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充斥着難聞的消毒水味，耳邊還有亂糟糟的聲音。
彷彿有冰涼的液體不斷往她身體裡鑽，這倒是緩解了不少雨念心口那撕心撕肺般的灼燒。
“她大概什麼時候能醒？”韓昱擡腕看了下手錶，快要到下午上班的時間了。
司機小王適時又探頭進來看了眼，提醒了句，“韓局，下午兩點要開會！”
“這不好說！”醫生撫了撫額，有些憂心，“她身體太虛了！”
“麻煩醫生等她醒來，讓她自己聯繫她的家人，住院費我已經交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韓昱扶了扶衣袖，雪白的袖口，有暗紅的血跡，他隨意地挽起來，用外套遮了遮，看起來真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
他對醫生真誠地說完，便轉身要離開。
哪知，衣角驀地被一隻慘白的手掌拉住。
他頓住腳，略有愕然的回過頭來，只見雨念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吃力的說了兩個字，“謝謝！”
在路邊見到她時，她的臉色真的可以用面如死灰四個字來形容，渾身都在顫抖，裂開的脣角還有血流出來，嘴裡卻是執拗的念着道歉兩個字。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攥着他的衣角，眼裡有痛苦，驚惶，更有祈求……
他自認從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明明周圍已經圍了一些人，可他竟鬼使神差般將她抱了起來，抱起的瞬間，他有些恍惚，人的體重極限在哪裡？他感覺自己抱着的不是尊身軀，而是平時批改不完的文件。
剛把她抱起來，周圍的人發出了驚呼聲。
“血……血……”當時他也懵了，因爲擱在她腿側的手，明顯感受到了一股溫熱的粘稠。
多年來的工作環境早就鍛鍊了他的從容淡定，他只朝一旁的環衛工人說了句，“麻煩清掃一下！”便幾步跨上了車。
韓昱領了領神，平靜的說，“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客氣。”
剛從手術室推出來，雨唸的臉色雖是好看了些，但還是看得出十分虛弱，額上有青紫的傷口，眼睛也是腫的，那模樣，就像是陽光下的泡沫，脆弱得一碰就碎。
她倔強的要坐起來，醫生出言制止她，“佟小姐，你還是好好躺着吧，你現在不方便走動。”
“我把住院費給你。”雨念開口，眼裡有堅持。其實手術的過程中，她是有意識的，只是那層意識很弱，讓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還是在夢裡。
韓昱擡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身體很涼，乍然碰上去，那溫暖的溫度襲來，兩人不同程度的怔了下，韓昱抱歉的收回手，笑了笑，“就當我做了一回活雷鋒吧，我這還是第一次救孕婦，你沒事，我已經很謝天謝地了。”
雨念咬了咬脣，立即咬出一圈白印，她垂下頭，壓住心裡冒出的酸澀，半響後，她依然倔強的說，“我不喜歡平白無故地欠人人情！”
韓昱似乎是覺得她臉上那嚴肅的神情有些可愛，被她逗笑，“你還是別瞎折騰了，並不是每次都會那麼幸運的，錢，就算了，就當是給你肚子裡寶寶，有驚無險的一份賀禮吧。”
說完，韓昱便微微頷首離開了。
雨念還想說什麼，醫生又開了口，“佟小姐，你要是真想謝，還是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到時候再親自登門拜謝韓局長也不遲！”
韓局長？
雨念腦子稍稍一滯，有些不敢置信，“是國土局剛上任的那個副局長韓昱？”
“對啊，你們認識？”醫生也有些意外。
雨念掀開被子，立刻就要下*追出去，剛要動，小腹就像被刀劈開了似的，揪心的疼，醫生看出了她的難受，連忙壓住她的身子，“你要還想保住這個孩子，就老老實實的躺着。”
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惹怒了醫生，他沒好氣的吼了一嗓子。
雨念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你有先兆性流產，現在需要好好養胎。”醫生的聲音裡染了凝重。
那凝重如寒霜一般，令雨念生生地打了個冷顫。
流產！
見她彷彿被嚇到了一般，臉色愈加慘白。
醫生連忙安撫，“孩子保住了，現在沒事了。”
說完，他重舒了一口氣，神情複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是不是我還有什麼問題？”雨念看着他，顫着聲問，心頭有不好的預感。
“其實……也並一定會有問題！”醫生字字斟酌，似乎是在找最合適的詞語。
這叫什麼話！
“醫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雨念攥了攥手指，再壞的結果，她都能接受。
醫生嘆氣，“佟小姐，你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懷孕。”
“你在說什麼？”雨念像是被人隔空敲了一棍子。
“你現在才懷孕兩個多月，是不是妊娠反應大得嚇人，連體重也在成倍的再下降？”醫生問她。
“懷孕前期都是這樣的，只要過了前三個月就會好起來。”
醫生搖搖頭，“你的身體體質和別人不同，隨着孩子的長大，只會越加拖垮你的身體，越到後面你會越加感到吃力，氣短，甚至發生昏厥。你現在的情緒已經被這個孩子影響了不少，不管你承不承認，你最近一定是噩夢連連，有可能還是整宿整宿的失眠。”
“…………”雨念說不出話來，她連一個詞都找不到來進行反駁。
“這些，並不全是我作爲醫生的擔憂，我很怕，即使孩子有幸生下來，你將來會……”
“我會死嗎？”說到這，她眼睛裡反倒沒有絲毫懼怕，只堅決道，“我要孩子，不管我會怎樣，我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醫生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和她討論這件事，實在不太適宜，“佟小姐，你不要激動，這件事，可以等你丈夫來，我們大家一起慢慢討論。”
“不要！”雨念幾乎是下意識的拒絕，“不要和他討論，和我說就可以，我是孩子的母親，我不怕死，不管會遇到多大的風險，我都願意去承擔。”
原來，當上帝真的要她作抉擇時。
她會這樣義無反顧的選擇孩子，即使是自己的命，也一樣可以豁出去。
這份感情，無關陸柏昇，無關愛情，無關命運。
只因她是愛肚子裡這個小生命的。
醫生在*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裡有憐憫的心疼，“佟小姐，不是你怕不怕死的問題，是萬一你在妊娠後期，你和孩子都不堪重負發生了意外，這樣得不償失啊！”
“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雨念陡然開口。
醫生愣了一會，緊抿着脣。
“我得了什麼病！”雨唸的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見他依然不說話，她急了，提高了音調，改爲威脅，“我有權知道自己的病情，你要是不說，我現在立刻出院，去別的醫院。”
醫生看着她，無奈道，“你得了一種罕見的遺傳病，現在整個醫學界都沒有研究出有效的治療方案，那就像是醫學界的黑洞……”
雨念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一根無形的鋼索勒住了，呼吸變得孱弱，困難，她艱難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做到鎮定，“爲什麼我一直都沒有知覺……”
“這種病掩藏得深，患病機率也十分小，不像普通病症那樣容易復發，恰恰因爲是懷了孕，身體素質下降，它便會像毒瘤一樣很快的滋生出來，我不知道你最近有沒有一到晚上，雙目就像失明瞭一樣，看不見東西，手腳也開始發麻……”
她像一隻被拍到沙灘上的魚，太陽一點一點將她身上的水分烤乾，烤得她只剩下最後那半絲氣息，再重重地被漁叉狠狠往背脊上一戳，她便失去了所有的能力。
淚水流不下來，話也說不出來，只有一雙空洞的眸子，還在輕輕的眨着。
“如果你執意要孩子，只怕最後不但會要了你的命，連他也難逃厄運……”醫生看着她的肚子，眼神沉重。
“也會牽連到孩子？”雨念找到自己的聲音，努力的問。
“這個說不定，如果幸運，孩子不會有事。”醫生由衷的說。
聽到這雨念鬆了一口氣，她扯了扯脣，“我相信，上帝一定會眷顧我的孩子的對嗎！”
醫生被她臉上的笑，刺得心口發疼，“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以後一定會取得成效的，佟小姐，你還這麼年輕，到時再……”
“我要留下他。”一字一句，雨念說得分外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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