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匪200餘人,俘虜43454人,繳獲輜重戰馬300匹,糧草304公斤,金幣20萬,全部上繳入庫,另外,我軍輕傷103人,重傷24人,陣亡無。”
六月份的帝都已經能夠聽到夏之女神到來的腳步,明媚的陽光穿過帝都軍總部大樓的玻璃窗射進佈置整齊的軍長辦公室,科恩林頓上將坐在辦公桌後面看過去,眼前以筆挺軍姿站立的年輕人便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將整個人襯托得更加英姿勃發。
“幹得不錯,安瑟斯亞格蘭少將。”他道,“巴拉特行省的匪亂,你結束得比我想象地要早。”
“還好趕在了七軍會議之前。”剛剛帶領自己的直屬部隊從中央軍區的巴拉特行省回到帝都的安瑟斯,還沒有來得及洗去一身的風塵,略略擡了擡嘴角,“具體的作戰報告稍後我會整理出來。”
科恩林頓點了點頭。
帝國第一皇子安瑟斯亞格蘭公爵,現任帝都軍第三師團統領,來到他的麾下已有兩年,雖然身份特殊,但事實證明這位血統高貴的皇族子弟同時也是一名優秀的軍人,而科恩在公事上也從未將他與其他下屬區分對待。
“這兩年那一帶的治安很不太平,公主殿下已經明確指示要加強對軍區內部的控制,恐怕以後出任務的機率會更頻繁。”
匪亂只是表面現象,巴拉特等四個行省原屬亞格蘭西防軍駐地,長久以來門閥林立,貴族蓄養的暗衛死士無數,民風歷來彪悍,早年也發生過幾次不大不小的叛亂,海因希裡索羅在這裡駐軍的時候,憑藉家族百年來的影響力和手中的軍權將勢力植根於此,對軍區的控制還算牢固,但自從二十年前帝國初建時劃入中央軍區的管轄範圍後,原西南貴族的勢力雖然漸次退出這片土地,但影響仍然深遠,帝國中央對於這片土地的掌控依然顯得薄弱。
這是安瑟斯來到帝都軍之後摸索得出的結論。
但無論如何,一個地方的盜匪需要出動帝國的正規軍鎮壓,還是足夠說明帝國中央對於這片土地的重視。
這種重視不同對於其他的地區。
安瑟斯隱約覺得,帝國對於這片地區的重視,其真正的原因,遠遠不止這些。
帝都軍在中央軍區的活動,不僅包括常規的巡視和駐守,還包括暗衛的滲透,如果僅僅是爲了對付零星的盜匪,顯然是興師動衆。
他初到帝都軍時,便有了這樣的疑問,而面對他的困惑,柯依達只是理所當然地看了他一眼:“原先的西南諸省百年來門閥勢力盤根錯節,中央的勢力要滲透其中,自然要費一番功夫。”
“只是這樣嗎?”
記得那時他下意識地反問,柯依達倒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他許久,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是不是,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於是他便未再提起過這個話題,然而兩年來的奔走歷練,倒是讓他對這塊土地有着新的認識,隱約揣測着其中的深意,卻是始終未曾坐實心中的猜測。
他這樣想的時候,科恩卻是淡淡地開口:“已經見過公主殿下了嗎?”
“是,昨天入城的時候天色已晚,便先將俘虜和輜重歸營,今天一早來繳令。”
“這兩天七軍軍長已經陸續到齊,會議期間你和其他幾位師團長一起留意一下帝都內外的治安,不要出什麼紕漏。”
“是。”
據安瑟斯所知,今年的七軍軍長會議預定的會期便在明天,這個時候除了常駐帝都的禁衛軍、帝都軍和神鷹軍外,其他駐守各大軍區的軍長們也已經陸續抵達帝都,按例會在會議之前先覲見柯依達公主。
“喲,這不是我們的殿下嘛!”
從帝都軍總部出來,策馬馳向國防部,剛剛在門口下馬,一聲輕佻的口哨響起,迎面而來的藍髮男人一襲黑色的軍裝,姿勢瀟灑地揮了揮手。
“藍……藍德爾叔叔?”
與皇帝其他的子女不同,帝國的宿將們對於這位幼年經常出現在國防部總長辦公室的年輕皇子並不陌生,甚至有不少人還有過被還是嬰兒的皇子尿急時淋溼一身軍裝的經歷。
槍騎兵統領藍德爾斯加奧,便是其中的一個。
安瑟斯止住腳步,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對方湊過來搭過肩來。
“這才幾年沒見,殿下都快讓人認不出來了呀。”二十多年過去,神槍“藍德爾”的憊懶脾氣不改,別後重逢般地拍着皇子的肩頭,一臉感慨的表情。
安瑟斯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顯得有些猝不及防,只來得及抽了抽嘴角。
“藍德爾大人,君臣有別,請不要對殿下無禮。”
身後輕飄飄傳來一句,西防軍軍長海因希裡索羅公爵靠在門柱站在那裡,冷眼看着熱情過度的神槍,而後者只是愣了一下,方纔懶洋洋地收回手,直起身來,鼻子裡冷哼了一記,以示不屑。
“海因希裡大人!”因爲有軍職在身,安瑟斯還是立定行了軍禮。
而海因希裡則是恭敬的回禮:“安瑟斯殿下!”
“切,真是無趣。”藍德爾冷笑了一聲,隨後拉過年輕的皇子,“在科恩那傢伙的麾下很枯燥吧,不如隨我到東北軍區的玩一玩哈?”
“喂,藍德爾,不要隨便教壞殿下!”不滿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轉身一看正是北疆軍軍長克里斯多凱恩,身後跟隨着一衆親隨,風塵僕僕,顯然是剛剛進城的樣子。
“喲,克里斯多老兄,剛剛到帝都的麼?”
“是,正要覲見公主殿下。”
克里斯多點頭,說話間與安瑟斯和海因希裡分別見了禮。
安瑟斯立定敬禮,擡了眼,目光掃過北疆親隨之中耀眼的金髮,掠過一絲驚訝的表情,而後者只是淡淡擡了擡脣角。
“喲,老兄,你這次帶了個生面孔呀!”藍德爾卻是眼睛一亮,“這位金髮小哥看上去很是犀利。”
被提及的對象抽動了一下眉毛,面無表情地立正敬禮:“海軍第二師團少將亞伯特法透納見過大人。”
“哦,這麼說你就是那個這兩年在海戰中表現很活躍的那個金髮小子了?”槍騎兵的統領一下子來了興趣,湊近來勾住他的肩膀,“最近關於你的傳言很多呀,怎麼樣一起喝一杯吧?”
“藍德爾!”
克里斯多皺了皺眉,思索着是否要開口將自己的下屬從這隻蠍子的魔爪下拯救出來,後者看了他一眼:“反正你克里斯多大人還要覲見公主殿下,就當把你的部署借我一天啦,吶,殿下也一起吧,你們兩個應該早就認識的吧。”
“呃……”安瑟斯停頓了一下,“是。”
而亞伯特皺了皺眉,終究是沒有說什麼。
“那就這樣吧。”藍德爾對眼前的情況十分滿意,另一手搭過年輕的皇子,“年輕人們,今天叔叔帶你們好好玩玩……啊,海因希裡閣下要一起麼?”
“多謝閣下的美意,不過下官還要進宮看望巴琳雅夫人,這次就算了。”
在一旁看戲的西防軍統領悠悠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話雖如此,這場酒終究沒有喝得盡興。
夕陽西下的時候便有大波浪金色捲髮身穿黑色軍長的女人破門而入,向着年輕的皇子行了個禮後便一把拎起已經醉醺醺的槍騎兵便往外拖去,臨走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
“多年不見,妮塔波曼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彪悍啊……”
而亞伯特挑了挑眉:“早就聽說神槍藍德爾玩世不恭不拘小節,想不到他的夫人竟然也是如此的潑辣。”
剩下兩個人怔怔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面對亞伯特的目光,安瑟斯只得無奈地攤了攤手:“其實他們夫婦人都不錯。”
亞伯特不置可否勾了勾脣角,取過吧檯上面的酒杯,抿了一口紅酒。
這家名叫的“凱爾特”高級軍官俱樂部位於帝都的商業區,格調高雅,裝潢考究,特別釀造的紅酒和特色菜餚也頗受軍官們的喜愛,一直以來是高級軍官們聚會、議事的首選之地。但作爲專門面向高級軍官的會所,只對少將級以上軍官開放,如此嚴格的會員制度曾經讓許多低階的軍官不滿,但因爲軍人這個職業的特殊和涉密性,這家產權隸屬國防部的會所有如此規定,倒也不難讓人理解。
此時暮色的已經漸次降臨,路上陸續點起斑斕的街燈,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紅男綠女,繁華如織。
比起六年之前,繁榮更甚。
亞伯特淡淡地看着,驀地有恍然隔世的感覺。
“如何。”安瑟斯取過酒瓶在他已經空下一半的高腳杯注入琥珀色的液體,“再次回到帝都的感覺?”
“很多變了的地方,也又沒變的地方。”亞伯特淡淡擡了下嘴角,微有諷意,“當年被逐出軍校的金髮小子竟然重新回到了帝都,不知道當年那些人是否感到遺憾。”
安瑟斯愣了一下,便知他所指:“拉爾文中將仍然是參謀次官,遇到他你還是小心爲妙。”
亞伯特輕笑了一下。
“我說的是真的。”安瑟斯看着他皺眉,“你可知道現在軍界關於你的傳言?”
“唔?”
“好的我就不說了,但說不好的,恃才傲物,乖戾冷酷,區區一個被軍校拋棄的小卒竟然有了稱爲閣下的身份。”
亞伯特藍色兩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友人,隔了片刻只冷哼一記以示不屑:“那我還真是不勝惶恐。”
“我偷看過姑姑案頭的文件,克里斯多軍長可是極力推薦你出任北疆軍副軍長,不過看來是石沉大海了。”安瑟斯嘆息了一聲,轉過身倚着吧檯,拍拍他的肩,“樹大招風,這是我的忠告。”
藍黑兩色的金銀妖瞳黯了一黯,深意加重幾分,卻是沒有說話。
“安瑟斯。”
“唔?”
“回到帝都兩年,你倒是變得精明城府起來了。”
年輕的皇子愣了一下,驀地笑出聲來,頗有自嘲的味道。
“我?”他道,“我本來就是皇宮裡長大的人啊。”
他擡頭飲盡杯中的酒,似乎已有了醉意。
此時夜色已深,燈光流連,與酒杯裡琥珀的液體一道折射出動人心魄的色澤,濃郁的酒香瀰漫在空氣裡,讓人沉醉。
“歇在營地裡了?”
“是,因爲都有些醉了,便一起宿在帝都軍的兵站裡了。”
赫爾嘉帶來侍衛的傳話時,柯依達還沒有入睡,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握於掌心,倒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今天克里斯多軍長果然還是來探我的口風了。”隔了很久,她像是頗爲頭疼地推開面前的文件,靠在椅背上微微嘆了口氣。
赫爾嘉微微愣了一下,然後釋然笑了一下:“關於之前的那份報告書嗎?”
“他是惜才,倒叫我爲難。”柯依達嘆息了一聲。
“其實,按照亞伯特少將目前的武勳,晉升中將並不過分。”
“但如果提升爲副軍長的話,皇帝陛下會很快注意到他的。”柯依達微闔着眼,“雖然已經時隔多年,但當年是費蘭卿親自護送那孩子,未必看不出端倪來。”
“可是,從目前情況來看,他的地位若是再往上升,就必然要進入陛下的視野呀。”
“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既然阻止不了便只好由他去,希望到了那個時候他已經有足夠力量保護自己了。”柯依達沉默了許久,方纔緩緩地道,末了像是加重了語氣,“但至少,在我沒有做好準備之前,絕不能冒這個險。”
她這樣說的時候,神情雖然疲倦,但眼底卻有銳利的光束,白色的月光打在眼角,顯得蒼白但是堅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