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淩河警察分駐所的所長叫黃開,四十開外的年紀。年輕的時候得了甲亢,一雙大眼珠子象金魚一樣彷彿要突出眼眶馬上要掉到地上似的,人送外號黃大眼睛。
“噓……”黃開躺在炕上美美的吸了一口大煙泡,再長長的吐出氣來,從年輕的時候起他就喜歡上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他孃的,這些年辛辛苦苦賺錢爲的是啥呀?還不就是爲了天天都能抽上這麼幾口嗎?年前的時候城裡總有年輕學生上街喊口號,說啥鴉片煙是誤國誤民的玩意。嘿嘿,這幫嘴上沒毛的學生懂個啥?對於黃大眼睛而言,只要天天都能過上這個癮,死了也值了。
所以說鬼子就比較懂人心,鬼子兵不抽大煙,所以鬼子軍官總是把煙土發放給警察局和僞軍充當賞錢。對這件事,黃大眼睛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討賞錢爲的啥呀?還不就是爲了抽大煙嗎?
黃大眼睛這小半輩子也沒少劃拉,尤其認識了那個劉大白話以後,這錢來得就更容易了。此時黃大眼睛躺在炕上吸大煙,而劉大白話則坐在屋裡的八仙桌邊上拿着算盤來來去去的算着賬目,越算眼睛就越亮,這筆賬他都算了七遍了,但絲毫沒有厭倦的意思。看他那意思,這次算完以後他還再算一遍。
“大哥,咱這回可真是發財了。”劉大白話看着盤算上的珠子,口水都滴下來了,“我剛纔又算了一遍,這筆貨要是弄到內蒙去,少說得七千大洋。他孃的,咱還沒做過這麼大的買賣呢!這條大魚咱算是給抄上了!”
“啥?”黃大眼睛也被“七千大洋”這筆天文數字給驚着了,他太瞭解劉大白話了,這小子要是嘴裡說七千大洋的話,那這批貨少說得值一萬大洋,“剛纔你不還說是五千嗎?這一會兒又變七千了?”
“我剛纔說是賣到關裡去。”劉大白話搖頭晃腦的說道,“大哥你不知道,現在這些西藥在內蒙更值錢,尤其是奎寧,在內蒙根本就沒有貨。大哥,咱要是把貨弄到內蒙去,這一路上你保不保得住?”
“這個嘛……”黃大眼睛又狠狠的吸了一口大煙,“費勁那!皇軍大部隊最近還在北邊打馬占山呢,也不往內蒙使勁啊!”
“那我再想想,咱總不能看着錢不往手裡賺那。”劉大白話咬了咬牙,“要說我搗騰藥材也有些年頭了,好傢伙還從來沒碰到過這麼大手筆的。大哥,這一卡車西藥咱得快點出手,我怕夜夢多啊。”
“怕啥?”黃大眼睛卻瞞不在乎,“不就是仁康醫院這一車藥嗎?老子惹不起皇軍,還惹不起個醫院?惹急了老子,老子把他仁康醫院都給封了。兄弟,不用怕,凡事有哥哥我呢。只要你嘴嚴點,這事別讓城裡的皇軍知道了,天塌下來有大哥我頂着呢。”
“那是,那是……”劉大白話不失時機的拍着黃大眼睛的馬屁,“要說我劉某這些年唯一辦對的事,就是抱上黃大哥的大腿了,要是沒有黃大哥幫着,我這走私藥材的事被皇軍知道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臉上賠着笑,劉大白話心裡卻暗暗的恨着。這些年走私藥材的確有黃大眼睛幫他,但這個老子可沒少收他的錢那!
“嘿嘿,小意思,咱哥們兒有財一塊發嘛。”黃大眼睛笑道,“這次咱能發財,也多虧了你小子眼尖,盯上了這些從關裡來的藥販子。他孃的,這幫藥販子裝得還真象,要不是你提醒着,我差點讓他們的唬過去。”
“我這眼睛是幹啥的?”一提這事劉大白話就來了精神,“我十多歲的時候就跟着我爹在山裡挖老參,十五歲的時候進關搗藥材,啥樣人我沒見過?這幾個關裡的藥販子,我在綏中的時候就覺得着他們不對勁,還他孃的假裝西醫。”
黃大眼睛聽着也樂,這回這事可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便宜啊。本來劉大白話是弄了一批草藥要從關外運到關裡去,可是人到了綏中突然發現了幾個從關裡來的藥販子,帶着大批的西藥。劉大白話看着這此西藥頓時口水流了一地,這年頭中藥不值錢,西藥纔是緊缺的玩意,這麼一大批西藥要是出手的話,白花花的大洋能把自己埋起來。
因此上劉大白話扔下手裡的藥材不管,一路跟着這些從關裡來的藥販子到了錦州,眼見着這些藥販子和仁康醫院的人接了頭,弄了輛卡車要把藥弄走,劉大白話緊趕慢趕跑到頭裡給黃大眼睛報信。
黃大眼睛對西藥不西藥的不感興趣,但對劉大白話所說這些西藥能換的大洋卻是喜上眉稍,立刻帶着人把這輛剛剛出城的卡車給扣下,連車帶人都弄進了分駐所的大院,並且吩咐手下,一定要把嘴閉嚴了,誰要是敢把這事給捅到皇軍那去,別說黃大眼睛對他不客氣。
鬼子每佔領一個地方,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嚴格控制當地的藥品,尤其是西藥。這卡車上的奎寧和盤尼西林等藥品都是上了鬼子的藥品清單的,要是讓鬼子知道黃大眼睛私自扣了這麼一大批西藥的,黃大眼睛的腦袋也保不住。
所謂富貴險中求,鬼子越是控制這些西藥,那麼這些西藥在黑市上就越值錢。按剛纔劉大白話的意思,如果這一大車西藥弄到了內蒙的話,一旦出了手,那黃大眼睛後半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躺炕上數錢了。
想到這裡,黃大眼睛費力的從炕上爬起來,他想的和劉大白話卻還是不同。劉大白話只想着咋樣能賺到錢,黃大眼睛卻已經裡裡外外把仁康醫院的底子想了一遍,可還是想不明白仁康醫院有啥本事能弄來這麼一大批藥材。
價值上萬的西藥想要弄到關外鬼子的地盤來,沒有後臺沒有背景的人敢這麼幹嗎?把車扣進來以後,黃大眼睛親自把那幾個藥販子盤問了一遍,但這幾個人嘴硬得狠,硬是半點口風都沒透出來。
關外這地方水深得很,黃大眼睛只不過就是小淩河警察分駐所的一個小小的所長,那些黑幫老大,土匪鬍子,他畢竟還是惹不起的。黃大眼睛現在唯一所仗勢的,就是這錦州城現在是鬼子的地盤,哪家鬍子敢大膽到他這裡撒野?
因此上劉大白話只是一心盤算着這些藥材出手後能賺多少錢,而暗地裡黃大眼睛卻已經把仁康來接車的兩人給放了,放的時候留了話,讓他們去拿錢來贖人。黃大眼睛也是下了狠心了,放出的價是一人一千大洋,現在班房裡扣着六個人,這可就是明晃晃的六千大洋啊。但這事可不能讓劉大白話知道,這六千大洋黃大眼睛打算獨吞。
不過不光是黃大眼睛在想着這班房裡的人,其實劉大白話也有打算,只是他的打算與黃大眼睛不同,因此放下盤算後,劉大白話瞪了瞪眼睛:“大哥,班房裡那六個人我覺得不能留,不如趁着天黑,乾脆……”手上做了抹脖子的手勢。
“不急,不急……”黃大眼睛卻擺了擺手,“人的事交給我,你只管把藥材弄走。明天一早我就去皇軍那弄一張路條,你憑着路條在皇軍的地界裡肯定暢通無阻。不過想把藥材弄到內蒙的話,後半段路你得自己想辦法。”
“大哥,這……”劉大白話欲言又止,但卻十分的心急。他哪等得到天亮啊?要是依着劉大白話的意思,把這些藥品一劫下來,他就立刻開着卡車往內蒙去了。
“別急,別急。”黃大眼睛擺了擺手,又狠狠的吸了一口大煙,“你這一車全是藥品,一般的路條你走得了嗎?得辦特別通行證才行。你當那麼容易就辦成呢?下午的時候我就進城找了市警察局的徐局長,徐局長答應再去憲兵隊通融通融,明天能辦下來就算快的。”
劉大白話也知道事情的確如此,開着裝滿藥品的卡車出去,要是沒有這特別通行證的話,在鬼子的地盤根本寸步難行。這種事,着急也沒用。黃大眼睛不過就是一個分駐所的所長,能力畢竟還是有限的。
到是黃大眼睛不放心的說道:“老劉,到了內蒙那邊,你有路子?”
“大哥,這你就放心吧。”劉大白話拍了拍胸口,“我也跑了十多年活,這點路子我還有,貨到我手裡啥時候出過事啊?等我在內蒙把藥材一出手,咱還是老規矩,五五分賬,我保證一個大洋都不會少了黃大哥的。”一提到錢,劉大白話的眼睛也發亮,剛纔還和黃大眼睛訴苦說內蒙這一路不好走,這一會兒又拍着胸口保證不會出問題,正反話全讓他給說圓了,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那是,那是,我還信不過老弟你嗎?”黃大眼睛再一次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把煙槍抄在手裡,心裡做着發財的美夢。這次可真是天上掉餡餅啊,賺了這筆大的,以後也不用在這當啥狗屁警察了,拿着錢去關裡買塊地,後半輩子好好過過老太爺的日子吧。
“砰砰砰……”門外突然響起了拍門的聲音。
黃大眼睛和劉大白話同時一愣,這三更半夜的誰會來拍所長的門?黃大眼睛一皺眉頭,躺在炕上問了一句:“誰呀?”
“砰砰砰……”外面的人不說話,卻還是砸門不停。
“哎呀,真他孃的有脾氣啊。”黃大眼睛罵了一句,“三更半夜的敢拍老子的門?活夠了吧?”
“砰砰砰……”門外拍門不止,看樣子似有急事。
“別是出啥事了?”劉大白話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乾的也是掉腦袋的事,凡事總是能多留個心眼。走到門口又問了一句,“說話,誰在外面?”
一邊說着,劉大白話一邊將眼睛趴在門縫上往外看,想看看到底是哪個膽大的在這裝神弄鬼光拍門不說話。
黃大眼睛人雖然還在炕上躺着,眼睛卻也瞄向門口。卻發現劉大白話站到門之後,居然外面的人就不再拍門了,而劉大白話站在那也不再說話,似乎是發現了什麼。
“咋……咋回事?”黃大眼睛突然覺得事情不對勁。纔要從炕上起來的時候,房門卻突然被打開了,站在前門的劉大白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胸前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門外一個長着桃花眼的傢伙陰陰一笑走了進來,隨手將劉大白話胸前的尖刀抽了出來:“黃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