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不應當再開玩笑,我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異常認真的面龐,掙脫開他,單膝跪於地,說道:“皇上,請不要再隨意開玩笑,君無戲言。”
他杵立着,變了臉色,面上佈滿團團陰雲:“你說朕開玩笑?阿蠻,朕沒有開玩笑,朕就是要冊封你爲皇后!”
我認真道:“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女帝和男後,臣寧願爲侍衛總管,也萬萬不能受此冊封,亂了先人定下的規矩。”
陳茜也認真道:“那是因爲他們愛的是女子,而朕的阿蠻是男子,朕立自己愛的人爲後有什麼不對!”
“皇上,你若真的執意如此,臣沒有辦法,”我勸說不了,只好改爲提議:“但在你下詔書之前,還是先與諸位大人商議,他們準了,方可。”
陳茜想了一想,點了頭:“還是阿蠻聰明!那就先擬個草案,送到中書省。”伸手將我扶起,重新拾起笑容:“你助朕繼承皇位,朕還沒獎賞你呢!說,你想要什麼獎賞?”
我恭敬道:“臣只是爲君效力,不需要獎賞。”
陳茜不聽我意,非要加賞:“哪能不要?”想了片刻,笑道:“朕就先給你升官,讓你當右軍將軍和你剛纔說的,侍衛總管!兼顧京師防務及宮庭戒備!這樣,你就能時時刻刻都在朕的身邊了。”
我趕忙謝恩,說:“多謝皇上恩賜!”
陳茜皺了一下眉,微有不悅:“殿裡就咱們兩個人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嚮往常一樣喚朕爲‘茜’,朕特別恩准你!老是叫皇上皇上的,實在很陌生。”
“這……”我顧慮了片刻,低頭躬身,恭敬地回答:“臣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朕都恩准你了。”陳茜豁達道,雙臂伸出將我摟抱住。
黃袍貼着我的身子,令我稍稍惶恐,雙手垂在身兩側,不敢擡起來撫他的後背,一撫就要觸碰那件天子衣袍,只有僵直着。
當夜我便在宮裡住下了,睡在天子龍榻上,與陳茜chan2myan2che4huan1至深宵,相擁而眠,翌日,像往常那樣替他梳頭,他也叫退了宮女,只讓我給他梳。彼此之間的情意依然不變,似夫妻恩愛,卻更甚於夫妻,世人應該稱之爲‘夫夫’吧?
梳完頭,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他要做的是跟隨那位劉姓的公公前往大殿上早朝,接受百官朝拜與起奏。我立在寢宮內,目送他出殿,一直看到他與劉公公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當中,一個人又無所事事,就步出天子寢宮,照例練武,不怠。
日上中竿的時候,陳茜退朝回來了,見我老實地呆在寢宮,滿面歡喜,退了朝服以後,對我說道:“今日總算見識了當一國之君的辛苦了,朕就坐在那位置上,動也動不得,就光用這耳朵去聽,聽他們說半天話。”
“天子例行的公事,早朝了才能知道天下事,江山才能穩固呢!要說辛苦,我比你更甚,什麼事也不能做,練完武了就只能在殿裡殿外亂逛。”我回他的話,接了宮女端進來的茶水,把茶水吹至溫而不燙才轉遞給他。
陳茜入座,接了茶水,飲下一口,潤了喉,說:“從現在起,你就不會無聊了,你是右軍將軍,是侍衛總管,除了替朕管一管宮裡的侍衛,宮裡的安全也全交給你了,對了……還有朕的安全!”他放下手中茶杯,一手攬住我的腰,讓我坐他的雙膝。
“現在換我是你的守護神了?”我喜道:“你是天子,萬金之軀,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出兵打仗了,宮裡的安全都有我一手掌握着,這守護神的位置也應該換人。”
陳茜一聽,決然不苟同:“朕是把掌管宮城侍衛的大權交給了你,可朕依然是你的守護神!沒有朕,你能平安地呆在宮裡麼?”
當然,是不能了……
我啞然,無法駁他的話,只能抿脣。
“朕是你的守護神,你要記住,什麼事情都可以改變,惟獨這個,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有朕的守護,誰都不能傷害你,誰也都不能把你從朕的身邊搶走。”
“咱們,能不能商量商量?”我思考了一番,還是想出了打破這個定論的方法,等到他露出洗耳恭聽的神色,才吐出暗藏在肚中的機靈:“你是臣的守護神,臣也是你的守護神,咱們可以是彼此的守護神呀!你莫要忘了,這宮裡頭還有您的妻妾子女呢,他們都是需要臣來保護的。”
陳茜皺了一下眉,反對不了,認哉了:“好吧……朕說不過你,咱們就互相爲彼此的守護神,朕保護你,你替朕保護朕的妻妾子女。”
得逞了之後,我心裡甚是滿意,離開他的雙膝,直起身,邀他到御花園逛一逛,他欣然接受了,牽起我的手即刻往御花園。正值夏天,是百花齊綻鬥豔的日子,這時候開的花並不亞於春日,並且,那鬥豔的氣氛猶加。
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滿樹嫣紅層層密密的似成羣蝴蝶相聚的紫荊花,如鋪地繡毯般紅粉金藍白橙紫多種色盛開的嬌豔月季……花仙衆多,幾欲迷亂賞者眼前。
百花之中,惟獨茉莉花最討女子歡心,我陪伴着陳茜剛走進花木叢裡就看見三五個宮女聚在不遠處那株素雅不豔的矮花木前,一面笑語一面採花。
風颳起來,帶起它的雅香,直撲人面,人聞了這種香以後就會不知不覺地上了癮,難以抗拒。
我嗅了幾遍後,把臉轉向陳茜:“好香,好熟悉,我好象在哪裡聞過。”
陳茜表露出不以爲然:“你忘了?朕當臨川郡王時,那花園裡也栽有啊!”
不是在花園裡聞到,我根本沒有到過種有這花的庭院,也是至今才從他嘴裡得知原來那座大宅裡有種這種花,我是……在衣物上聞到的這花的香,只是記不起是何人的衣物,但,似乎是個女子。
“她們採那些花,莫非是要用來熏製花茶?”我看着那幾個宮女,猜測道。
陳茜起步走上去,答道:“皇太后喜歡喝這種花熏製的茶,妙容也甚喜歡,大概是女子都喜歡這種花的香味吧!”
那幾個宮女擡起頭,看見身着黃袍的陳茜,便笑着垂首躬身,用細嬌的聲音禮呼一聲:“見過皇上,皇上聖安!”
陳茜不做答,徑直從她們身側穿行而過,我跟在他身後,慢下步,彎下腰湊近那些嬌小素白的花簇,近身嗅聞,才一剎,就被他急喚。
“阿蠻!你在幹嘛?這麼慢!”
我即刻直起身,趕了過去,跟着他往廊子裡走。
到了午後酉時,劉公公送來了由中書省聯名遞上的摺子,陳茜打開來閱了一遍以後,臉色煞是難看,手一垂,將那摺子重重地拍在了案上。
我在一旁嚇了一跳,接過宮女端來的茶,忙遞給他,本是讓他降降積於胸中的火氣,孰知他連人也不瞧清楚,手一揚起就推掉了茶杯。
“不喝!拿開!”他怒氣衝衝地朝我嚷。
杯子被打翻落地,發出了清脆的破碎聲,茶水沾滿我手,我呆住了,身子無法動彈,像木頭那樣立着。
他發覺到了異常,擡起頭來瞧了瞧我,連忙立起身,握住我一片溼漉的雙手,關心道:“阿蠻?你的手怎麼了,這麼溼?”又吩咐宮女取來巾帕替我拭乾。
“你爲何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心有餘悸,脫口。
他拿起案上的摺子,大方地遞到我面前,我懷着好奇接過了,打開來瞧了瞧,才明白他發火的原因,笑了笑:“你看!臣早說過了,哪有男子能當皇后的呢!”
陳茜還在氣頭上,重重哼了一聲:“不就是立男子爲後麼,又不是要他們掉腦袋!一個一個都在摺子裡反對朕!!真是豈有此理!!!”
“算了,”我安慰他:“立不成就立不成,我也不稀罕皇后這個位置。”
“怎麼能算了呢?朕說過的,要立你爲皇后!舉國上下,朕只願與你坐擁這個天下,其他人絕對不行!”陳茜嚴肅着,一字一句間都那麼認真。
我拿他沒有辦法,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
他微愣了愣,脫口:“你……你這是幹什麼?”
我低頭,字字懇切,求他道:“茜,你就遂了他們的願,立妙容爲皇后吧?阿蠻只要能呆在您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不行!”陳茜看來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認輸,依舊堅決本意,又命令道:“你快起來!”並彎下腰來,親手扶我。
“一國之君最重要的是臣子,我不要你因爲這件事而失去臣子的忠心,爲了自己的本意而丟了臣子,不值得!”我誠懇地勸說他收回成命。
他頓時陷入了沉思。
我沒有停下來,愈加相勸:“你立了妙容爲後以後,我還是能與您坐擁天下的啊!你想想,妙容只是一介女子,只是作爲太子生母,根本不能參涉朝政。”
他聽罷,似乎開了竅,可愁眉還是沒有消退:“那樣,就太委屈你了,你是朕的皇后,外頭傳的卻是妙容是皇后,朕心裡可不舒服。”
我抿脣淺笑着,用雙臂從他後頸環過:“立妙容爲後,你就是顧全大局,後人會大讚你是個好皇帝,你要是執意讓天下人尊臣爲後,臣敢肯定,不出兩三年一定會天下大亂的。”
自古以來,沒有哪個皇帝不奢望自己長久在位的,陳茜亦是如此。幾經思量,他側頭,用食指點了一下我的鼻:“那朕就讓你當這禁宮內有實無名的皇后,讓禁宮之外的百姓尊妙容爲後,至於後人,就讓他們來猜猜誰是真皇后。”
“那豈不是要爲難後人了?”
“你何嘗不是爲難朕呢?”
我說不出話來,把臉埋在他後頸的發裡,沉默了。
次日,按照卦相,此爲吉日,陳茜遂下詔,正式加封章皇后爲皇太后,將此詔書宣告於天下,並於大殿之上舉行加封儀式。
我因身爲右軍將軍,有官璽在手,故而每回早朝都陪同陳茜上朝退朝,陪他傾聽政事,只是我列在衆臣當中,他則坐於殿上至高無上的帝座上,彼此也只能以兩隻眼睛脈脈相望。
他當什麼像什麼,當初當臨川王時很是有‘王’的樣子,到了當皇帝以後,於百官面前亦總是保持着威嚴,幾番在朝殿上與他對視,他的表情不像原來的陳茜,像是被黃龍附了身,我幾次偷偷向他擠眉弄眼,他都一臉淡然。
下了朝以後,我跟在他的身後,微低着頭,心裡那份苦悶還未消除,人明明就近在咫尺,卻也不敢當面問他爲何不理會,默默地跟着他的每一個腳印走,走至一半時,他的步子停住了,他回頭,臉上亦已泛起疑惑。
“奇怪了,每回你總是高高興興地跟朕去上早朝,這退朝以後,總有三五回是像現在這樣鬱郁不振,是哪裡不舒服了?”
我輕微搖了頭,啞巴吃了黃連,有苦也說不出口。本來嘛,這本是小事,說出來以後照舊毫無意義,不提也罷,不過,塞在心裡頭也頗有些難受。
陳茜觀察着我的面色片刻,胡亂下了斷定:“朕明白了,一定是今早的瘦肉粥吃多了,肚子鬧騰了是吧?這好辦!”不等我回話,牽起我的手,拉扯着快步往前。
我不解其意,路上脫口問:“要去哪裡?”
他帶我回寢宮,叫我安靜地坐在桌前,我從了,坐着等了好一會兒,等來的竟是一盤外表殷紅絕豔的糕品。
宮女端上來,將它們放置在我面前的案上,我瞧了它們一眼,把臉轉向身旁的陳茜,愣愣地看着他。陳茜嘴角帶笑,拿起盤中的一塊紅糕,準備要餵給我,因不知它是何物做的甜糕,生性喜酸的我立刻表示拒絕。
“嚐嚐,嚐嚐呀!這是山楂糕,酸中帶甜,很可口呢!”陳茜稍知我的喜好,在我的耳邊美贊它一番。
衝着‘酸中帶甜’這四個字,我咬下了一口,細嚼着,覺得甚是好吃,接過他手中的那塊就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吃完了以後,意猶未盡之下,自顧拿起了一塊。
“這糕固然好吃,不過,可不能貪食,吃多了也不好。”陳茜笑看我接二連三地吃,有意提醒。
我吃光了第三塊,擦了擦嘴,便不再往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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