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九四章 體制內

沈溪以病休爲名,退出朝堂爭奪,與世無爭,暗中卻把兵部權力牢牢地攥在手裡,即便謝遷等人心裡有想法,但至少到目前爲止,對他無可奈何。

跟沈溪隨時能見到正德皇帝不同,謝遷等人想見駕難度太大,朱厚照在謝遷看來根本就無法駕馭,而且他跟張苑逐漸因爲對朝事看法不同而產生糾紛,暫時顧不上把沈溪徹底拉下馬來。

當然,這也跟之前謝遷找尋沈溪違法亂紀的證據不順有關。

進入下旬後,朝廷中樞各衙門參與輪值的官員越來越多,紛紛爲二月初一的開衙做準備。

這會兒朝中最受人關注的事情,除了年後出兵草原外,就是禮部尚書白鉞致仕一事。

白鉞羸弱的身體已扛不下繁重的工作,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已不止一次通過正常途徑向朝廷表達致仕歸鄉的心願,可是因爲朱厚照不管事,還有內閣首輔謝遷刻意阻撓,他到現在也沒法如願,百無聊賴地留在朝中當差。

謝遷爲了白鉞執意離開朝堂之事,沒少忙活,可是在沒有找到讓他滿意的接班人之前,絕對不允許朝堂出現意外。

正月三十這天,謝遷親自到白鉞府上探望,跟臥病在牀的白鉞交談後,他發現白鉞離開朝堂之心極爲堅決,連保留職務讓兩位侍郎做事的建議都不贊同,這讓他非常不滿,離開白府後直接去了吏部衙門見何鑑,試圖讓何鑑再去勸說白鉞。

“……於喬,你這也太過強人所難了吧?白尚書身體不好,如今連下地走動都很困難,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怎麼能勉強呢?再說了,就算白尚書退下去,朝中不是有大把官員可以頂上麼?”

何鑑對白鉞堅持離朝沒有謝遷那麼敏感,甚至於還持支持態度,這讓謝遷難以理解,皺眉喝問:“你說讓誰去擔當禮部尚書?難道是沈溪那小子?”

何鑑笑着說道:“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一幕麼?若是之厚肯擔此重任,然後把兵部的差事放出來,你就不用擔心開春後朝廷對草原用兵了……”

謝遷皺眉:“虧你笑得出來,朝中老臣本就越來越少,你看那些年輕人,沒學會走路就要開始學飛了,多留幾個年老持重的大臣在朝中輔助你我,不可以更好地應對朝局變化麼?我不會讓秉德隨便致仕,朝堂缺了他可不行。”

“可是……”

何鑑遲疑了,“你光反對沒用啊,白尚書已把致仕奏疏呈遞上去,從程序上來說合理合法,難道你要截留下來,不準備發往司禮監?”

謝遷一擺手:“這件事我來做主,總之在事情有結果前,誰都不要來勸說,我絕對不會同意讓秉德離開朝堂……哎,要是現在是沈之厚主動請辭該多好啊?也省得有這麼多麻煩事……”

謝遷發現在何鑑身上找不到認同感後,便抽身而去。

何鑑本想出衙相送,但想到今日本就不是衙門正式辦公的日子,這麼出去送謝遷,未免有興師動衆之嫌,讓人平添猜疑,而且也必會得到謝遷的好臉色。

何鑑搖搖頭,目送謝遷離開,嘴上呢喃:“你自己栽培的得意門生,屢次爲朝廷出生入死,甚至爲文官撥亂反正立下頭功,以前你常常把他的名字掛在嘴上,引以爲榮,現在卻要讓他致仕……這朝堂上的事情愈發讓人看不懂,我這些年的官算是白當了。”

……

……

作爲局外人,何鑑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徹,只是不願說出來罷了。不過,他並未有把謝遷的舉動當作擅權,畢竟作爲三朝元老,謝遷是文官集團當之無愧的中流砥柱,肩負着維護朝綱的重擔,無論怎樣偏執,他都儘可能予以配合。

白鉞要致仕的奏疏,送到司禮監後,張苑硃批時卻沒有遵從謝遷的票擬,顯然是覺得白鉞這樣的老傢伙越早致仕越好。

如今張苑身邊,已經開始聚集各種人才。

臧賢投奔張苑後,沒多久便成爲張苑最重要的謀士,遇到什麼事張苑都會先去問臧賢。臧賢交遊廣闊,頭腦靈活,最重要的是他不求錢財,還不斷通過各種渠道斂財孝敬給張苑,這種光復出不求回報的手下打着燈籠都難找。

城東私宅內,張苑詢問臧賢的意見。

臧賢發現張苑有意讓白鉞致仕後,便想到張苑準備在朝中培植黨羽,而禮部尚書這個官缺可說舉足輕重,爲所有翰林官所覬覦。

臧賢道:“……之前劉公公掌司禮監時,除了宮中各監被他牢牢掌控,連朝堂中也滿是他的人,其中甚至包括內閣次輔、各部尚書……如今張公公您雖貴爲司禮監掌印,陛下把所有朝政都交給您決斷,但在朝中卻缺少幫手……”

聽到這話,張苑覺得簡直說到自己心坎兒裡去了,輕嘆道:“咱家所想正是如此,本來指望在朝中培養幾個得力助手,但謝於喬那老匹夫對咱家陽奉陰違,朝中一幫老傢伙,更是對咱家防備得緊,很難如願啊。”

臧賢試探地問道:“張公公爲何不試着收攏兵部沈尚書呢?”

因臧賢不清楚沈溪跟張苑錯綜複雜的關係,對二人以往過節全不知情,所以才試探地問出這個問題,然後詳細爲張苑分析:

“如今謝閣老在朝聲望太隆,除了沈尚書外,根本無人能與之爭鋒。聽說沈尚書跟謝閣老間產生矛盾,這是個可以利用的絕好機會,張公公可以嘗試和沈尚書合作,只要您肯放下身段跟沈尚書聯手,不管舉薦誰做禮部尚書,都沒有任何問題。”

張苑一擡手,頗爲不耐煩地道:“不可能,咱家跟誰合作都可以,就是不可能跟沈之厚那小子聯手……那小子太過奸詐,做事不講規矩,與其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臧賢非常吃驚,他不知道張苑對沈溪的成見爲何會如此大,連合則兩利的大局都不顧,簡直就是個偏執狂!

既然發現提議不合張苑之意,臧賢也就不再提這個問題,問道:“張公公覺得誰來當禮部尚書,可以爲公公所用?”

“這一點咱家還沒想清楚。”

張苑搖頭道,“兩個禮部侍郎……咱家跟他們沒什麼交情,就算提拔起來也不會領咱家的情。而翰林院那幫人,咱家也不熟……其實最好是翰林院的人主動前來投靠,咱家纔可以放心幫他一把,促其執掌禮部,如此六部中有了咱家的聲音,許多事情纔好辦。”

臧賢仔細想了一下,道:“請公公放心,只要您一句話,小人這就試着去聯繫翰林院那些侍讀、侍講,總歸能找到願意爲公公辦事的人。”

……

……

張苑借白鉞致仕一事,試圖在禮部培植勢力。

除了禮部外,張苑還想在別的衙門安插黨羽,可惜如今朝堂基本都是沈溪和謝遷兩方角力,他根本插不上手。

現在六部除禮部外,戶部尚書楊一清,這個人很難琢磨,本身是沈溪推薦上位,卻主動投靠謝遷,而且表現得忠心耿耿,旁人很難拉攏。

而工部尚書李鐩、刑部尚書張子麟相對來說跟沈溪走得近一些,跟謝遷純屬敷衍和客套,這兩位一個是劉瑾當政時就在位,另外一個則是沈溪提拔的“閹黨”,跟沈溪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張苑難以入手。

至於兵部和吏部,一個是沈溪親自掌控,另一個是六部之首,不是一般人能夠染指,張苑連一丁點兒心思都不敢有。

對張苑來說,拿下禮部對他徹底掌握朝政大權有難以想象的好處,要知道禮部背後是整個翰林體系,控制禮部相當於控制輿論,與天下讀書人的利益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白鉞請求致仕的時間段,恰好是會試舉行前,隨着京城冰雪消融,各路士子云集,朱厚照根本就不管科舉的事情,一應事務完全交給兩個主考官……也就是樑儲和靳貴來處置,翰林院從上到下都忙着參加各種宴請,這會兒突然傳出白鉞要致仕,引發的關注可想而知。

其實這已不單純是一個禮部尚書的問題,只要尚書之位出缺,自然會有人頂上去……這跟別的衙門不同,禮部尚書在實際操作中只能從翰林出身的官員中拔擢,選擇面很窄,如此便形成一種自上而下的更迭,誰能把握好機會,就能獲得升遷,這對那些在翰林院中苦熬多年的官員來說,算是天大的事情,就連會試也沒那麼着緊。

如此一來,謝府門檻再次被人踏破,許多人希望從謝遷嘴裡獲得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可惜的是這位首輔大人根本就不允許白鉞致仕,自然不會給上門來的人好臉色看,搞得許多捱了訓斥的官員莫名其妙。

沈溪雖然在朱厚照跟前擁有很高的話語權,但這回卻少有人前來叨擾,問題在於朝臣們都知道沈溪已脫離翰林體系,現在又專注於兵部事務,根本就不會摻和進禮部尚書更迭的事情。

不過就算如此,還是有人寫信來詢問沈溪的意見,這位便是整個事件的核心人物白鉞。

白鉞發現謝遷阻撓他致仕後,便給沈溪去信,名義上是徵求沈溪的看法,但其實是想朝中唯一能跟謝遷對抗的沈溪站出來幫忙斡旋,又或者乾脆把話帶到皇帝跟前,讓他可以順利退下去。

如果是旁人的話,沈溪不可能幫這個忙,因爲這會讓他站到跟謝遷對抗的最前沿,但白鉞可是史書上明確記載死在任上的官員,沈溪對其有一種體諒,不想讓悲劇重演。

……

……

朱厚照這段時間玩得很盡興,除了出豹房見蘇通和鄭謙外,豹房內還有麗妃爲他安排助興節目,讓他可以從不同角度恣意享受人生。

不過隨着正月快過去,朱厚照不得不暫時拋下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問題就在於蘇通和鄭謙要在二月上旬參加會試,就算兩人有多想巴結朱厚照這位權貴,也要潛心讀書幾日,在沒有相邀的情況下,朱厚照只能留在豹房。

離開夜夜笙歌呼朋喚友的生活,朱厚照一下子對什麼都索然無味起來。

三十這天晚上,朱厚照起牀後吃過飯,有些百無聊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到宮外去跟不知他身份的人喝酒,跟那些完全不知什麼來歷的女人發生關係,比他在豹房爲所欲爲還要愜意。

“……陛下,麗妃娘娘之前派人過來傳話,說您隨時可以過去,娘娘又設計了幾個新遊戲,定能讓陛下盡興而歸。”

小擰子在朱厚照面前說話時,力求小心謹慎,因爲他發現一旦言語不當,就會被朱厚照責罰,由於沒法出豹房找人玩樂,朱厚照脾氣見漲,隨時可能發作。

朱厚照很不耐煩,扁扁嘴道:“安排來安排去,還都不是那些老路數?麗妃不可能每天都爲朕找到新的女人,而遊戲翻來覆去就那幾個花樣,讓人怎麼打得起精神?真想跟蘇公子和鄭公子一起飲酒,尋歡作樂,可惜……這會試還有不到十天就開始了,他二人都出吧來,這可怎麼辦纔好?”

小擰子試探地問道:“要不,陛下去跟沈大人說說?二人都是沈大人好友,或許沈大人會出手相幫呢?”

朱厚照斜着瞥了小擰子一眼,“你是聽不懂人話,是吧?朕說過了,他們是因爲要參加會試纔沒時間跟朕把酒言歡,沈尚書就算再有本事,總不可能讓人家不參加至關重要的會試吧?”

小擰子苦着臉,不敢隨便說什麼,不過朱厚照馬上又想出對策,“不過如果能早些給他們安排差事,讓他們可以在朝爲官,那他們不就可以不用參加會試了?你說他們不參加會試,朕直接點他們做進士,是否可行?”

說到這裡,朱厚照目光炯炯地打量小擰子,小擰子心中一陣發怵,不敢隨便接茬,只能低下頭思索。

“陛下這是要做什麼?不經會試、殿試就直接賜進士出身,那豈不是皇帝一句話就可以讓人免除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寒窗苦讀?這天下讀書人的憤怒能夠輕易平息?”

想到這裡,小擰子小心翼翼回道:“小人不知這是否合符規矩,總覺得不那麼妥當……陛下莫要再爲難奴婢了,奴婢哪裡懂這些?要不您問問沈大人,或者是謝閣老?”

“算了,算了。”

朱厚照一擺手,“朕可不會自討沒趣……反正會試就那麼幾天,到二月十五前,二人就考完了,到時候朕再跟他們飲酒作樂也不遲……朕會給他們安排好差事,到時候讓人跟他們說是受遲公子所託朝廷才委以重任,他二人還不對我感激涕零?”

小擰子心裡納悶兒:“難道他們不應該感激沈大人麼?他們可是沈大人的朋友……不過這兩位能讓陛下如此欣賞,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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