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海疑惑地看了看那姑娘,說:“一言難盡,你先給我換燈吧。”
那姑娘換了一盞亮燈,遞給烏海,說:“下井注意安全。”
“哎呀,烏海,你果真是名不虛傳啊,走到哪兒都有人認識。”
錢坤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身邊,看了看那姑娘,又看看烏海笑着說道。
“去你的,別老拿我開涮行不?”烏海笑着,要踢錢坤,錢坤身材瘦小敏捷,一蹦子跳開。
新工人們跟着技術員來到井口,陳隊長早已面色凝重地等在那裡。
烏海看着那如巨大的黑嘴一般的井口,突然想起父親受傷從井口被擡出來的場景,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這一刻,他有些後悔和擔憂,他真怕自己一輩子都會被這張黑嘴吞掉。
“今天,咱們第一次下井,先坐人車。”陳隊長說着,指了指停在井口的一輛怪車。
那車既不像班車,也不像馬車,像某些旅遊景點的觀光電瓶車。
技術員小王先示範,新工人們跟着一個一個坐進去。
烏海猶豫了一下,也跨進車裡,坐在錢坤旁邊。
陳隊長上前,給他將側面的一條鐵鏈子拴好,拍拍他的肩。最後,自己坐進烏海身後的座位上。
“大家記住,坐在人車上不要探頭探腦,不要將胳膊和腿腳伸出車外。”
陳隊長向前喊了一聲。
只聽一陣清脆的電鈴響起,人車緩緩啓動,並駛入黑暗中。
這是一條傾斜巷道,人車一直向下前行,向越來越濃重的黑暗中前行。
大家都有些緊張,誰也不敢說話,空氣中只有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聲音,只有耳旁傳來的呼呼風聲。
黑暗。無邊的黑暗。凝膠一般的黑暗。墨汁一般的黑暗。絕望一般的黑暗。末日一般的黑暗。
烏海只覺得這場景似乎熟悉,但又想不起到底哪裡見過,一時竟有些恍惚。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亮光。那亮光既像陽光,又像月光,頓時驅散了這深不見底的黑暗,在所有人心中投下一片溫暖和明亮。
“大家打開頭頂的礦燈。”身後傳來陳隊長的聲音。
大家這纔想起自己身上揹着光呢,心情才稍稍有些放鬆。
所有的燈都打開了,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兩邊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纔將某些膽小的工人嚇壞了。
距離他們不足一米遠的兩壁,全是嶙峋的怪石,如怪獸一般齜牙咧嘴張牙舞爪,覬覦着他們這羣鮮活的年輕人們,想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一般。
烏海早已做好了各種最壞的準備,卻也被眼前這副場景給驚呆了。
“乖乖坐着,不要左顧右盼,不要被眼前的場景嚇倒。這都是假象。”陳隊長的聲音在黑暗中,彷彿重錘一般擊打着衆人的耳膜。
約莫半個小時後,又一陣電鈴響起,人車緩緩停下。
“大家小心下車,然後緊緊跟着我和小王,不要胡跑,不要亂摸亂動。”陳隊長又說。
下了人車,小王帶頭,陳隊長押後,衆人又步行一段極爲陡峭shi滑的下坡路,來到一處平坦的巷道。
這段平坦的巷道看上去比斜巷好很多,起碼巷道壁用料石堆砌而成,不是那麼令人恐懼。
巷道壁上懸掛着幾道cu壯的電纜,以及一條不知用來幹什麼的管道。很多紅色的驚歎號,出現在眼前,令人觸目驚心。
巷道中間地上,有一條鐵軌,不時有礦車轟隆隆駛過來,要麼裝滿煤,要麼裝滿石頭。所有人立即靠牆站住,像行注目禮一般,看着礦車過去,他們再走。
如此走走停停大概半個小時,終於又來到另一條巷道的風門處。
烏海突然一個激靈,他想起來了,這個場景,是他在夢裡見過的。
正是那次,他夢到自己走進了一個無比富麗堂皇的聖殿。
在聖殿裡有一個鑲滿寶石的王座,他在那個寶座之上,變成了一隻黑色的鳳凰,飛出礦井,飛上了天空。
烏海不相信什麼迷信,但是他卻對那個夢記憶猶新,始終無法忘懷。
他總覺得那個夢寓意深刻,預示着什麼。可是,究竟預示着什麼呢?他又不知道。
現在,他面對這夢境裡出現的場景,再一次感覺命運如神,將他特意推到了這個境地。
“烏海,還不進去,想啥呢?”陳隊長突然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掌,問道。
“哦,沒想啥,突然想起一個夢。”烏海說。
“什麼夢?給我講講,我給你解解。”陳隊長語氣生硬,表情卻是軟和的。
“我夢見自己在井下變成了一隻黑鳳凰。”烏海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地說。
“黑鳳凰?真奇怪,咱們這是龍山,按說要夢也應該夢到變成一條龍纔對,怎麼會夢到鳳凰?”陳隊長說。
“我也不知道。就感覺很奇怪。”
“總之不管怎麼說,都是吉祥之物。”
陳隊長又拍了拍烏海的肩,說,“而且是有神通,有靈性的神奇之物,肯定是好事。別胡思亂想了,走吧!”
烏海點點頭,一幫人浩浩蕩蕩向工作面走去。
一條幽暗深邃的巷道一直走了十來分鐘,終於,陳隊長一指面前的那片燈光閃爍的地方,說:“那就是採煤工作面,是你們今後工作的地方。”
隱隱綽綽的燈光中,只見一幫工人,正在往礦車上裝煤,另一些工人正將更多的煤,從一個大豁口裡剷出來。
工作面陰暗、潮溼、悶熱,很多人汗流浹背,溼透了工作服。
甚至有幾個工人脫了上衣,只穿着條褲子,在揮汗如雨地揮動着鐵杴。
幾乎沒有人能看得清面孔,所有人的渾身上下都是黑的。黑頭黑臉黑身子黑汗珠趟過黑麪孔,沖刷出幾道黑壕溝。
新工人們正看得驚心動魄。其中一個工人眼尖,看到他們便立即跑了過來。
“陳隊長,你下來了?”那人跑到陳隊長面前,咧開大嘴笑了。
他看了看旁邊這幫面孔白淨,穿着新工作服的年輕人,笑着說:“新分配的工人都很年輕啊?”
烏海看見他潔白的牙齒像一排潔白的糯玉米粒,連笑容都是糯甜的。
“是啊,得好好操練操練!”陳隊長看着工作面,又問,“李班長,今天情況怎麼樣?”
“今天情況好着呢!”那人又咧嘴一笑說,“炸了一掛,放下來幾十噸煤,正裝着哩!”
“哦,那就好。好好幹,一定要注意安全!”陳隊長又叮囑一番。
“嗯,陳隊長放心。”
“你們,感覺怎麼樣?”陳隊長轉過身來,看着面前這幫看傻了的年輕人們,問道,“還想不想繼續在這裡幹?”
有人依然篤定地點點頭,有人面露難色,有人猶猶豫豫搖搖頭。
陳隊長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烏海的臉上,“烏海,你呢?現在後悔不?”
“不後悔!”烏海堅定地回答。
“好!”陳隊長狠勁拍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