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聽說殷劍請了病假回家休養,倪悅看到林可一臉狐疑地盯了自己一個下午不過好在她並沒有追問什麼。
她覺得林可是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因爲最近她的表現確實十分奇怪。煩躁地嘆氣,但是下課後倪悅還是破罐子破摔沒去和林可解釋就回家了。回家後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並且在門口貼了張便條揚言自己身體不舒服先睡了。
她可不想自己爸媽進來後發現一具沒有了呼吸心跳的屍體,那樣的結果太過驚悚。
熟悉的天旋地轉後是熟悉的場景。
無常樓下倪悅看到站在門外臉色凝重的白朮和有些微發飆前兆的丁寧,他們此刻正十分專注地在討論着什麼,以至於你到了他們的面前也沒人搭理你。只是白朮稍微擡手對你揮了兩下以示歡迎。
“得想想辦法。”
“沒辦法。”
“MD,這是什麼屁話。”
丁寧的脾氣似乎有些上來了,倪悅看着她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丁寧罵人,雖然倆人認識時間不長,可就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倪悅卻也知道這個六合殿的小頭目雖然偶爾貧嘴但大體上還是很講究形象的。
不過看白朮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很是體諒地拍拍丁寧的肩膀,“你急什麼,那邊也不是完全不在意阿。他只是……只是有點含蓄……”
“……現在是含蓄的時候嘛!”丁寧苦笑,“一個不吃不喝目光呆滯像沒了魂,一個成天工作一休息就在六合殿門口瞎晃盪但死都不進去。真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SAY NO,何必像這樣兜來轉去讓我們看着也心煩。”
“別激動別激動。”倪悅看丁甯越說越激動,上前隨手變了杯冰水遞給她,“你們在說范蠡……秦廣王和西施的事?”
“恩,這事說起來還是你惹出來的。”丁寧抿着冰水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後擡頭白了眼倪悅沒好氣地發着牢騷。擺明了在怪她沒事找事多管閒事結果弄出那麼多麻煩事……
倪悅冤枉極了,心想要不是你老追着閻羅問范蠡的下落閻羅能支持自己去追查嘛。現在知道了結局卻狗咬呂洞賓,還就是因爲那點後遺症。
雖然論身份倪悅高丁寧一個等級,但她的資歷和人脈卻是倪悅望塵莫及的。誰叫一個不知道呆了幾百年,另一個卻還初來乍到而且還隔了個種族。
白朮乾笑着爲兩人打了個圓場,這時丁寧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點過了,撇撇嘴說,“我是氣糊塗了,你去六合殿看看那兩個人現在的模樣就能知道我現在爲什麼想罵人了。”
倪悅不懂那兩個人現在到底是什麼模樣,所以她告別了白朮和說什麼都不肯不回去的丁寧獨自一人去拜訪許久不見的秦廣王和夷光。
秦廣王給倪悅的印象從一開始便是冷漠威嚴的。初見時,在閻羅殿上他不苟言笑唯獨只對夷光另眼相看。再見時,西施廟裡他只是站在那裡便是一種無形的威壓,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眼神都有着鄙睨衆生之態。
現在他面色不鬱,直直地佇立在六合殿的大門前目無焦距地看着前方一動不動。
如果不是因爲他穿着那襲藍緞鑲金絲的錦衣官袍,倪悅遠遠看去大概會以爲是哪個剛死的男鬼慕名過來見識傳聞中的六名角色。這種情況在地府屢見不鮮,所謂的名人效應其實隔哪都一樣。
殘陽的光血紅血紅,天邊的雲被暈染成漂亮的玫瑰色聚攏、散開、再聚攏。
秦廣王的影子被拖地很長,陽光從上而下照在他的身上,就像幫他度了層金邊,灼人眼球卻又讓人移不開視線。
“發個呆也能帥成這樣……要是換成牛頭馬面作出這種表情還不把人給噁心死了……”倪悅看着眼前賞心悅目地風景卻還是不忘腹誹,果然藝術源於生活,那些言情小說裡的男主角之所以背對夕陽負手而立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其實這種情況要是被別人看見一定是裝瞎子掉頭就走,因爲太尷尬了。
但倪悅不能走,因爲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她難辭其咎。而且她也走不了,因爲她不相信秦廣王沒發現自己。
別人對他的評價是喜好安靜,不喜被人打擾。倪悅也還記得在西施廟時他一開始介意自己在場而佈下的結界。所以概括一下就是秦廣王愛靜,而且講究隱私權。
但六合殿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造這房子的人是怎麼想的。其他政府設施都放在角落邊上唯獨它建在鬧市,平日裡鬼來鬼往十分熱鬧。而今天一個平日裡高高在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堂堂第一殿閻王如今站在這裡公然發呆,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況?
即使有鬼忌憚他的身份不敢過分放肆,但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門庭冷落。
要知道這可是鬧市阿,就等於人間的菜市場。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這裡佈置了結界避免有人打擾,而這個結界的性質倪悅猜是限制靈力的那種。至於下線自然是六合殿幾人的最低水平,而她能進來純粹是撿了個便宜——無常使的身份比夷光他們高上一級,倪悅雖然沒有高深的修爲但好在令牌裡存着和她身份相襯的靈力。
躊躇了一會兒,倪悅還是決定率先打破沉默。
“爲什麼不去說明白呢?”
“她認定了我在騙她。”
“你確實騙了。”
“我只是沒告訴她我曾經是范蠡,我沒想騙她。”
“你沒想到她愛了那個害死她的人兩千年,但你其實也愛夷光的對不對?”倪悅歪着腦袋,眼神清亮卻透着點迷茫,她沒有經歷過所謂的愛情所以也體會不了他們的心情,“可爲什麼不告訴她呢?”
“我確實愛她。”他頓了一下,“但……我並不是范蠡。”
“我知道你現在是秦廣王。”倪悅插嘴,語氣裡帶着點不滿和輕視“你想說吳王說的那句話對吧?我在三生石前看到你離開范蠡屍體的時候我想我也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但現在我又覺得不明白了,吳王也死了,但他可沒說自己不是夫差。”
“你覺得我在逃避?逃避我曾是范蠡,曾逼死夷光嗎?”秦廣王擡高語調,見倪悅一臉認真忍不住輕笑出聲,但馬上就重新整肅了表情,“我曾是商朝武將崔岱,留任地府百年後投生爲春秋時代的上將軍范蠡。不過最後卻是以漢末秣陵尉蔣子文的身份成爲這十殿閻王之首的秦廣王。”他挑眉,嘲諷地看着倪悅,“現在你說我到底是誰呢?”
“你曾經是范蠡!”倪悅底氣不足,她知道範蠡是因爲這人太了不起了,再加上和西施的緋聞——他想不紅都難。而那秣陵尉蔣子文,那還是倪悅當了黑無常後回家在網上惡補地府知識時偶然瞥到的。
“或許你覺得可笑,但這三世裡我所認同的身份唯獨是那最沒名號的崔岱。因爲無論是范蠡抑或是蔣子文,他們都只是我要走過的一道劫,一個歷練。”
“……”
“同樣的一個靈魂,但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秦廣王的話讓倪悅有些迷糊,愕然地張着嘴不知道要怎麼反駁。
“他們活着的時候有自己的生活回憶,就像范蠡忍了一輩子的愛、蔣子文憋了半輩子的窩囊。他們死了,我只當我終於走過了這檻能回去了。”他淡淡地說着,嘴邊的嘲諷變成了苦澀的笑容,倪悅歪頭仰視着這個往常高高在上、少言寡語的秦廣王。
她覺得他把憋了幾十年的話都在今天一下子講完了。
可他爲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說到底整件事的罪魁禍首就是她阿。
如果她不自作聰明,不多管閒事,不八卦不好奇……
那今天,秦廣王依然會和往常一樣在自己的鬼殿中批寫文書、登籍造冊。夷光也會和往常一樣恬靜地站在他的身側,只在適當的時候遞上茶水,或是指出某人福壽的不恰當處。
反正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剪不斷理還亂,東風無力百花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