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無疑是促進關係的最好方式。
他們都是一二甲進士,身上彷彿流淌着貴族血液,身上難免都有着些許傲氣。但在這裡,他們都屬於同類,故而都沒有端架子。
特別,他們對林晧然這位帶頭人是打心裡的佩服與敬重。
林晧然不僅是連奪六元的文魁出身,而且創刊《談古論今》讓修檢廳的所有人都受益,大家能從中得到了名與利。
可以說,《談古論今》的出現,將修檢廳的史官聚集在一起,真正成爲了一個整體。
林晧然清楚地意識到這點,舉起手上的酒杯道:“《談古論今》不是我林若愚一個人的,它是屬於我們大家的,屬於我們修檢廳所有人的!他日,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這個主編之位必然會交還修檢廳!大家共飲這一杯,一起爲《談古論今》更好的明天,乾杯!”
“同飲!”
“林修撰仁義也!”
“爲《談古論今》更好的明天,乾杯”
……
諸大綬等人紛紛響應,心裡對林晧然更是敬佩,目光亦是精光閃爍。卻是沒有想到,林晧然有此胸襟,將他創立的《談古論今》正式交給修檢廳。
厲害啊!
張居正跟着大家舉起酒杯響應,只是他跟着旁邊泛着淚光的陳檢討等人不同,他顯得更要理智一些,更是看穿了林晧然的另有用心。
很顯然,在徐遠平那個蠢蛋跳出來後,林晧然感受到了一種危機感。他本人被調離修檢廳,對《談古論今》的控制力自然有所下降。
現在林晧然突然拋出“《談古論今》屬於修檢廳”的論調,哪怕是他老師徐階要強奪,亦得要好好地掂量一下了。
若搶奪林晧然的《談古論今》,只得罪林晧然一個人。但若搶奪修檢廳的《談古論今》,那就是得罪一大幫大明儲相。
林晧然這一招,無疑是極爲高明,讓到他的《談古論今》被奪的風險大大降低。
當然,林晧然的這個表態亦是有不利的地方,由於“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這個主編之位必然會交還修檢廳”這個表態,亦是給他自己挖了一個坑。
如果他被調離翰林院,或升任翰林侍講,那他就得主動放棄《談古論今》的主編權。
那邊的林晧然一飲而盡,大家亦紛紛跟着飲掉手中的酒,隱隱爲歃血爲盟的味道。
這是一杯清酒,但張居正卻覺得分外辛辣,眉頭緊緊地蹙起。
因爲他突然意識到,林晧然或許不是給他自己挖坑,而是給窺視《談古論今》主編權的人開出的價碼,價碼是給他翰林侍講的位置或等同的職位。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張居正將空酒杯放到桌面上,不由想起林晧然先前的那首詩,讓他突然有種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挫敗感。
他從小就聰穎過人,成爲荊州府遠近聞名的神童,年僅十二歲就參加童子試,次年就第一次參加了鄉試,年僅十六歲就得到了舉人的功名,二十三歲就中得二甲第九名進士,被授庶吉士。
這一份履歷,無疑是極爲耀眼的,哪怕是在這種妖孽遍地走的翰林院中,亦能排在上等。而他進入翰林院後,亦遇到了他的大貴人徐階。
在他老師徐階的教導下,他亦明白“木秀於林,風必催之”的道理,更明白“隱忍方能成大器”,故而他選擇在翰林院中蟄伏,更是以養病爲由歸鄉三年。
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妖孽橫空出世,來到修檢廳只不過月餘,竟然成爲修檢廳的絕對帶頭人,更是創刊銷量二萬冊的《談古論今》。
先前他一直認爲老師指導的道路是對的,憑着他的能力和老師的支持,定然能夠後來居上。但偏偏林晧然這個妖孽出現,讓他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若有人爲了搶奪《談古論今》,真給林晧然翰林侍講的位置,那他還怎麼去追?
如果林晧然將來成爲首輔,哪怕他是次輔,這種情況比老師還要更糟糕。老師還有望將嚴嵩熬死,但他能將這小他十七歲的妖孽熬死嗎?
不能再蟄伏下來,一定要崛起!
張居正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的酒漬,暗暗地下定決心。接下來,最起碼得邁出一步,成爲翰林修撰,甚至……接手林晧然的《談古論今》的總編之位。
“叔大,你不敬林修撰一杯嗎?”
“就是啊!你今天能面聖,還多虧林修撰呢!”
“這話在理!人可不能忘本,這杯酒你得敬!”
……
先是宋編修提議,然後同桌的其他人紛紛起鬨。
張居正突然間發現,這次雖然吃得了最香甜的一口餅,但其實不是最大的獲利者。他的文章奪得時事版的同時,亦得罪了諸多同僚,這次被召進宮裡,更讓到一些同僚眼紅。
他其實是不想敬酒的,不想向那個小他十七歲的小子低頭。只是形勢逼人強,他若不去敬這杯酒,沒準就會被扣上“不知感恩”的帽子,從而被大家所孤立,享受跟徐遠平那蠢蛋一樣的待遇。
在大家關注的目光來,他來到了首桌前,朝着端坐在首座上的林晧然舉起酒杯道:“這次能得到聖上的召見,多謝林修撰給我機會!”
“你不用感謝我,這是你文章寫得好,而且我知道你是大才之人,只是你平時爲人低調罷了。不過……你得給別人留些機會,下次可不許寫這麼好了!”
這是林晧然半開玩笑的話,話中明顯是在捧他,但有一個詞叫:捧殺。
下次若寫得好,那就是他“不懂事”,不肯給其他人留機會。哪怕他張居正被故意刷掉,其他人亦不會同情他,畢竟他這人“不懂事”。
何況,他都這般表態,諸大綬、徐渭和陶大臨,在下期肯定會壓一壓他,定然不會選他的文章了。
在這一刻,他心裡更是打定主意,絕對不能再蟄伏下去,一定要謀求上進。哪怕不能將林晧然壓下,亦不能被他甩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