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不是機電隊嗎,哥頂替你的工作,怎麼去了採煤隊?”烏江不解地問。
“聽說礦上要改擴建,上新設備,所以這一批頂替的年輕人和新招的工人,全部分到了採煤隊。”烏成祥說。
“哦……”烏江也不知道啥叫改擴建,但他知道,採煤隊是跟煤直接打交道的。
也就是說,哥哥要乾的工作,是井下最最危險的工作。他不免有些擔心。
想到明天就要正式上班,開始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烏海心裡還是有些小小的興奮,這晚,他稍稍有些失眠。
第二天早上,烏海愣是沒讓父親領,自個兒來到採煤隊報到。
隊部就在他們曾經看過電視的那一片。不過,平房全拆了,蓋成了一棟三層高的區隊樓。
採煤隊就在三樓的最東頭那一間辦公室。
烏海雖然沒來過,但憑着父親的描述,他準確地找到了位置。
辦公室門口站着好幾個抽菸,閒聊的小夥子,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歲。像在等待什麼人。
烏海站在門口,朝裡打量了一眼。
裡面牀上,長椅上,坐着幾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各個翹着二郎腿,叼着煙,諞閒話。
一張辦公桌前,坐着一位戴眼鏡的年輕人,正在低頭伏案,唰唰唰地寫着什麼。
烏海走進去,找了個空位坐下來,也不說話,出神地望着牆上一張發黃的井下巷道地圖。
他看着那圖,竟然聯想到了地道戰。井下是不是其實就跟地道戰中那些地道差不多呢。
“唉,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的?”
旁邊一個臉堂黝黑的年輕人,見烏海相貌堂堂,氣質不俗,不像個下井的,便問道。
“他呀,可是我們礦的著名人物。”
烏海還沒說話,門口走進來一個人,指着烏海說,“你不知道礦長是誰,不要緊,你要是不知道烏海,那就太孤陋寡聞了。”
烏海擡頭看去,竟然是王大壯。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一點都沒有錯。
身穿保衛科的制服的王大壯,看上去竟然比以前瘦了一點,也俊了不少。
“就是,大名鼎鼎的捉鬼鬥士,救美英雄,烏海同學,誰不認識?”錢坤竟跟在王大壯身後,走了進來。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藏藍色西裝,上衣兜裡彆着一支鋼筆,腳上的皮鞋鋥亮。頭髮更是梳得一絲不亂。看上去活像電視劇裡面的少爺公子。
這倆人一進來,屋裡立時安靜下來,翹着二郎腿諞大話的年輕人們,看看王大壯,再看看錢坤,最後把目光落在烏海身上。
一片閃着亮光的不可思議。
那個戴眼鏡的小夥兒聽到聲音,停筆擡頭,呵呵笑着,跟王大壯打招呼:“喲,王大少爺,你咋來了?”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烏海也站起身,看着他倆,露出一個散淡的笑,問道。
“聽說我大哥今兒來報到,特意過來拜會一下啊。”王大壯眨眨眼,狡黠地一笑。
他走到牀邊,用腳撥了撥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立刻起身讓開。
王大壯坐下來,問:“陳隊長還沒來嗎?”
“還沒呢!”戴眼鏡的小夥回答。
烏海又問錢坤:“你怎麼也跑來了?”
“跟你一樣,下井唄。”錢坤雙手一攤,很是無奈的樣子。
“你爸不是讓你做生意嗎?”烏海問。
“他又說公家的飯好吃,讓我先弄個工作,再說。”錢坤苦着臉說。
旁邊那黑臉堂的小夥,一直瞅着他們說話,這會兒見終於有空檔了,便急忙插話道:“額,烏海兄弟,我叫鐵金剛。以後多多關照啊。”烏海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咱倆誰關照誰還不一定呢。”
正說着,門口進來一矮個敦實中年男人,目光凌厲,面色冷峻,滿臉絡腮鬍茬子。
王大壯立即熱情地叫了一聲:“陳隊長。”
那人冷着臉,點點頭,掃視了一圈在座的年輕人們,嘟囔道:“礦上胡搞球啥嘛,分來一幫生瓜蛋子!”
又也不看誰,虛空裡撂了一句,“都到會議室開會!”
於是,頭也不回,率先走出門去。
值班室裡的人呼啦一起跟了出去。
王大壯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感覺自討沒趣,便悄悄向烏海擺擺手,走了。
烏海和衆新同事們,到會議室,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聽我爸說,這個隊長特別厲害!”錢坤悄悄在烏海耳邊說了一句。
烏海微微點點頭,又看向陳隊長。那人面帶殺氣,不怒自威,眉宇間有一種狠勁。
陳隊長在長條桌一頭坐下來,隨手點燃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來,然後說了兩個字:
“點名!”
旁邊那戴眼鏡的小夥子,立即將點名冊推到陳隊長面前。
他翻開,一個一個叫名字,叫到的自然是答一聲到。
叫到烏海時,他愣了一下,並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確認,這個烏海是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烏海。
點完名,陳隊長看着面前這些剛剛走出校門和家門,初入社會的年輕人們,開始了一番語氣凌厲,內容實在的談話。
“這年頭,但凡有本事的,都不會來下井。”
他又點燃一支菸,接着說,“既然你們選擇來下井,說明你們別無出路。那麼就給咱們老老實實下井,本本分分掙錢,不要左顧右盼,東張西望,這個也不想幹,那個也幹不動。”
他狠狠吸了一口煙,又說,“實話告訴你們,下井工人就是提着腦袋在掙錢,你們要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他說完,吐了一口眼圈,眼神一一掃過每個人,然後在烏海臉上站住。
“烏海,你後悔不?”
烏海沒想到陳隊長竟然單單問他,便稍一愣神,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後悔!”
“好,不後悔,就好!”
陳隊長目光如炬地在每個人臉上掃描一圈,乾脆利落地說:“都給我換衣服下井,先看看你們的工作場所。”
他說完,轉身出了會議室,剩下一頭霧水的年輕人們。
這時,那位戴眼鏡的年輕人站起身,說道:
“大家安靜,我是咱隊的技術員,小王,你們跟着我走就行了。”
說完,走出會議室。年輕人們趕緊跟上,一個個心裡七上八下的,臉上的表情不似先前那麼輕鬆了。
錢坤和烏海走在一起,拍了拍他的肩,神秘兮兮地說:“陳隊長怎麼好像認識你?”
“呵呵,你不是說我是龍山礦的著名人物嗎?”烏海看了他一眼,笑道。
“哦,也是哈。”錢坤聳聳肩。
領了藍帆布的工作服,到男澡堂換上,又到礦燈房領礦燈和自救器。
來到礦燈房,新工人們剛剛升起的對井下的恐懼,頃刻間又煙消雲散了。
他們嘻嘻哈哈地互相取笑着,將礦燈和自救器背好,站在礦燈房窗口看着裡面忙碌的幾個年輕身影。
那是幾個與他們差不多的姑娘,身穿灰色腈綸工作服。寬大臃腫,異常難看的工作服也難以掩蓋她們青春姣好的模樣和身材。
烏海發現自己燈不太亮,於是,叫礦燈房的姑娘過來,給他換一盞。
那走過來的姑娘戴着大口罩,看不出模樣,只是那一雙眸子,格外漆黑明亮。她看了烏海一眼,眼眸裡似乎閃過一道光,然後笑着說:“烏海,你怎麼也來下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