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還是沒進去,因爲就算進去了她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站着說話不腰疼——沒經歷過這類事的人永遠不會懂得當事者的心情,所以就連安慰都變得空洞無力。
倪悅原來是想回去找白朮商量的,但一想到丁寧在那兒她便邁不開腳步了。丁寧雖然嘴上沒說,但誰都能看出她在怪倪悅多事,偏偏倪悅又是一個軟柿子,擋不了別人捏於是只好躲起來連自己的地方都不想去了。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有熟人問好她也只是勉強笑笑,並沒有搭話的意思。
地府很大,但她走了很久都沒找到能去的地方。
在這裡她唯二的親人正在奈何川上擺渡施湯,她當然可以去抱怨撒嬌,但她不想那樣——太丟人了。
其餘人和倪悅交情頗深的也只有白朮、六合殿衆人了。但現在倪悅從心底裡覺得這事錯在她,當然也就沒臉去發牢騷了。
………………
…………
……
“黑大人,您又來找季大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倪悅的胡思亂想,倪悅擡頭空洞地看向前面——入目的是一張猙獰可笑的鬼臉,上面還擺滿了熟絡的笑容。
真的有被嚇到,但也只是打了個激靈沒有失禮地驚聲尖叫。
“季大人?”緩和下心緒的倪悅不解地皺眉,感覺有些耳熟,但她想不起來了,“你說誰?”
“小的是說楚江王季大人。”
“哦……”這麼說來,倪悅隱約記得以前聽閻羅叫楚江王的時候是用季歷這個名字的。心思忽而一動,她想——要是那個人的話說不定真能給她出個不錯的主意,於是倪悅勉強自己對眼前這個長相抱歉的鬼卒笑笑,“對,我就是來找他的。”
之後雖然倪悅再三拒絕,但那鬼卒卻說什麼都不肯讓她自己進去,倪悅被弄得沒轍之後讓他送了。
進去後走了幾步,倪悅就知道爲什麼對方那麼堅持了。
四周的風景全變了,原來的石板路成了青草地,蔥蔥郁郁。兩三朵黃色野花星星點點地鋪在上面,沒有規律,零散雜亂,卻有種別樣的美麗。
“重新裝修了?”
“不過是有個大人厭倦了千篇一律的景緻。”那鬼卒笑得無奈,“其他大人也沒什麼意見,反正他們也不常出門。”
“哦。”邊走邊聊,沒過一會倪悅就被鬼卒帶到了熟悉的白色建築前。看着那半掩的門縫,倪悅開始思考那個人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會來所以特意給自己留了個門?
歪腦袋,不然沒可能每次來門都是半開着的阿……
鬼卒退下了,倪悅走上前想了想還是決定走走形式。
“叩叩叩。”
“進來吧。”
推開門,眼前的場景讓倪悅有在某個瞬間產生了一種“我是不是穿越了?”的感覺,還是這人整天沒事做就專門在家泡茶品茗等人來找他閒磕牙?據說近年雖然死亡率下降了,沒有當年世界大戰時的忙碌,但爲什麼秦廣王每天都能用工作來排解鬱悶但這位卻好像沒事可做?
“季大人……”不知道爲什麼倪悅覺得有些心虛,自己來找他其實才是真正的沒事找事吧?雖然他也參與了秦廣王的曝光事件,但真要追究還不是自己屁顛屁顛地過來找他幫忙的?於是現在來這發牢騷會不會有種遷怒的嫌疑。
真的……現在走會不會被鄙視?倪悅很認真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直到楚江王發出一聲輕笑後,她覺得現在應該是沒可能離開了——因爲也許他已經知道了。
“你想來問我,你該怎麼辦對嗎?”
果然!
“恩……確實是這樣。或者你告訴我西施和楚江王應該怎麼辦。”撓撓頭,她不客氣地坐到前兩次閻羅坐的沙發上,面對面,她看着他,表情很是苦惱,“現在所有人都在怪我,雖然大家都沒直說。”
“白朮沒有,閻羅和我也都沒有怪你。”他喝了口茶,雲淡風輕地說着,“他的身份被拆穿了纔好,要是這次你不管,恐怕西施還得被騙上個幾萬年。”
“……我怎麼覺得這事你早就知道了?”
“哦?是嗎?”他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倪悅手上端着的茶水冒出打着旋的嫋嫋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看不清對面那人的笑容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她真的有些惱了,覺得爲了那事忙前忙後的自己就像個猴子,“你早就算計好了是不是!”
“不算計,那人又怎麼會承認。”楚江王“呵呵”地笑了,“難道要我看着他們再彆扭上兩千年?”
“他爲什麼不說出來!他還說他不是范蠡,是崔岱!好吧,他確實是崔岱,但這不代表他不是范蠡了!MD……”倪悅覺得這話把自己都給繞暈了,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罵了句粗口。“沒事轉個P胎!誤人誤己!”
“飲盡孟婆湯,前塵往事皆成空。”楚江王好脾氣地沒在意倪悅的粗口,“所以不存在誤人。”
“但……”倪悅開口想要爭辯那夷光呢?但楚江王打斷了她的話,“轉世投胎是修煉之人的必經之路,但對我來說那之後的人生不過是個歷練,你看透了你就能上一層臺階——就好比黑墨那樣,他這次歷劫回來若是安好,就可上天界尋個體面的差事了。”
“……”
“好比你們人間的公司制,一個員工想升職必須補充自己的內涵、知識。由此他們會去上一些培訓班之類的。”楚江王見倪悅還是一知半解,於是只能有些無奈地開始打比方,“我所說的投胎歷劫就和那培訓班一樣,是升職的必經之路。當然,還有另外一種目的,只是那個暫時你不用知道。”
倪悅想起剛來那陣子時聽聞的小道消息,天庭首席CEO玉帝下凡了——另一種目的是指他的目的嗎?
唔……現在她還不用糾結這個。
倪悅甩開那絲好奇心,看向楚江王,“你還是沒回答我爲什麼秦廣王說自己不是范蠡。”
“你升職後還會去上那個培訓班嗎?恐怕沒兩天就忘了那些其實並不實用的知識了。”他輕聲嗤笑,“我們也一樣,只是因爲性質不同我們會去徹底的遺忘在人間的一切,例如親人、愛人。因爲在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環境下,即使靈魂是同樣的,但他們仍然是兩個人。也許無聊的時候拿來當故事聽還不錯,但要真的代入到所轉世的每一個人的性格上,呵呵——用你們人間的一句話來說就是精神分裂。”
“……好吧,但他爲什麼不告訴西施他曾是范蠡呢?”倪悅着重了那個“曾”字。
“吃醋唄。”楚江王笑了,十分愉快地看着倪悅,“我可以告訴你,崔岱的個性和長相都和那蔣子文差不多,這是因爲上面知道他這次回來後要當秦廣王所以特意照顧他才下的決定。而那個范蠡,無論哪樣都和他原來的沾不上邊。所以他樂意用蔣子文這個名字上任,但對范蠡卻是沒有丁點的好感。因爲他覺得這人一輩子都在憋屈,看不起他。”
“……彆扭!”
“對,就是彆扭。”他聳肩,把茶放下,“但西施愛的是范蠡阿,這事誰都知道。而後來秦廣王又對她動心了,於是事情不知不覺間就變得成現在這般有趣了。”
“我差不多明白了。”弄了半天,三人行其實是兩人行,秦廣王的情敵原來就是他自己。該說是他在鑽牛角尖還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那麼小氣?
“所以你不必擔心他們,西施的話……因爲六合殿從沒投胎歷練的傳統所以她也和你一樣想不通。”他說着招來了個小鬼,耳語了幾句後說,“閻羅要想平息這事說也簡單,讓她上去再活一次便成了。一次不行就兩次,反正秦廣王也不是個要靠秘書才能處理公務的人。”
他說的簡單極了,然後轉頭笑盈盈地看着倪悅,“沒事了就請回吧。”
逐客令下來了,而且這話很直白,就算臉皮再厚的人應該也帶不下去了。更何況倪悅也沒話想說了,現在這事等於間接推給了閻羅,於是就算再麻煩她都不用管了。
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