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精緻的白瓷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片反射着夜裡灼灼的燈光,侍女長芙羅維·貝恩小姐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只看見了黛瑟芬琳皇妃挺着大肚子搖搖欲墜地站在宮殿的中央,臉色蒼白得耀眼。
“皇妃陛下!”年輕的侍女立刻白了臉色,衝上去扶住皇妃虛弱的身體。
卻見皇妃栗色的眼睛冷冷的打量眼前的臣僚,精緻而蒼白的臉色寒意森森:“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讓我不得安寧了,安德魯卿!”
安德魯·西頓侯爵,原行政次長,多維加大公在世時的首席幕僚,如今卻已經被迫辭去辭章的職務,僅僅保留了貴族的爵位和微薄權利。
“下官不敢,皇妃陛下。”
嘴裡說着不敢,前行政次長的臉上卻有沒有絲毫的愧疚與惶恐,陰惻的表情落在皇妃的眼底徒生厭惡的感覺。
“不敢,不敢你會授意羅蘭家族反抗皇帝的旨意嗎?”
“陛下的旨意觸動了羅蘭家族的既得利益,諾曼侯爵的不甘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麼爲什麼皇帝下旨洗盤的那麼多大貴族,只有這一家公然抗命,還驚動了帝都軍出馬,你敢說這不是你的煽動!卡諾·西澤爾是怎麼受的傷,你應該很清楚!”
“卡諾副軍長是柯依達公主除了皇帝陛下以外最堅實的依靠力量,當然需要在他羽翼豐滿之前徹底摧毀!”
“這麼說你承認了?”黛瑟芬琳冷冷的鎖定了眼前的幕僚,貝齒咬緊了鮮紅的脣,怒意有勝,“不是告訴你,在我誕下皇子之前,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嗎?”
“您就這麼肯定您能生下皇子,而不是公主麼?”
“你?”
皇妃愕然。
安德魯·西頓微微嘆了口氣:“您應該能想到的。亞格蘭的帝位繼承以男性爲優先,雖然有索非亞女皇爲先例,但是一旦陛下有所不測,同樣是公主的前提下,臣僚們首先會支持的,究竟是您尚在襁褓中的女娃還是手握重兵的柯依達公主呢?”
黛瑟芬琳的目光趨緩,悵悵地吸了口氣。
“退一步講,即便您平安誕下皇子,只要皇帝還會擁有其他的子嗣,就不會選擇具有賽切斯特家族血統的男孩作爲繼承人,甚至在摸清我們底細之後對您痛下殺手,您只有在現在纔是安全的。在過三四個月您就會生產,在此之後,如果皇帝陛下遭遇不測,那麼您的孩子纔可以藉機登上皇位,這是我們唯一翻盤的機會!在此之前的幾個月裡,我們就應該早做準備纔是!”
也許是激動的緣故,安德魯臉部表情激烈的運動,淺灰色的頭髮蓋住了狹長眼睛。
芙羅維頓覺皇妃的身子一下子沉重起來。
栗色的眼睛把冷鬱的眸光投落在淺灰色頭髮的幕僚身上,充斥了探究的味道。
然後幽幽轉開,抽身在侍女的攙扶下向不遠處的沙發走去。
在鬆軟的靠墊上坐下來的時候,這暗金色長髮的女子看起來顯得疲憊而單薄,目光淡白幽遠,氤氳起哀傷的霧氣來。
終於要走這一步了麼?
趁着夜色放飛了手中的信鴿,看着一抹潔白漸次濃縮成一個白點消失在濃重的暮色裡,維迪亞·埃倫長長的嘆了口氣,沿着臨川汩汩的流水往回走。
帝都軍已經在藍河省滯留了將近一月,位於行省腹地的圖亞市坐落於臨川下游,在行省各地的騷亂相繼平定之後,成爲了羅蘭家族負隅頑抗的最後堡壘。
因爲顧及到圖亞市居民的安全,卡諾並沒有貿然的動用武力,而此後的突然遇刺更使進一步的行動被擱置下來。
卡諾遇刺之後數度昏迷,連日常的軍務都交給了副官貝倫卡少將處理,進一步的行動部署更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訊。
儘管封鎖了主官遇刺的消息,但賽切斯特家族的暗衛很快找上門來,維迪亞腦海裡緊繃的一根神經頃刻間崩斷,有一種把遠在千里之外的陰謀家揪出來揍一頓的衝動。
賽切斯特家族僅有爲數不多的賭注,而這些並不高明的賭徒卻想來一場豪賭。
當時他奉命與諾曼侯爵進行會晤的時候,面對那個年過四十的高大男人,狠狠的撂下話來:“你們真是爲了賽切斯特家族的榮光麼,你們不過是爲了自己的財富與權利罷了!”
這話的餘音尚在空中嫋嫋不絕,帝都軍便傳來了副軍長卡諾·西澤爾遇刺的消息。
想到這裡年輕的男爵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哀,他的母族正爲着虛幻中的勝利而越行越遠,而自己卻無可奈何。
回到軍營的時候已經燈火闌珊,帝都軍的黃金獅子旗在初夏的夜風裡獵獵作響,巡營的士兵們穿梭在連綿起伏的營帳之間,皮靴馬刺的聲音利落整齊。
遠遠的便可以望見中軍主帳透出來的昏黃光芒,一小隊人馬肅立在帳外,隔着夜色看不清楚服色,依稀感覺並不是帝都軍的人。
“今天帝都有人過來麼?”
低聲問身邊衛兵,年輕的小夥子撓了撓頭:“護送一位小姐過來見副軍長大人的。”
“小姐?”維迪亞皺了皺眉,直接排除了柯依達公主直接過來的可能性,但若是赫爾嘉·克羅因少將的話,衛兵的措辭也有些不妥當。
他擡起頭看着夏日晴朗乾淨的夜空,悵悵的吐了氣,這天,終究是要變了。
卡諾·西澤爾背靠着牆壁坐在牀頭,中將級的軍裝鬆鬆垮垮披在肩頭,露初胸前的白色繃帶,厚厚的纏了幾圈,依稀可以辨得出緋色的血絲來。
他冰藍色的眼睛已經在手裡薄如蟬翼的信箋上來回掃描了不下十幾遍,燈光打在蒼白的臉上,光與影蕭條的交織。
卡捷琳·楊站在他的面前,屏住了氣息。
“卡捷琳小姐,令祖父的密函你看過麼?”
“沒有,在此之前見過他的人只有柯依達公主殿下。”
“也就是說,你對信的內容毫無所知了?”卡諾苦笑一聲,擡起頭看她,“尊敬的小姐,你可知道,如果這封信的內容有假的話,我要賠進去可不僅僅是眼前這十萬帝都子弟的性命了!”
卡捷琳美麗的淺色眼睛忽閃一下,咬了咬下脣,低下頭去。
良久才擡起頭來:“很抱歉,閣下,雖然我很想請您不要懷疑一個重病老人的善意,但是也許也只有事實才能證明一切了。”
卡諾微微的笑起來,他似乎能夠明白柯依達破天荒的安排這名身份敏感的女子來見自己的原因了。
聰明,理智,但是坦然,恰好符合那位性情冷僻乖戾的公主殿下的審美。
“我似乎能感覺到你的誠意。”他笑,揚起聲音:“貝倫卡副官在嗎?”
“是,大人!”
高個子的副官應聲而入,軍禮莊嚴。
“帶着這位卡捷琳·楊小姐去休息,不要慢待了她。”
“是,大人!”
亞麻色頭髮的女子露出放鬆的微笑,向年輕的統領深施一禮,隨着貝倫卡走出了主帳。
卡諾·西澤爾微微活動一下痠麻的頸部,調整了一下坐姿以便使自己可以舒服一點。
“監察廳的線報說大人似乎傷的不輕,不過現在看起來大人的氣色到沒有想象中的差。”
這時候從開始進來到剛纔一直沉默的青年男子終於開口,骨骼清瘦,聲音卻是朗朗。
“原來是監察廳…… ”卡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苦笑了一聲,“難怪!”
“大人不要誤會,監察廳只是奉命調查賽切斯特家族的暗部勢力而已,並不是要插手帝都軍的內務。”
“我知道,即便不是這樣,監察廳在藍河省內有線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卡諾不在意的笑起來,“不過貴官應該是神鷹軍的人吧,我們以前見過麼?”
“迪蘭卡·德林,神鷹軍第二師團少將。”年輕人利落的介紹自己,“根據軍長大人的命令,下官和隨行的部下一律聽從卡諾大人的調遣。”
神鷹軍軍長柯依達·亞格蘭一級上將,同時也是王國第八公主。
卡諾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把自己身邊的得力干將派過來,其意不言自明。
想象着自家搭檔寒着一張臉蹙緊了眉峰的樣子,卡諾不由得苦笑一聲,手指夾起剛纔的薄紙,在虛空裡揚了揚:“羅蘭家族是賽切斯特暗部勢力的據點之一,如何是好?”
他的笑容虛弱,但是溫暖,倒像是隨意徵詢同伴的意見。
迪蘭卡繃緊的表情一滯:“大人,下官畢竟不是公主殿下本人。”
對於他並不高明的幽默感,卡諾笑的極開心:“神鷹軍集結了暗殺、諜報、戰術三界的精英,如若不然柯依達也不會把你們派過來。”
“我們查過卡捷琳·楊女士的背景,與她本人的陳述基本符合,而老羅蘭侯爵與兒子的關係惡化也是事實,當年諾曼侯爵正是在取得多維加大公的支持之後才得以成功逼得老侯爵退隱的。”迪蘭卡毫不隱瞞,“我正在想辦法與圖亞市內的線人取得聯繫,那樣的話閣下的行動也會有效果。”
“感謝貴官的幫助。”卡諾的微笑僅僅存在了一瞬間,取而代之以嚴肅的表情,努力揚起並不洪亮的聲線,“貝倫卡副官回來了嗎?”
“是,大人!”
“傳令下去,準備召開上校級以上軍官會議!”
一路小跑進來的貝倫卡少將看着自己傷勢尚未復原的上司,來不及收斂驚愕的表情:“大人,但是您的傷勢……”
後面半句自動消音,身體先於神經做出了反映:“是,大人!”
“我軍滯留圖亞已愈半月,所以這次行動,我希望諸君能夠全力以赴!”
這是卡諾負傷之後第一次以清醒的狀態出現在中級軍官們面前,雖然面色依然蒼白,但眉梢與眼底流露出來的凌厲與果敢的光芒無一不令因爲主官的重傷而慌亂的將兵們感到精神一振,之前瀰漫在軍營之中的一系列恐慌和懷疑的情緒一掃而空。
乾脆利落的把任務一樁樁的佈置下去,很簡單的一句話作結,卻分明有了別樣的意味。
此時夜已深沉,風吹過樹林莎啦啦如浪一般作響。
維迪亞·埃倫在其餘軍官魚貫而出之後留了下來,仰頭看着厚重的帳簾掀起處露出的一方蒼藍天空,月光徐徐瀉下了眼角。
“有什麼想說的麼?”
卡諾半披着軍裝外套坐在案前,卻沒有擡頭,目光僅在面前的沙盤前遊走。
“你知道了多少?”
良久維迪亞長嘆一聲,回頭。
沒有料到對方的坦然,卡諾擡起頭愣了愣,扯出一抹苦笑:“你應該問問梧桐宮的那一位,她知道了多少?”
“她知道的絕不會多過於我,而我,也沒有完全摸清底細。”緋色的豔麗的瞳眸靜靜的看他,“羅蘭家族確實是賽切斯特家族的勢力據點之一,但這一次的事件不在我們控制之內。”
“我相信這不是出於皇妃陛下的本意。”卡諾點頭,對於賽切斯特家族而言,這時候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偃旗息鼓保存實力,過早的暴露實力對於這個已經瀕危的家族而言沒有好處,至少在皇妃分娩之前是這樣的,“但是你能說,皇妃與皇妃的家族與這場兵亂毫無關係嗎,維迪亞?”
年輕的男爵臉色變了又變,神氣蕭條:“既然如此你還指望我幫你?”
隱約的譏諷,帶着一兩絲苦笑。
“與其到時候被追究連帶責任,倒不如及時撇清關係。”卡諾笑笑,“難道你天真的以爲帝都真的拿藍河沒有辦法?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維迪亞的臉色一寒,清楚的明白他所指代的含義。
帝都軍滯留藍河將近一月,並不是因爲將兵與統帥的無能。
卡諾·西澤爾遲遲沒有發起大規模的攻堅戰,不過是憐憫無辜的亞格蘭將兵和平民而已。
換做其他人或是監察廳的憲兵營出馬,也許藍河省的叛亂軍就沒有那麼的好運氣了。
而現在,坐在帝都國防部大本營的那位鐵血公主,顯然已經失去了耐性。
領教過對方陰鬱難測的鐵血手段,維迪亞自然不會蠢到去與她面對面的碰。
無奈舐了一下乾澀的嘴脣,他緩緩的開口:“那麼羅蘭家族的覆滅,就不會累及到皇妃了麼?”
他指的是善後,羅蘭家族曾經依附於多維加大公,這是事實,即便這一次動亂他們毫不知情,也難以逃脫干係。
卡諾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搖頭:“以我的角度分析,不會。”
皇妃尚未分娩,而監察廳也顯然沒有全面掌握對方所有的家底。
時機尚未成熟。
但這次不會,並不代表以後不會。
除非賽切斯特家族的勢力能夠真正得到皇帝的信任。
卡諾突然有一種無力感:“不過維迪亞,恕我多言一句,比起在有心無力的矯正母族的錯誤,皇家音樂廳的舞臺更適合你。”
言下之意,你上了一艘不該上的船。
維迪亞自然明白不過,但也只能付之一笑:“有什麼辦法呢?”
揹着天光而立,英俊的臉龐流落幾許哀傷。
卡諾沉默。
夜風乍起,帳外木葉蕭蕭而下。
因爲寒氣侵入的緣故禁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扯動胸前的傷口,年輕的副軍長抽動一下臉部僵硬的肌肉。
“不要告訴你目前這個樣子還打算親自上陣?”維迪亞皺眉,雖然他的精神尚且不錯,但卡諾的傷勢如何除了他的貼身近衛和軍醫之外沒有人真正清楚,賽切斯特家族豢養的殺手的手段他卻是知道幾分的。
“雖然拿下圖亞只是時間問題,不過我還不想因爲這點傷勢就被人換下來。”
“我以爲你更應該爲迪蘭卡少將考慮一下,我想他們千里迢迢趕到這裡的另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把你活生生的帶回去。”維迪亞擡頭看看闌珊的夜色,“天快亮了,我準備一下,兩個小時以後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擠牙膏似的擠出來的一點……淚奔
國慶紫川這個萬年坑開始更新,看新章的時候有空落落的感覺,第七章紫川寧誓師討伐帝林的時候已經引不起任何的共鳴了,歷史是毀滅英雄的人所寫,帝老大已經是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了,爲帝老大感到悲哀,相對而言在宣稱“叛逆是英雄的特權”的田中筆下,羅亞塔爾反而更加幸運一些……感慨一下,不喜可以無視……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