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也凡收拾了幾件衣服，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已經是三月了，天雖然還是很冷，但拂面的風已不那麼刺骨，仔細看的話，光禿禿的行道樹上也有個別冒出了新芽的枝。
他叫了輛的士直奔火車站，買到了一個臨窗的座位。
坐車是個很有意思的過程，電線杆迅速撤退，繁華熱鬧的城區被拋下，房屋漸漸低矮，建築也沒了設計過的痕跡，一切都變得質樸，再然後會有農田，甚至是荒蕪的深山。
彷彿這個世界一點一點褪去金錢堆砌的繁華外殼，露出它原本荒跡無人的殘忍模樣。
再然後，被飛馳的列車甩在背後，帶着車上的人頭也不回地扎進下一片繁華里。
方宇文是個標準紈絝，幽默風趣、英俊多金，很受人歡迎。
顧也凡雖然不太喜歡他混亂的私生活，但這不妨礙曾經的他們成爲朋友。兩人都喜歡品酒，而且方宇文並沒有歧視顧也凡的性向——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可惜。
這些都是無謂的過去，要顧也凡現在評價的話，只能說他當初瞎了眼，信錯了人。
現在他寧願把這些似是而非的友情寄託在遊戲上的幫會裡，即使爲了件裝備也會產生爭執，可至少安全。人與人之間隔着網絡，彷彿隔着面具，或更真實、或更虛僞；網絡有網絡的遊戲規則，你看到的，就可以把它當作真的——況且，得到的裝備在遊戲關服前不會背叛自己。
因爲虛擬，所以安全。
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形成一層水霧，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伸手擦了擦，彷彿擦掉了那些久遠的、令人作嘔的回憶。
還好在這種時候，還有樊奕可以陪他。
顧也凡胡思亂想着就睡着了，一直到了S市才醒過來。還好這趟車S市是終點站，否則他可能會坐到另一座城市去。
樊奕早就在車站外等他，顧也凡輕易就從人羣中找到了他那輛醒目的銀白色跑車。樊奕搖下車窗衝他勾了勾手指，配合他騷包的墨鏡和一臉痞相的笑容，活像個調戲良家的流氓。
不過顧也凡可不是什麼矜持的黃花大閨女，他邁着長腿跨上副駕，拉上車門，回頭給了樊奕一個風情萬種的眼神，勾起嘴角妖嬈地笑了笑：“官人，您這麼英俊瀟灑，我想吻你。”
語畢還拋了個飛吻。
樊奕趕緊恢復正襟危坐。
樊二狗同志從小到大在調戲顧也凡這件事上勝利次數爲0，因爲他不要臉顧也凡可以比他更不要臉，何況對方本來就是個彎的——但他依然對這件事樂此不疲，屢屢調戲屢屢完敗之。
還好顧也凡很快換了一個話題。他摸摸肚子，話裡帶着點懊惱和委屈：“我餓了，想吃肉。”
樊奕被他秒秒鐘轉換的畫風逗樂，咧開嘴笑道：“牛排怎麼樣？XX路上新開了個牛排館味道不錯，最近好像還在搞店慶活動，才藝表演得到店長認可可以免單。”
“才藝表演？”
“對，”樊奕看着後視鏡，專心開車，隨口回答，“你可以去彈個琴，也許就能免費請我吃飯了。”
“……你缺這點錢？”
“你要是願意表演，那麼我承認我很窮。”樊奕泰然自若，注意力完全在路況上。
顧也凡：“……”
如果他能從這輛騷包的阿斯頓馬丁上下來說這句話，也許這個“窮”字會更有可信度。
顧也凡確實練過鋼琴，孩提時代，性質玩票，至今還能完整彈下來的只剩一曲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但大概是因爲專注於一首的緣故，樊奕總說他彈的很好，而且彈琴的時候很有詩人的氣質。
這傢俬人牛排館位置僻靜，並不好找，也不知道樊奕是怎麼知道的。環境倒是很不錯，每個位置都做了半開放的隔間，點綴着綠植；中央做了個小舞臺，四周用涌泉作裝飾，上面擺着架三角鋼琴。
樊少爺帶點嫌棄地點評道：“沒我家那臺施坦威好。”
顧也凡：“……”
私房餐廳走的是精品路線，客人不多，登臺表演不會過於尷尬。樊奕好說歹說，終於說服了顧也凡。
黑色的鋼琴靜靜的擺在那兒，反光裡寫滿了經年累月的時光，不知怎麼就讓他想到了小時候。
最近大概是年紀大了，總是在回憶從前。
顧也凡對自己傷春悲秋的行爲搖了搖頭。
他坐下打開琴蓋，黑白的琴鍵很光潔，可以看出保養得很用心。顧也凡仔細回憶了一下譜子，按下了第一個音。
許久不練琴，顧也凡那點水準只能糊弄不懂音樂的人。但他坐在那裡的時候，背脊挺直，肩膀端正，清秀的臉龐上帶着認真的表情。他身形頎長而瘦削，被身上的黑色風衣勾勒的恰到好處，音符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串聯成曲。
只有在這時候，他一身或溫和的或毒舌的外殼才被收起來，露出了骨子裡一點點優雅又憂鬱的氣質。
無怪乎樊奕說他像個詩人。
樊奕欣賞了一會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掏出手機拍視頻。
然後，發到了微信朋友圈。
配字：\(≧▽≦)/小凡凡賣藝包養我，好開心。
屢調戲屢敗的樊少爺終於想出了曲線救國的方式，用這種近乎陰謀的方法調戲發小。
而演奏中的顧也凡絲毫未覺自己已經成了樊奕的消遣對象。
世界頻道雖然吵，但顧也凡偶爾也是會看的。
比如說現在。
【世界】[慕無忌]：出售各類馬駒，品種齊全，價格公道，歡迎問價#鮮花
【世界】[慕無忌]：出售各類馬駒，品種齊全，價格公道，歡迎問價#鮮花
……
他猛然想起答應過顧也歌的盜驪。
顧家家訓：不聽妹妹言者死。言而無信者死。規則制定者：顧也歌。
顧也凡灰溜溜地去發密聊。
【密聊】發送給[慕無忌]：盜驪有麼？
【密聊】[慕無忌]說：12W不議價，郵件交易，付費取信#鮮花
【密聊】發送給[慕無忌]：這麼便宜？
【密聊】[慕無忌]說：12W不議價，郵件交易，付費取信#鮮花
……
看樣子是個機器人，雖然很奇怪爲什麼盜驪突然變便宜了，但這個降價的幅度並不算太離譜，馬駒本就是經常變動價格的商品。再說，付費取信是再安全不過的交易方式了，只要收件的時候確認好金額沒錯。
左右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妥，顧也凡回覆：
【密聊】發送給[慕無忌]：我要一匹。
所謂有錢就是大爺，付費信走的是系統VIP通道，絕無延遲，秒秒鐘立等可取。顧也凡說完這話沒多久小地圖右上角就多了一個新郵件的提示圖標。
他抱着筆記本半躺在沙發上享受着家庭影院帶來的環繞立體聲，時不時瞄幾眼電視裡在放的電影，一邊操作着空谷凡花往郵箱跑。
樊奕被他踹在地上看電影，只有在轉過頭的時候才能看見他委委屈屈的小眼神和苦瓜似的表情，姿態猶如一隻被拋棄的哈巴狗——在顧少爺吃飽喝足，摸出手機看了眼微信之後，樊奕就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連自家的沙發都爬不上了。
昨晚那條消息爲樊奕收穫了幾百個贊，甚至有人在評論裡求交往，馮小天在回覆裡對顧也凡的附庸風雅嗤之以鼻，而沈競溪則默默點了個贊。
視頻主人公顧也凡非常不爽。
他有一種門外漢班門弄斧卻被大肆宣揚的窘迫感，全化成了欺負樊奕的動力。
12W，4個0，馬駒一隻，沒錯。顧也凡收了信，暫時了卻了一樁心事。
“誒，二狗。”他伸出腿踹了踹樊奕的後背。
樊奕緩緩轉過頭，小媳婦似的看他一眼：“幹嘛？”
“聊會兒天。”顧也凡無視了他幽怨的眼神，想到那個被寫在朋友圈的“小凡凡賣身”他就恨得牙癢，“你說這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情，昨晚我剛被殺，執劍天涯就來堵人了。不知道該不該說葉破天運氣不好。”
樊奕脊背一僵。
還好顧也凡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還在自言自語：“早上霍沂還問我怎麼回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誒，對了，他好像說有個什麼帖子。”早晨迷迷糊糊聽見的話此刻才被想起，他最小化了遊戲窗口，登上官方論壇。
全程沒看樊奕一眼。
樊奕悄悄回頭，看見顧也凡神情專注地看着電腦，這才鬆了一口氣。
沈競溪雖然告訴了他遊戲ID，但同時也說了，沈家三少是個遊戲宅男已經很丟人了，千萬別在任何人面前讓他掉馬甲。樊奕和顧也凡關係好，把沈競溪愛玩遊戲這事兒說了，再爆他ID好像有點太對不起人家。
顧也凡沒懷疑是他叫的救兵，那就裝作不知情。
論壇上【亂世長安】版塊被頂的最高的一個帖子，標題赫然寫着《執劍天涯你抱着弒幫爸爸的大腿舒服麼？》。
發帖人是個不怎麼眼熟的新馬甲，顧也凡興致勃勃地點開看。
1樓：RT。笑哭。
3樓：原來弒幫早在神策安插了眼線？不過這個眼線不怎麼高級，執劍天涯裝備排行神策陣營第四十七，總共就錄五十名，這都快掉出榜的幫會有什麼用？
15樓：腦補會不會太多，執劍天涯裝備排行低是因爲他們幫壓根兒沒幾個活人好不好！幾百人的大幫會跟別人比裝備總分丟不丟人啊？怎麼不看看個人裝備排行，前十有七個執劍天涯的！
21樓：樓主劍意閣的吧？這轉移話題太生硬，差評。
26樓：劍意閣翻來覆去就這麼兩句話膩不膩啊……哦，我可不是執劍水軍，純屬圍觀了大戲全程的路人而已。求放過：（
42樓：樓主怎麼不來說說桃桃女神：）
45樓：和桃桃也有關係？哦哦哦我可是桃桃女神腦殘粉，求深八！
47樓：桃女神不遺餘力地創造花邊新聞爲長安服的人民提供談資有多努力你們造麼！你們怎麼能這樣黑桃女神！
48樓：黑桃女神這名字不錯（摸下巴
55樓：弒幫很會玩啊，搶了boss不說，留在話題中心的居然是劍意閣和執劍天涯：）
59樓：執劍天涯也是厲害，居然幫義軍的幫會搶神策的boss啊？
60樓：樓上的圍觀全程了麼……人執劍的說了就是找桃女神的麻煩罷了。
61樓：樓上的，執劍這麼說你就這麼信？哦，反正我是信了：）
63樓：弒幫真是不行了，打個boss還要和執劍天涯裡應外合。
……
以上都是吵架的，顧也凡翻了幾頁以後，發現帖子開始歪樓了。
177樓：不過鏡溪大神聲音可好聽了，可惜現在不指揮了，好懷念。
178樓：同樓上！！！鏡溪大神的指揮錄音是我起牀鈴聲我會說麼！！！
181樓：啊啊啊啊178樓的小天使求分享啊！！！
182樓：同求！！
185樓：鏡溪大神的錄音請給我來一打啊！！
……
這些是花癡的。顧也凡覺得有點好笑，不過花癡的樓層多了，他也多了點好奇。
現在還在堅持指揮的人裡，會被服裡女玩家們稱爲“男神”的，比如淡酒執茶，他是真帥，爆過照的；比如離爭，這位是因爲操作犀利外加聲音好聽；然後就是無憂，據說其人聲音好聽爲人溫柔，不過顧也凡沒聽過他說話，畢竟陣營不同。
離爭的聲音確實很好聽，在他有限次的開麥裡顧也凡曾無限次的感慨——可惜不是自己喜歡的那一款，不然他的小兄弟能起立一萬次。
按這個標準來看，鏡溪的聲音估計也……
顧也凡繼續往下看。
312樓：袖舞月“女”神和執劍天涯有一腿吧？原來執劍天涯還好人妖這一口。
313樓：樓上什麼情況？
314樓：說的是昨晚吧？日常門口，葉破天帶人殺袖舞月，執劍天涯秒出現，圍觀了全程的觀衆表示看戲好過癮……執劍天涯真是個個手法犀利裝備極品，眼紅。
317樓：說起來劍意閣是不是還因爲袖舞月和弒幫打過幫戰啊？結果怎樣？求劍意閣的人解惑啊啊。
318樓：劍意閣輸了咯，他們不會回答你的樓上~人家面子往哪兒擱~
319樓：昨晚還打過？求深八。
320樓：同昨晚路人，執劍天涯打人跟切菜似的……劍意閣毫無還手之力啊。
322樓：這個袖舞月是誰？和弒幫啥關係啊？
324樓：不過昨晚執劍多幾個人啊，劍意好像才五六個人。
325樓：葉破天真渣男，袖舞月畢竟差點成你老婆咯，就算人家騙了你好歹也沒等真結婚了再告訴你事實。刷世界加殺人該有半個月了吧？觀衆都看膩了喂。
334樓：弒幫、袖舞月、執劍……感覺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336樓：樓上上腦洞太大，怎麼不說劍意閣事多，怎麼什麼八卦都跟劍意閣有關係。
337樓：不好意思各位，其實昨晚就是副本團散了做日常碰見劍意的順手殺了，你們想太多了。
337樓的發帖人正是暮歌聽雪，沒記錯的話是執劍天涯的人，昨晚也在現場。
後面的內容就比較無聊，幾乎都是沒營養的吵架，不過這倒提醒了顧也凡一件事，他該早點把給轉珠號改名這件事提上日程。按劍意閣這樣三天兩頭弄個新聞的玩法，等風波過去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他關了帖子，發現版塊裡又多了個新帖，標題充斥着巨大的信息量。
《邀請全服玩家共慶3月9日（下週四）本人與桃桃的婚禮》，發帖人：小米糕。
剛一發帖樓已蓋得老高。
3樓：桃桃女神終於上位成功了，恭喜啊。
7樓：此貼信息量太大我竟承受不來，心疼無憂男神，你妹子被你老幫主拐走了！！
……
桃桃和無憂兩個風口浪尖的人，被八卦了好一段時間，這次竟不約而同真身上陣來正面迴應這件事。
桃桃說的是：我和無憂只是普通朋友。我曾經喜歡過他，但他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現在，我和小米糕是真心相愛的，希望大家不要再說我和無憂有什麼了，這對我和小米糕都是一種傷害。如果願意祝福我們，歡迎到時候來參加婚禮。
無憂回帖的時候都蓋到50多樓了，他居然也是來澄清自己和桃桃的關係的：我和桃桃並不是一對。既然你們兩個決定在一起，作爲朋友，我祝你們幸福。阿帆，你好自爲之吧。
“阿帆”這個稱呼大概說的是小米糕，因爲小米糕很快出現引用了他的回覆，並且說道：背叛了劍意閣，我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內容十分正常，看起來好像只是好友鬧翻了，但怎麼就這麼……微妙呢？這有色眼鏡一旦戴上就不好摘，顧也凡吸了吸鼻子，突然覺得霍沂的八卦直覺有時候還是有點準的。
大量涌出的新帖又開始討論起小米糕、無憂和桃桃三個人的三角關係。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論壇都越來越無聊了，顧也凡左看右看沒發現好玩的帖子，切回了遊戲畫面。
「您已與服務器斷開鏈接。」
額……
《盛世大唐》服務器質量不錯，掉線這種事並不常見，大概是因爲筆記本用無線網不太穩定吧。顧也凡沒多想，重新輸入帳號密碼，但這回彈出的提示卻讓他傻眼了。
「您所登錄的帳號因違規遊戲被封停 1 天。」
……封號？
顧也凡驚訝的飛起一腳重重地踹到了樊奕背上。
“臥槽——！你幹嘛啊？！”
“……不小心的，不好意思。”顧也凡眨了眨眼睛，語氣中有一點迷茫，“我被封號了。”
“啊？你做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了？”
“不知道，我給客服打個電話問問。”顧也凡開始摸手機，“我也沒用外掛啊，誤封吧應該。”
但其實，違規遊戲除了外掛這種可能性以外，還有其他的可能。客服小姐甜美而官方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親愛的玩家您好，檢測到您的帳號有偷盜他人帳號的嫌疑，因此進行封停1天的處理。”
“偷盜他人帳號”是什麼鬼啊？
一番溝通以後，顧也凡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讓我們來說說顧也凡去逛論壇前買的那匹馬。
遊戲裡，爲了避免有玩家因爲被盜號、或者誤操作導致貴重物品丟失的，可以到官方的客服中心去申訴找回物品。雖然付費信這種交易方式很安全，不會出現交了錢不給貨，或者給了貨對方不給錢這種事，但也不保證交易的東西不會被找回。顧也凡隨便在世界上找的賣家就做了這麼件極其敗人品的事情：交易了以後，申訴找回物品了。
因爲馬是寄到空谷凡花號上的，他被當成了盜號的人，封停1天。
顧也凡捏着手機，太陽穴“突突”的跳。
賣家ID叫什麼來着？慕無忌是吧？
——呵呵，江湖也是有江湖的規矩的，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