這劍南人文風情之圖……”沈映珊手指所指之處,一點點細瞧過去,百姓立驕陽之下,揮汗如雨;街道之上,攤販林立,繁榮之景隨處可見,一城一鄉,強烈的對比之下,卻體現出了劍南風土人情淳樸厚實,百姓生活之平和。
黑豐息稍走神思緒着,劍南,容止唐門腹地,殘苒任職之處,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擡眸微怔,眉擰,心下不解,怎麼戴面紗?這般場合當真不宜,發生了什麼事?他思忖慢慢在她臉上掃過,奈何面紗所遮,看不出所以然,只得按下心緒,靜靜聽她所述,那一展宏圖憑現,深吸,配着她的詮釋,眸閃贊意,卻在目掃紗容時,顯隱隱擔憂。
尹天啓朗眉挑,眸眯一線注,音啓泠脆,滿園皆寂,玉盤上前,五色齊聚,眸帶饒味,覷之盎然,挑之入口,蓮子清香,即化胃脾,舒心爽沁,再擡,紅綢絲鍛,眸驟啓亮,恍若真跡彩畫,民生動態,萬千富饒,錦入跟前,撫掌觸,滑指溫涼,繡針精緻,心下讚歎,山河萬里,家國興旺,確實難得,點首稱讚:“好一幅雙面繡,可有名字?”
沈映珊聞聖上之言,心暗喜,覆上前伏地,言道:“回皇上的話,此繡品乃劍南繡娘不眠不休所繡成,其中飽含着的是劍南百姓的深情,”言此,微頓,她脣角微揚,復又道,“故而,取名爲‘情定山河’,此一情字,並非單純之意,更是指聖上與百姓之間的情誼。”一言畢,她不再多言,靜待座上之人迴應。
“情定山河,”尹天啓喃喃細語,化笑於脣,舒暢,“哈哈,好名字,卿果真是花了心思,”忽地想到她的面紗,目光覷容,稍異,轉言:“只是,卿爲何以紗示人?”
宇文珞於旁圍觀着,暗贊,這河朔獻禮,倒是奇思妙想,見竟然是依世上前,不覺提起了心,見依世被調走,抿抿嘴脣,不過在其的眼裡,她讀到了其意願,只要她肯便什麼都好。
宇文珞目光掃向劍南道的獻禮,最初是好奇的張望,然,見到了那錦繡圖,臉色刷白,猛然看向伊雪,纖手捧着茶盞都忍不住發抖,只覺得一剎那血液倒流,渾身冰涼,甚至有些顫抖,緊緊地咬住嘴脣,向皇上看去,斂眸,眉頭輕鎖,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沈映珊聞聖上疑,心驚,卻復又平靜,執意躲避,卻終究是避無可避,如此特殊,遲早會爲人所誤。
“聖上容稟,臣聞劍南境內有一物,名喚血蓮,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故而臣欲以此爲貢,進獻聖上,然臣無能,未能尋得血蓮而歸,反而失足落崖,被樹枝山石劃傷了臉頰,”沈映珊一字一句緩緩道來,如此說辭,也不知這九五之尊可能信服。
“臣恐有污聖目,故以面紗蒙面,若驚擾聖駕之處,還請聖上責罰,”沈映珊微擡眸,卻瞥見聖上之側,一宮裝女子神色有異,目光緊緊地鎖住己身後的蜀繡,臉色慘白,心中暗疑,這是何人,居於聖上身側,想必是宮妃纔是,她望見蜀繡的模樣,爲何如此驚恐?
蘇元卿自剛纔溜去梅林,這會兒纔回來,足下無聲悄悄落回己位,正聞那蒙紗女子娓娓解說,斟了一杯佳釀放在掌心把玩,鳳眸微眯,打量着場中所呈物事,只覺無趣,待聽到血蓮一詞,眸光微閃,卻起了幾分興致,暗諷:你找不到倒很正常,可若是我們唐門裡那幫整日蒐羅奇毒異草的傢伙們,應該不費什麼功夫的吧。
蘇元卿斂下眸子,細細品着酒釀,心中暗暗盤算,不知品相如何,如果可以移植回堡中養着,似乎也不錯。
梓苒見那所貢的糕點精緻,蜀繡出彩,一道一道貢品按序上呈,心底的擔憂一絲一絲緩解,擡眸之際,卻見那抹明黃身邊女子煞白的臉色,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隨着她的視線,卻是落在那蜀繡之上,不禁更是疑惑,這蜀繡難不成有什麼問題?按理不能呀。
梓苒縈繞心頭的疑惑還不曾除去,便聞坐殿上的上位已然開口詢問,依詢而望,只見沈映珊面紗遮掩容顏,而後聆一番解釋,似乎也說得過去,不知爲何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猶記自己督查劍南道貢品一事,聞其有一項貢品不願告知,後還是從二嫂之處得知,思及此,眸間倏然一深,難道真與這血蓮有關?這血蓮又是何物?這江湖之事,果真繁雜,而今都牽扯到朝內了,難解心中疑惑,微抿脣,靜待一側,不露聲色觀望此時即將上演的一幕。
尹天啓心想:血蓮?倒是稀罕物,稍沉吟,即啓:“卿宴後可去太醫院看看,有什麼良藥可治臉傷,”他語出憂色,目光掃過食盤,旋即轉鋒,“對了,這五穀糕點甚是別緻,朕看它新鮮得很,若不是卿連夜趕製?”
沈映珊聆言,敬道:“臣,多謝聖上掛心,”卻聞話鋒一轉,移至那糕點之上,心中一喜,想起姝兒的笑顏,淺淺回道,“皇上,此糕點並非臣所做,而是納蘭燁大人的妻子,宇文家小姐宇文媚姝所做,”她說完,心想:姝兒手巧,此糕點若得了聖上歡心,想必納蘭宇文皆會受其封賞罷。
“哦?”尹天啓似意外,眸光轉,“竟是納蘭副尉內子。”
納蘭燁一聽映珊提及媚姝,驚震了一下,擡頭看到皇上投來的目光,心凜,即刻起身拱手禮道:“回皇上,正是……內子,”他微怔,勉強地扯出一絲笑意,“內子廚藝精湛,在劍南有開設相關店鋪,被沈大人看上進貢入京,得蒙聖上誇獎實是榮幸,”說着,他心裡同贊,五穀糕點啊,有創意,再加上媚姝的手藝更是不在話下,可惜自己都沒嘗過,回去定要她做了給自己嚐嚐,皇帝吃過的東西必然美味,這般心思暗想,面上波瀾不驚。
尹天啓眉梢含笑,目視起身男兒,颯爽英姿然比兄長有過之而無不及,朗聲說:“得此賢妻,夫復何求,看來雲麾將軍說的不錯,納蘭副尉的傷勢已是大好,即可上供貢物,想必內子之傷亦或全愈,倒讓朕寬心不少。”
納蘭燁聞聖上提及遇刺一事,雖問得含蓄,仍是不敢怠慢,垂首朗言:“卑職與內子二人傷已痊癒,多謝聖上掛心,能得聖眷,無以回報,望借這五穀點糕點以庇我大羲康盛,國泰民安,聖體萬福!”
“好,”尹天啓笑意如湖漪漾,“來人,將明珠呈上,”此時聞訊領旨的宮人上前,所擡錦盒正臥一粒潤澤海明珠,他看了一眼接着說,“此爲皇宮珍藏明珠,不過數顆,稀世罕有,磨粉可做引藥,尤對女子百利無害,納蘭副尉且將它轉贈內子,以勞進貢事宜,另補前次傷愈之痛。”
納蘭燁眼前一亮,好漂亮的珠子,再聽聖上的話,稀世罕有,是不是太貴重了點,想回拒,但百官面前又怎好薄帝王顏面,而且真送給媚姝,她定會歡喜吧,怔了怔,接過錦盒,垂首恭敬道:“多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尹天啓眸轉渝州牧,朗言啓:“沈映珊聽旨,此次進貢有佳,甚得朕意,即升六品府尹,舊職劍南成都府。”
沈映珊聞得聖上贈阿燁姝兒明珠,心中暗喜,也爲姝兒高興,聞泠音又起,拉回思緒,復望向座上之人,脣角邊是淺淺的笑容。
“臣,沈映珊,叩謝聖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沈映珊言罷,起身退至一旁,靜等下一道的貢品。
慕容如曦注視些各道上貢之物,想着“關內”之後便是“劍南”,那幅蜀繡,標新立異將山水秀麗一一呈現於其上,凝睇良久,映珊是費了一番心思了,只是,當觸及到她面上薄薄的一層白紗時,不由心中一頓,眉蹙而起,爲何要蒙上面紗?還未來得及多想,帝一句問詢而下,才知那糕點是出自媚姝之手,而憂那舊日之傷,羽睫微擡,看向阿燁所站之處,之前所言會盡力追查那刺殺之事,雖時隔多日,但始終是心中鬱結,還是沒有結果嗎?
宇文珞繁亂的思緒,因聽到了自家姐的名字——“宇文媚姝”而漸漸平靜,臉色也一點點恢復如初,聞得那糕點乃是姐姐所作,倒是出乎意料,見一男子上前,她不覺細細打量,便是他娶走了漂亮賢惠的姐姐,思及伊雪當初告訴自己,他是怎樣回答自己所提那些問題時,對這個姐夫倒是滿意得不行,後來的是是非非,雖不盡人意,卻還是堅信,姐夫會對姐姐一個人好,亦不知道姐姐究竟怎樣了,任思緒飄遠,收回時,她目光掃過那明珠,嘴角含笑。
梓苒以爲又是一場好戲,卻不想是草草落幕,待其謝恩退回原位,又見聖上頷首靜待下文,便再次啓聲:“隴右道,呈,”她說這話時,肅穆的神情,絲毫不顯方纔心底暗自觀戲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