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葉姿微微一頓，敏銳地察覺到父親在聽到自己提起母親時陡然變幻的神色，心中五味雜陳，隨即也點到爲止，不再說什麼，只假裝沒有看到他的面色，順從地坐了下來，低眉細細翻看着桌上的文件。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手邊的數據終於都確認完畢。葉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正欲說話，卻看到葉振海已經又躺倒在寬大的老闆椅上睡了過去。
葉姿禁不住放輕了聲音，將一個個文件夾按順序碼好，整整齊齊地放在了辦公桌上，又找了一件厚實的大衣給他披上，才放心了一些。目光觸及到他手邊已經冷卻了的保健茶。
她知道父親一向注重保養，再加上娶了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小許多的後妻，更爲注意外在的形象。正好她此前在旅遊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老中醫，此後每年都會開一些保健身體的藥茶方來，都是由她去中藥店採購，一次備一個月的量，效果也確實不錯。葉振海更加依賴這樣的效果，每天雷打不動的都要喝上一杯，然而畢竟年紀漸長，就算藥方有效，也不是仙丹妙藥，哪裡能讓人長生不老？
更何況……
葉姿眸色一動，音樂流轉過幾許不明的微光，小心翼翼地冷卻了的保健茶端了出去，準備潑掉。
路經走廊的時候，她明顯看到一個黑影包着一個什麼東西，從她房間裡快速閃了出來，最後鑽到了葉敏的房間裡，腳步看起來很是驚慌，顯然已經察覺到了她出門時候的動靜。
看來她出門選的還真不是時候？嘴角微微上勾了一個完美的弧度，葉姿並沒有聲張，只假裝沒有注意，目不斜視地走到了外頭的涼臺去，一揚手，便將手中端着的保健茶潑了個一乾二淨。
水池中褐色的茶液慢慢瀰漫開來，清晰地映照出了她冰冷而瀲灩的眉目。
既然已經這樣明目張膽地惹到她的頭上來了，就不要怪她不留面子了。
回去的時候，葉振海已經清醒了，正在翻看着她留在桌上的文件夾，見到葉姿端着空着的茶杯回來，不禁一皺眉，“怎麼倒了？”
“這種東西還是趁熱喝好，冷了就沒有藥效了。”她淡淡地一筆帶過，又問道，“我今天工作得怎麼樣？”
“很好。”葉振海一邊翻看，心中便越爲驚訝着她的條理清晰，雖然有些地方處理得還不夠老辣，卻已經有了大將風範，果然不出他此前所料，越來越有了老爺子當年的風采。想來如果努力培訓的話，假以時日便可以撐起整個葉氏集團。然而想想尚年幼的葉子杰，葉振海卻不得不採取平靜的口吻，以防她生出野心來，覬覦起子傑的位置。
葉姿垂着眼，自己父親的心思雖然未曾表露鮮明，然而她卻也看出了七七八八，只覺得有些悲哀，“能幫上父親的忙就好。”
空氣中恢復一片沉寂，明明應該是最親密的父女二人，此刻面
面相覷着，氣氛尷尬得嚇人。
葉振海也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空有才能的女兒，然而爲了自己的集團不脫離自己的控制，只能裝作聾了瞎了，對她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又隨意另開了一個話題，假作輕鬆地笑道，“你怎麼又開始喊我‘父親’了，之前不是都喊‘爸’的嗎？”
“不注意就叫過去了，”葉姿微微低下頭來，白淨的面上看不清情緒，又突然撇過頭去，看了一眼旁邊的落地鍾，“啊，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反正現在工作也已經處理完了，爸您也早點休息吧。”
說罷，她已經站了起來，看着那鏤花指針緩緩走過了十二點。
雖然此前就沒有報多大的希望，但葉姿心裡還是不可避免有些失落，只在出門前狀若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哦對了，爸，您好像忘記祝我生日快樂了。”
“啊？”葉振海一愣，這才猛然憶起葉姿的生日，心中不禁升騰起愧疚感來，剛要叫住她時，便看到她向自己禮貌地一頷首，掩上門離開了。
葉振海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猛然發現，這個孩子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回到臥室，葉姿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公文包，果然，原本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裡頭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空蕩蕩。葉姿睨着手中的公文包，不禁搖了搖頭。做得這樣明顯，真當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
思及於此，她微微閉上眼睛，從嘴角抿出一抹曖昧不明的笑意來。
她正在計劃着未來的節奏，忽聽得窗外一陣奇異的轟響，引得她一怔，連忙走到了窗臺邊，急急忙忙地一把拉開了窗簾。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寂靜的夜空中爭先恐後地炸開，漆黑的幕布霎時也添上了一筆筆難以言喻的異彩，絢爛至極。
葉姿訝異，下意識地往下張望了一眼，只見一片黑漆漆的，看不到放煙花的人到底在哪裡。
也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好的興致，這麼晚了還在這裡放煙花？又或者是哪家情竇初開的少年，想討自己喜歡的姑娘歡心？這樣青澀的討好方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取而代之的都是花與戒指，貴重雖是貴重，然而多了也覺得俗套。如今看看煙花，竟也覺得出奇的浪漫。
反正暫時也睡不着，葉姿乾脆倚在窗臺邊，雙手託着下巴，仰頭看着夜空中一朵朵顏色形狀各異的煙花，心中大膽地構想着，不自覺已經低低地笑出了聲來，暫時忘卻了這幾天以來的所有負面情緒，專心開始欣賞起來。
突然，手邊的手機響了起來，白紹宸的名字在屏幕上清晰地跳動着。
這麼晚了，這個男人打過來又有什麼事？葉姿終於捨得從漫天的異彩中移開心神，轉而疑惑地挑了挑眉，一手堵住了耳朵，一邊接起了電話，緊緊地貼在耳邊。此時她心情正好，引得說出的每句話尾音都上揚了起來，平添了幾分活潑嬌俏，“喂？喔，對了，我這裡不知道
是誰這個時候在放煙花，聲音很大，可能聽不到你說的話，你可要說大聲一些！不然我沒聽清楚可是不負責的！”
奇異的是，電話彼端也有噪雜的聲響，與她這裡聽到的似乎相同。而那個男人的聲音一如往常般低沉悅耳，語調不急不緩的，似乎根本沒有將她的叮囑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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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喧囂還在繼續，葉姿卻感覺耳邊的世界在他說話的時候一下子靜了下來，耳畔只不住迴盪着他那簡短的兩個字，清晰而平靜：
——“是我。”
腦子當機了一秒，她再也聽不到他在那邊還說了些什麼，幾乎是在一瞬間拿着手機便衝下了樓，順着那擺放的焰火盒路線試探性地一步步走去，最終在一條林蔭小道上看到那輛熟悉的座駕，雖然在沉鬱的夜色中並不清晰，然而那標誌性的車牌還是極容易辨認的。
看來他是說真的了。葉姿瞪大了眼睛，小步跑了過去，猛地拍打了幾下茶色的玻璃窗：“白紹宸，白紹宸，是你嗎？”
她連敲了好幾下，都沒有反應，正咬咬牙，趴着車窗，準備看裡頭到底有沒有人時，身後突然響起微帶無奈的一聲，“我在這裡。”
“啊！”葉姿冷不丁地被背後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唬得尖叫了一聲，倏地跳到了一邊，這才遲遲反應過來，這把聲音好似有些熟悉，這才擡起頭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籠罩着她。
蔥蘢樹影的遮掩下，她看不太清來人的面龐，只憑着直覺，上前了幾步，小心地確認道，“白……白紹宸？”
方纔藏在雲間的明月終於露出了頭來，他的臉也一點點地在她眼界中清晰明亮起來。葉姿屏着呼吸，直到看見他全貌後，才驚歎一聲，“果然是你！你怎麼來了？還有剛纔的煙花……？”
“算是給你的生日禮物。”他只簡短地回答了一句，心裡也在自問：自己怎麼來了？
似乎只是因爲猜測到家裡已經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生日，正好手上的工作都已經處理完畢，就莫名其妙地帶了一箱箱的煙花，驅車到了她家附近，又鬼使神差地撥通了她的號碼。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太不符合常理，就連他自己也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見眼前的葉姿還在好奇地看着自己，白紹宸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又低眉看向她身上輕薄的睡衣，微微擰起好看的眉頭，“怎麼穿得這麼少就跑出來了？”
葉姿這才發覺自己因爲下樓太過急，連外套都沒有順手帶一件，之前還不覺得，被他這麼一提，才感覺夜風中帶來了一陣陣寒意，侵襲入骨，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又想起剛纔白紹宸對她說的話，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生日？那你已經晚啦——”
或許是因爲今晚的氣氛太過放鬆，讓她的語氣也輕快了些，那習慣性稍稍挑起的話音後暗暗藏着的撒嬌意味，恐怕是連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