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嘆口氣,沒敢看獨孤泓的表情,徑直走到那女子面前,蹲下,用只有我跟她才能聽到的聲音,恨恨道:“你夠了啊!再演可就過了!”
聞言,女子的一雙剪水雙瞳終於找到了些許焦距,側首睇來,只見一顆晶瑩的淚珠墜在她通紅的眼角,將滴未滴,“這位姐姐,奴家……”她一邊說着一邊低低地垂泣起來:“奴家,奴家的命好苦啊~~~現下成了這般,這般,倒不如死了乾淨~~~”她的聲音並不似尋常姑娘的尖細,有些像哭啼過後的疲勞暗啞,聽到她用這樣的聲音來演釋那含嬌帶嗔的腔調,我忍不住直打哆嗦,抹了把冷汗,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梨花帶雨?
“貴女……”身後的聲音充滿不忍,瞧瞧,打抱不平的來了不是。
於是,我三兩下就解散了她身上那並不十分牢實的繩結,又掏出絹帕爲她輕輕擦拭眼淚,軟聲安撫:“無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啊!”
當我正欲解下狐裘爲她遮掩時,一雙白皙的手按在了我肩上,我回頭,疑惑地喚道:“阿泓?”
但見他鳳眼往上一挑:“你身子也不好,我讓他們另外拿件外衣來,再去準備些傷藥。”話音未落,已有繽紛的腳步出去,隨後,我被他拉了起來。
“姑娘……”獨孤泓把我半藏在身後,對着地上悲怮欲絕的女子似笑非笑:“你送這麼份大禮過來,是想要甚好處?”
“您,您在說甚?”女子還是一副怕人的模樣,雙手抱肩,瑟縮在地上。
“好了,非要我明說?”獨孤泓冷嗤一聲:“不過我也十分好奇,你究竟用了甚辦法,能把這幫藏匿了大半年的人,拱手送我面前來?”
“呵呵,就那幫小子藏匿的技術!別忘了,隱匿的始祖可還在你面前喃~~~”女子一改之前的悽楚形象,聲音也倏時換成了清越的男聲,但見他猛地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身手何其利索,他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如何,讓你少廢這許多工夫,就能向皇帝老兒交差,這禮可還歡喜?”
“你曉得朝廷派我圍剿虎鯊幫?溟掌門,你的信息網未免太過深了些!”我正握在獨孤泓掌心的手突然被捏得死緊。
其時,“主上……”有兵卒拿着衣物回返。
“出去,貴女要爲這位姑娘驗傷!”獨孤泓恨聲吩咐。
“呵~~~”溟無敵輕蔑地一笑:“不就是道密旨嘛!還有更多呢,這算甚?若有空啊,我把我曉得的那些慢慢說給你當睡前故事聽!”
“哎喲~~”我忍不住疼得叫出聲,甚至懷疑剛剛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阿悠,對不起,對,我不曉得……”獨孤泓手忙腳亂地捧起我的手,吹了又吹:“可是傷着了?”
我雙眼噙淚,委屈地看着他:“無事。”
“哎呀!姐姐,快讓我看看,我說,這位下手可真是狠啊~~~”這時,我另一隻手也被抓住,溟無敵湊了過來:“我只曉得他恨不得殺了我,卻原來對你也恁般兇!不是我說,姐姐,你可不能考慮這種人啊!起碼,我師兄就絕不會打女人。”這廝明顯是唯恐天下不亂。
果然,獨孤泓擡起頭來,“他師兄,恩?”
對了,他還不知道燕芷就是溟無敵的師兄,如此,甚好甚好啊!
我堅定地衝着他搖頭:“你也曉得,他……”說着拿眼斜了斜溟無敵那廝,意思是他那人甚性子你還不瞭解?獨孤泓瞭然點頭。
“溟掌門,你此番作爲,難不成單純是爲了幫在下的忙罷?”獨孤泓確定我的手無事後,重新拾起先前的話題。
“以區區目下與您的交情,您覺得這有這可能嗎?”
“那你要何物?”
“進宮!”
獨孤泓雙眼輕眯:“以溟掌門的本事,來去宮廷那簡直是猶入無人之境,何用得着在下?”
“如果只是來去匆匆抑或呆個幾天,自然不用麻煩公爺,可是這回我需要在漢宮裡混段日子,所以嘛,需要您安排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哼,笑話!你以爲一個虎鯊幫就能換我協助你那個荒唐的計劃!”
“虎鯊幫自是不能,可是別的呢?”溟無敵笑得很是篤定。
“甚意?”
“你說呢?”
一片沉寂。
俄頃,“好罷,我答應你!”獨孤泓經過考慮,終是鬆了口。
“不過,作爲一個成年男人想要堂堂正正地呆在宮裡,可得做些犧牲哦~~”說着,獨孤泓饒有趣味地掃了掃溟無敵身下的某個部位。
溟無敵卻是滿不在乎地語氣:“但憑公爺安排!”
啊?!我吃驚地瞪着某人。
“阿悠,你先出去,我要親自給他變裝!”
“誒誒,他是說笑的,你可不能……”我拽住獨孤泓推我出去的衣袖。
“姐姐,出去罷!公爺心裡有數。”溟無敵竟然開始自發地寬衣。
“你這混小子,還笑?可曉得後果!”
我拼命叫嚷着,還是被強行趕了出來,獨孤泓又命兩個兵卒把門給守住。我在簾子外急得直跺腳,聽不到裡面星點動靜,真是瘋子,都瘋了!
這時,有人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一看,是那個滿臉雀斑的小兵,他正帶着一種疑似愧疚的表情看着我。
“何事?”
“貴女,小人對不住您!”
“啊?”
“您得想開些,其實公爺心上真的只有你!”他的話雲裡霧裡,讓我很是茫然。
“哎~~~哪個男人不是這樣,三妻四妾,多子多孫不是天經地義的!就連我,都有大小兩個婆姨吶,何況公爺?不過,貴女,您儘可放心,那女子絕然不能奪了您的位置去!畢竟身份在那兒擺着呢!”
進來插話的就是昨夜爲獨孤泓清理膿血的那位,不過經過他的口無遮攔,我總算明白了爲何周圍都是同情的目光,原來他們以爲獨孤泓在裡面調戲良家婦女吶,而我就正式淪爲了他們眼中的堂下婦。
哎,我還真是哭笑不得。
簾子終於被掀開,先是獨孤泓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表情十分饜足,一個人緊隨其後,緩緩步出,一露面,衆人皆驚。
駢車搖搖晃晃,我連連打着哈欠,自市集出來,獨孤泓就提出來,進了京畿可不能由着我再踐踏皇家體面,然後,愣是找了輛駢車把我給塞了進來。
“姐姐,可是乏了?”一顆腦袋突然鑽進來,我立馬轉過身背對他,幸而很快這顆腦袋就被揪了出去。
只聽得“哎喲喂,公爺,您的手勁兒也忒狠了點罷!”
“我說過幾次了,安分些,不準去叨擾貴女!”
……
我拍拍胸口,平伏了一下剛纔被驚嚇到的小心肝兒。
誰知,不過一刻,車簾再次被掀開,“姐姐,可要喝水?”此時,天氣晴好,我又躲閃不及,充裕的光線剛好把那張臉完美得呈現在我眼前:五官應該還是熟悉的那個,只不過一道形似蜈蚣般猙獰的疤痕自他左眼角拉到了下顎,這還不算,他的面頰右側愣是生出一個肉色的大痦子來,那痦子上甚至還有根飄飄蕩蕩的黑色毛髮在向我迎風招手,他裂脣而笑,一排黢黑的牙齒露了出來。
我當機立斷地閉上眼,胃裡已經開始有翻滾的跡象。
“姐姐,阿生好難過好難過啊~~~您原來就是以貌取人的典型!”還好,聲音未有特意改變。
“你也別拿這樣驚人的相貌來考驗我啊!”
“別忘了,這是誰的傑作?”他開始咬牙切齒。
呃,一個多時辰前,當簾後之人緩步而出,自然是驚動了全場,因爲走出來的人頂着這幅尊容不說,還是穿着女裝!
“經過我仔細的盤問與調查,已然確定這女子是虎鯊幫的受害者,那幫人抓她回來就是爲了試驗人皮面具。”獨孤泓輕描淡寫地解釋着,還真是扔了張模糊的物事在地上:“所以,這纔是她的真面目。”
滿屋都是抽氣的聲音。
“貴女,看罷看罷,國公還是您的!”
“我的娘耶~~這是女的?”
我已無暇顧及旁邊的叨唸,整個人怔愣原地,聽着獨孤泓繼續道:“她現在是唯一的證人,我又憐她實在身世可憐,不如就先帶回去。”
馬車還在顛簸,我閉着眼睛,始終難以適應溟無敵現下這張臉面,我強忍着噁心拽住他:“他不在?”
“前方有來使,他去接洽了。”
“那你回答我,你進宮到底意欲作甚?”
“不是說了,陪你啊!”他委屈地拉長聲音。
“你就糊弄我罷!你只說會以一個特別的方式出現,保準讓他答應,但是你那出場,排場未免也太大了些!整整二十四條人命吶~~~”
“姐姐,那都是常年作奸犯科之人,死不足惜的。至於我的目的嘛,暫時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得相信我,我是決計不會害你的。”
“那麼,你與他談的條件呢?”
“甚條件?哦,你說我訛他那句話啊?”
“真的?”
“呃,啊~~~他回返了!”
我睜開眼,只剩下晃盪的車簾子,外間傳來獨孤泓的聲音:“你怎麼又去了?其餘人都在作甚?眼見着他去叨擾貴女。”
一時鴉雀無聲,良久,纔有一個聽起來有些熟悉的聲音:“主上,他,哦,她說不讓去找貴女,就要找我們好生談談!”
然後溟無敵誇張的呻喚以及討饒是一聲高過一聲的響起。
我卻笑不出來,因爲獨孤泓告訴我他與兵卒間有秘密的手勢,所以即使當時一閃而過,溟無敵比劃的那個手勢仍是被全神關注的我注意到了,而且別的我不曉得,那個手勢卻是銘刻在我記憶深處……
三歲的小女孩兒賴在全副盔甲的男人懷裡,極盡耍賴能事,就是不讓他出發。男人無奈地抱起她:“悠悠,來,阿爹教你個手勢!”
稚嫩的小手隨着男人寬厚的大手演習着,很快就像模像樣,男人笑着親了親小女孩:“無愧是我的女兒!這個手勢,就是我們的姓氏,我們是大漢最爲尊貴的家族之一!所以,阿爹必須爲了這個姓氏的榮譽去建功立業,悠悠,日後你也會爲我們的家族作出犧牲,可千萬記住了,你是姓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