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甲寅日,早朝之上,陳茜果然下了詔令,任命安成王陳頊爲司空。
安成王聽了詔書以後,得意滿面,步到太極殿中央領旨謝恩。
退朝之後,陳茜離開帝座離開太極殿的那一刻,安成王忽然把我叫住,開門見山道:“韓子高,你在皇上身邊安然不了幾時了。”
我很疑惑,回過頭,好了奇問:“安成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安成王得意幾分,道:“本王如今是司空,手握着司空權勢,以後也會一步一步升遷,到時候,想將你從皇上身邊拉開還不容易麼?”話罷,徑直走了。
那時候,華皎尚未離開,他走至我身邊,啓脣:“這個安成王,靠着皇上的恩澤而壯大了勢力,什麼話都敢說了,韓大人不必太過在意,畢竟你現在還是皇上身邊的紅人。”
我尚未表示什麼,章昭達立即接話:“還是得要小心爲好,就憑他現在的勢力,任何朝臣都不敢得罪於他。”
我聽了這兩句話,露出淺笑,也不回答,直接就去尋陳茜,侍奉陳茜換下朝服。
他心情十分好,拉着我的手,面龐上有些愧色:“御醫囑咐眹,體虛力乏期間不可頻繁xing2fang2事。這段日子以來委屈你了……”
“沒有關係,你沒有拋棄我,心裡一直在乎我,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而且……我又不是非要夜夜度chun1xiao1才能活。”我張口,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就不由自主地害羞得紅了臉。
陳茜鬆開我的手,兩掌輕輕撫在我的兩邊臉頰,笑答:“知道麼?你有一個毛病。”
我聞言,登時一愣,問道:“我有什麼毛病?”
陳茜直言:“你的毛病就是——幾乎每次自己提到chun1xiao1的事都臉發紅。”
我原以爲是什麼大問題,一聽是如此,鬆了一口氣,也很是不服他這番斷言,即刻反駁他道:“哪有,只是……只是偶爾而已……”
陳茜沒有回言堅持他自己的判斷,把臉湊過來,輕輕一吻我的脣,然後將我擁入懷裡,一直摟着,此間,彼此沒有再張口說話。
周圍似乎陷入了死寂的空間當中,我貼在他的胸懷裡,一動不動,許久,耳邊才真正聽到了聲音。
那是一位太監的稟報。
“皇上,太后請皇上過去。”
陳茜仍舊是沒有鬆手放開我,自若地回答:“爲的是什麼?”
那太監恭敬地回話:“是商量祭祖的事,下個月就是清明瞭。”
陳茜嘴上雖是應了一聲‘知道了’,但仍是拖拖拉拉,絲毫不着急。
我忍不住催了他一回:“太后請你……”剛啓脣吐出了幾個字,還未說完,陳茜便將它打斷:“商量祭祖的事不是急事,你好歹讓眹多享受這種擁抱的氣氛。”
我呆立着,無言,張開雙手,摟住他的後背,早點令他滿足。
不到片刻,他鬆開了雙手,前往太后的寢宮,命令我跟隨在身側。
至太后寢宮,他與太后一邊飲茶一邊話開來,我則立在一旁用兩耳傾聽。
太后滿面認真,所說的無非是與清明有關的事宜,我聽了半晌,只尤爲記得一件事,即:祭祖時是按建康的習俗,還是按吳興的習俗。
陳茜問太后章氏:“太后心裡是想按哪一個習俗?”
太后答道:“背井離鄉,在建康住了不少年,自當是入鄉隨俗的,但是,卻又覺得按吳興的習俗也好,一時難以下決定。”
陳茜思慮了一會兒,道出了想法:“那麼……就按吳興的習俗祭祖吧!先帝葬在京師郊外這麼多年,一定是很想念吳興了。”
太后一聽,認同了他的話,輕輕點頭道:“皇上說的也極是,就連哀家這個大活人都不免想念吳興了,何況在地下永眠的先帝呢?那就依皇上的意思,清明之時,按吳興的習俗祭拜祖宗、先帝,還有……陳家人。”
皇族的祭祖儀式,不同於民間,雖然祭品和冥品大多與百姓無異,但卻頗爲盛大,除了皇族中人,還有隨同前往宗祠祭拜的百官。
那一日,寶樂公主帶着掌上明珠,跟隨着候淨藏一道而來,陳茜的兒女當中唯獨長女豐安公主沒有現身於宗祠。
寶樂公主陳緹燕抱着女兒,緩步來到陳茜面前,喚了聲:“父皇……”
陳茜還沒瞧她一眼便張嘴問:“安燕爲何不與那你一同前來?”
寶樂公主回道:“姐夫前兩日派人來傳話,說姐姐正在家裡安胎,不方便回來。”
陳茜不太高興,輕哼了一聲,嘴上忍不住喃喃,正好被我聽見:“上一回一聽說留貞臣要被處斬,就挺着大肚子急着回來了,現在反倒是不願意回來。”
我很是無奈,輕咳了一聲,替豐安公主說了句好話:“大概是留貞臣心疼她和孩子,所以不讓她來吧?”
陳茜更加不悅,回道:“就你總是袒護她們。”一轉身,立刻去陪太后了。
我沒有急着跟上,瞧了一瞧寶樂公主所抱着的孩子,見他眉清目秀,十分伶俐,心裡十分喜愛,便與她面對面,好奇地問道:“公主的千金真是讓人憐愛,不知是否起了名字?”
寶樂公主看着我,顯得很是從容,答:“自然是起了的,叫襄夷。”
我一聽,微微呆住了,此刻覺得這個丫頭像是步了我的後塵,然而,不同的是,我當初是爲了安撫一個將死的女子而迫不得已如此,而她卻是心甘情願這麼做的。
微微啓脣,我不由道:“叫這個名字……候淨藏不會反對麼?”
寶樂公主細辨我的脣語,仍舊是從容:“不,他沒有反對,他一點也不知道我過去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我過去認識過什麼人。”
我立時恍悟,輕輕一嘆:“原來你隱瞞了這些舊事,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啊……省得再起什麼麻煩。”
寶樂公主脫口:“子高哥哥,你不用管我了,快去侍奉我父皇罷。”
我輕輕‘嗯’了一聲,轉身邁步,馬上跟上陳茜的步伐。
皇族祭祖儀式完了以後,回到京師,我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地坐在門檻上,垂眸發呆。
陳茜不知是何時過來的,亦也不知由哪個方向過來,腳步聲落定以後,聲音隨之在我頭頂上響起:“你怎麼坐在這裡,是想讓人都踩上一腳麼?”
我沒有擡頭,很平靜地啓脣:“你知道寶樂公主之女的芳名叫襄夷麼?”
陳茜答道:“知道啊!這名字有什麼問題?”
我用眼角餘光看見他也坐在了門檻上,坐在我的身邊,提醒着他:“難道你忘記了麼?我的結拜二弟……”
陳茜靜默了片刻,答:“確實不記得了,這些日子以來,眹日理萬機,過去的許多事情都漸漸不記得了。”
我回頭注視着他,懊悔道:“好吧……我若是早點兒知道你記不得過去經歷的種種事,就不大發善心地去提醒了。有時候,不記得舊事,是好事。”
“把她許配給候淨藏,果然還是無法讓她忘記你的兄弟麼?看來唯有讓她失憶是最好的辦法了。”陳茜漫不經心地說着,末端的話語令人不寒而慄。
我吃了一驚,脫口:“什麼!你……你要讓她失憶?!”
陳茜用左手撐着腮,一臉平靜:“只是說一說,如此殘忍的手法,眹不會使在自己女兒的身上的,她一輩子都聽不見聲音一直是眹最心疼的事。”
我一聽末尾的話,心底驟然浮出一個疑惑:“既然如此,爲何不尋醫術高明的大夫治一治?爲何也不讓阿若試一試?”
此刻,陳茜像是看破了世事,順從了命運似的,回答:“如果能治,如果有治好的機會,眹一定願意試一試的……”
如此悵然的話語,我又再度垂眸,心裡的安慰話哽在喉嚨裡,怎樣都無法脫出口。
腳步聲慢慢傳來,並伴着一個溫柔的女聲,打破了我與他的片刻沉默。
那女聲道:“這次的祭祀可累壞了皇上,這下龍體必然更虛弱了,所以子童親自燉了淮山鱔魚羹,請皇上嘗一嘗。”
我擡起頭,目光對上沈妙容的面龐,她微微含笑,卻是衝着陳茜笑的。
陳茜立起身,我也跟着立起身,陳茜有些不高興,皺眉回道:“誰准許你可以在眹的面前擅自更改了自己的自稱?你知道‘子童’的意思麼?”
沈妙容自若地答:“當然知道了,‘子童’一向是皇后的自稱。我與你成親這麼多年,如今藥王又加了元服,自稱‘子童’是應該的。”
陳茜哼了一聲,口氣更顯不悅:“本來,你送了親自燉的羹,眹是該高興的,但是你擅自稱自己是‘子童’,眹就高興不起來了。”
沈妙容仍舊是自若:“皇上,我自稱‘子童’有什麼錯?”
陳茜脫口一聲怒吼,“錯!大錯特錯!”隨即,突然扶住額頭,雙腳有些發軟。
我見狀,急忙扶住他,關切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陳茜低聲回道:“沒事,眹沒事,只是突然有點頭暈。”
我勸說一番:“一定是剛纔動怒了所致,你還是冷靜下來,不要跟她生氣了。”
沈妙容上前來,有些發慌,問我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我答道:“皇上說,有點頭暈。”
沈妙容立刻對我下了命令:“那還不快扶他進去?”
我即刻扶着陳茜進到裡殿去,扶他到牀邊坐着,輕撫他的後背。
陳茜放下扶着額頭的右手,道:“沒什麼大礙的。”,又對妙容說:“眹的龍體已經不如以前了,你就不要沒事刺激眹,眹不要你自稱自己爲‘子童’,你聽眹的話可以麼?全天下都知道你是皇后,你該滿足的,何必非要這個自稱。”
沈妙容杵立着,微微低着頭,一臉自慚的模樣,片刻,盛了一碗羹,邁步走到陳茜的面前,請罪道:“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就是了,你就不要生我的氣了。”舀起一瓷勺,當着我的面,餵給陳茜:“你嚐嚐,這是我親自爲你燉的。”
陳茜張開了口,吃下了一口,妙容又問他:“怎麼樣,味道合口麼?”
陳茜點了點頭。妙容露出開心的笑容,隨即舀起第二口,再度喂陳茜。我立在一旁看了一眼,覺得自己此刻是多餘的,便自行退了下去。
半晌以後,沈妙容從裡殿內出來,我向她微微躬身,恭敬道:“恭送皇后。”
沈妙容止步回頭,看了我一眼,隨之以高貴的口吻,淡然地囑咐我一句:“好生照顧皇上,若有差池的話,本宮可是唯你是問。”一言罷,傲然而走。
晚上,陳茜把我從宿衛臺傳喚回去,我步入宮殿,撩起紗帳,進到香霧滿室的小閣,還沒有張口喚他,便聽他認真說道:“眹想了很久,猶豫了很久,一直決定不下。”接着,他擡起了頭,亦是一臉的認真,又問我:“阿蠻,你對眹……有多忠心?”
我立刻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回他的問話:“當初,我與安都合謀,讓你成功繼承了帝位。你在位之初,王琳作亂,我因而時常守在宿衛臺。設計暗殺陳昌,我助安都一臂之力,並且替你瞞住了真相。留意、陳寶應作亂,我領兵平定。你寵幸英琪,我那時變心,卻仍舊沒有背叛你。你要設計除掉安都,我與他把酒談聊間,對計謀依舊守口如瓶。——數數這些事,你覺得我有多忠心?”
陳茜朗笑起來,向我張開雙臂,我起身,走到他身邊,再度跪下,投進了他的懷抱。
他溫柔地撫着我的後背,說道:“你的這番話,讓眹下好了決心。”
我疑惑着,問道:“什麼決心?”
他提起硃筆,在紙上寫下了四個字——右衛將軍。
我微微怔然,輕聲唸了一遍:“右衛將軍?”
陳茜回答,“是啊!眹決定了,要召你爲右衛將軍,掌管宮城禁衛軍。阿蠻你可要知道,擔當此職,若非忠心非常的人,絕不可能勝任。”
“你……真的一直都很信任我?”我很吃驚,但依舊有些半信半疑。
陳茜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嗯’。
後來,那一日的早朝,他真的當着滿朝文武,下了詔令,召我爲右衛將軍,並令我鎮領軍中府庫,一時讓百官譁然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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