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山多水,做爲當地的土著,這種無法體現在地圖上的小道很多。
去往紹興城,無非是越過一座山,趟過兩條河罷了。
好在將士們皆來自江南。
江南人善水,幾乎人人打小就會,如果一個男子不會游泳,都就會被稱爲“秤砣子”,這是個貶義詞。
可吳爭無法預料,這支近二千人的義軍,竟會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到平水時,吳爭聽聞了這個噩耗,揹着人,留下了兩行熱淚。
錢肅典記得,當時吳爭說了一句話,“張阿大,我不如你!”
錢肅典聽不明白,他不明白吳爭爲什麼說自己不如一個鄉野屠夫。
他完全體會不到吳爭的心境,也是啊,吳爭率軍光復十一府,其戰功赫赫,江南人哪個不知,誰人不曉,甚至有愚昧百姓將吳爭傳爲武曲星下凡,日夜焚香祈禱,想替自家求個平安。
這樣的榮耀、輝煌,怎麼可能不如一個張阿大?
但錢肅典不敢問,他確實不敢問。
因爲他從未見過吳爭如此陰沉到滴水的臉色。
吳爭下令,目標紹興城,急行軍!
……。
可吳爭終究沒有入紹興城。
不是不想進,而是沒有時間進。
因爲據紹興城三十多裡地,吳爭與西出的宋安迎面遇上了。
宋安喜極而泣,迎着吳爭撲了過去。
他渴望着被吳爭擁抱,友情、忠誠、那一份同生共死十七年的情義。
可他近不了吳爭的身,因爲吳爭一腳將他踹在了三步之外。
吳爭立即下令,合二爲一,轉道東向,目標上虞。
宋安既然已經出現在此,那麼紹興城必已無礙。
而義軍已經全軍覆沒,自然也就沒有再去的必要。
進城做什麼?
去接受百姓的歡迎嗎?
吳爭自認沒有這個顏面,在張阿大戰死之地,去搶張阿大的功勞。
所以,重新回到原來的方略,與陳勝會師,就成了吳爭的不二之選。
因爲,如今,吳爭,手中有人了!
不得不說,宋安真的是個人才。
他率二千七百火槍兵,在瓜瀝擊潰清軍,然後從清軍手中奪回紹興城,這兩大仗下來,傷亡士兵數不超過五百人。
當然,這有張名振增援的因素,也有張阿大所率義軍已經打殘了清軍的因素。
可事實依舊存在,被宋安部殲滅的清軍高達三千多人,當然這包括瓜瀝那千餘投降的清軍。
這個戰績,如果從單一戰場而言,甚至已經超越了吳爭的勝利記錄。
所以,宋安不甘心。
他不明白少爺爲何不言不語就踹他,他不明白!
不明白,心中就難受。
難受就得問。
於是行軍路上,宋安腆着臉,不斷地圍着吳爭問,爲什麼?
愛之深,便會恨之切!
吳爭心裡其實很滿意宋安這兩仗的指揮。
可他依舊不滿意宋安的指揮。
這聽起來很矛盾,但其實不然。
宋安的指揮確實可圈可點。
但他同樣有很大的缺陷,甚至可以說是致命的缺陷,讓他無法成爲主帥的缺陷。
很簡單,宋安從渡江進入蕭山開始,他的指揮一直圍繞着爲打勝一場局部戰鬥而努力。
這聽起來沒有錯,可從整個戰局戰略來說,宋安錯了。
與清軍三個方向的對峙,只有宋安這一個方向是有着主動權的,因爲他在攻。
也就是說,最應該出現吳爭所期盼的變化的方向,本來應該來自於宋安。
如果宋安率火槍兵,對瓜瀝清軍造成足夠強大的威脅,多鐸就必須調動更多的援兵增援瓜瀝。
這很簡單,三個方向,互爲犄角。
一個方向突破,兩個方向就都會產生威脅。
多鐸如果想徹底打敗吳爭,就必須同時顧全三個方向。
這樣,吳爭期盼的變化就會出現的更早、更大。
這樣,這支義軍的結局就會改寫。
吳爭在惋惜張阿大,不,準確地說,吳爭在惋惜這種在這個世道,難得一見的來自於社會最底層的自發的抗爭精神。
精神不滅,民族永存!
簡單地說,宋安正確地做法,是強攻瓜瀝,不需要攻下,但須極大壓制清軍,令他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多鐸求援。
這個時候,傷亡已經不重要,準確地說,不是最重要。
重要的是,打亂多鐸的部署和節奏。
但宋安確實沒有作到,他只存了保全火槍兵、打贏自己眼前一仗的眼光。
這種眼光不能算錯,但確實有極大的侷限性,如果無法突破,就只可爲將,不能爲帥。
聽了吳爭的解釋,宋安沉默了。
他在深深地反省。
一個懂得反省的人,就能夠提高。
吳爭有些欣慰。
……。
初步完成集權的朱慈烺,終於做了一件“正經”事。
他下令向順天府派出了一個五人使團,與清廷交涉多鐸破壞停戰協定,毀約進攻紹興府的事件,並提出強烈抗議,責成清廷立即勒令多鐸停止交戰,清軍撤回戰前區域。
朱慈烺,正如他自己親口對吳爭說的,他確實有城府。
使團往來南北,一個來回至少七、八天,那時該發生的都該發生了吧?
清廷確實也非常爲難。
倒不是真怕了義興朝十府彈丸之地。
他們此時正對蒙古叛亂之戰焦頭爛額。
清廷不想再起波瀾,準備派使者前往紹興府制止多鐸之時。
多爾袞提出了反對意見。
他認爲,義興朝水師可以在江北“胡作非爲”,爲何我朝就不行?
義興朝可以用一句“叛軍”來搪塞,任由這支水師造成我朝巨大財力、人力損失,爲何我朝就不能同樣以此爲藉口來堵住義興朝的嘴?
當然,多爾袞是絕對不會將多鐸所部判定爲“叛軍”的,清廷也不會允許。
可這不妨礙清廷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來堵住義興朝的嘴,何況這句話本來就是出自中原孫子兵法。
於是,一場糾纏萬分的談判,在順天府繼續着。
可兩朝都還不知道,紹興府的戰事,有了巨大的扭轉。
如果再晚兩天,清廷、多爾袞恐怕會立即下詔,勒令多鐸退兵。
可這個時代的通訊,實在是太慢了,慢到讓人咬牙切齒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