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廚房這邊,相較於柳飄飄對於這樣陌生的王弟不知所措,方沁自然許多。她慢悠悠走到竈臺後,望着竈孔裡燃燒的火焰,心情跳躍。
“你不肯告訴我們爲什麼要借三十萬,我們就自己來了。現在還是不準備說嗎?”
方沁的直截了當一如既往。王弟盯着她,咬着脣,許久之後,才從喉嚨裡噎出兩個字,“不用了。”
“不用?難不成你是想到什麼法子湊齊了三十萬?既然如此,你爹怎麼還沒回來?”
方沁一針見血。不僅戳穿王弟語氣裡潛藏的謊話,更提及她爹被劫走的事兒,頓時令她不知所以。
她目光躲閃,卻又心情煩躁。猛地將手中的大勺扔入鍋中,瞪向二人,喝道,“那你們想我怎麼樣!現在我家現在什麼情況你們都看到了,來這裡是要取笑我還是怎樣?”
柳飄飄萬沒想到王弟會是這樣的反應。明明方沁的意思只是想讓她坦然面對這個問題,他們一起想辦法解決的。
“如果要取笑你,我們就不用這麼跋山涉水地過來。我們倆當你是朋友,你就這麼看我們?”
“很失望?那大不了別做朋友了!”
方沁不過是反駁了一句,王弟就直接甩了一句絕情的話出來。
大不了就別做朋友。
呵……
“王弟你發什麼瘋?”
這次反駁的人是柳飄飄。她真的被王弟的那句話傷到了。兩個人認識快三年,在杭城相依爲命不說,心有靈犀的日子更是歷歷在目。結果就因爲現在她家裡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竟然就要跟她絕交?
柳飄飄攔住想要衝出廚房的王弟,瞪大了眼睛,對她說,“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兒理智了?那些人平白無故抓你爹,你不會報警嗎?衝我們發什麼火?以爲把我們趕走,我們就不管這些事兒了嗎?你別忘了,我的命是你救的!”
在三年前王弟捨生救她的那一晚起,柳飄飄就將王弟認爲是家人一般重要的人。現在輪到王弟出事了,竟然還妄想和她撇清關係,想得美!
她就不!
“飄飄說得沒錯,說到底,咱倆的命都是你救的。算起來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我方沁從來不欠人情。你要是不想跟我做朋友可以,這檔子事兒解決了,咱們分道揚鑣我一個不字都不會說。”
面對前後目光堅定的二人,王弟積攢起來的怒火再也燃燒不起來。
她沉默下來,垂下了眼。
“我不想把你們捲進這些事來。我們家惹得不是鄉里的人,而是玉臺市黑道的人。那些人根本就罔顧法紀,報警也沒用,只能用錢解決。”
王弟此時的聲音,無力而無奈。
對於這個家,她沒有選擇的權利。現在娘死了,她自然要擔起擔子,否則等不到她爹回來,弟弟又會死。這樣的打擊,她再也承受不起了。
當隨着王弟出來,柳飄飄和方沁才注意到,在她挽起袖子時,身上的傷痕
。
“阿弟姐……”
意識到身上的傷口暴露出來,王弟連忙遮擋住,岔開話題說,“家裡沒什麼東西,我去山下的小賣部買點兒,你們坐會兒。”
“阿弟姐,別去了。我們不渴也不餓。”柳飄飄拉住了王弟,將她帶到屋檐下坐着,問道,“阿弟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伯母怎麼會忽然……”
本着心來說,王弟並不願意多說這件事。但在廊下,忽而聽見屋裡傳來幾聲笑,她猛地站起來。
“阿弟姐你別擔心,是顧先生在裡面。”
“顧磊?”王弟怎麼會料到,王強自從有了主見後,對任何人都沒有露出過好意,竟然和顧磊能夠有說有笑。
一番遲疑後,她沒有立馬進去,而是坐在柳飄飄二人中間,盯着院子裡一處茂盛的青苔,說起這件事。
原來當時她接到電話的時候,就是家裡來了借貸的人。打得她爹奄奄一息。當時回到家她才知道,在她每個月都寄錢回家的前提下,父母還借了高利貸。
原本王弟也疑惑他們只是樸實的小農民,怎麼會有借貸的門路。後來才知道,是一次帶着王強到市裡的醫院治療時,被人盯上的。當時急需一大筆藥費,王弟這裡又只能拿出一半,情急之下,王母和王父就跟那人借了餘下的錢。
然而二人並不知道高利貸是利滾利的東西。原以爲在王弟湊足那份錢歸還之後就一了了之,誰料到那人竟然查到了他家所在,帶着一羣人上門要債。將家裡能搬空的東西都搬空不說,當天把王弟打得奄奄一息便帶走了王父,放出話,十天之後湊不齊三十萬,就拿命償。
鄉里雖然這些年發展了起來,但對那種地頭蛇也完全沒辦法,眼看着離開後,纔有人告訴了鄉長。鄉長將王弟送到鄉診所養了兩天傷。結果王母在想辦法籌錢的路上,從山上滾下來摔死。
這樣的打擊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在王弟頭上。當時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唯獨是想起家裡的弟弟王強,才硬生生堅持下來。
鄉長幫着他們一家處理王母的後事,原本是打算報警的,但不知道那羣人從哪裡得到消息,竟然威脅到鄉長家裡,將鄉長的兒子暴打了一頓。
王弟不想連累鄉長,也就讓他們別再插手。
辦完喪禮,也就只有兩天時間,那羣人又會再次上門。在給王母出葬那天,王弟在墳前待了一夜。再下山時,她心裡已經是得過且過的心思,大不了到時候被打死好了,她真的活的太累了,也許死了也纔是解脫。
王弟現在完全沒有掩藏自己心思的想法,想到什麼也就全都告訴了二人。對於二人臉上流露出來的不可思議,她只是不爭氣地苦笑。
“飄飄,我是真的有點兒累了。強子也累了。大概死了之後,我們家才能得到解脫。”
王弟此時,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望着眼前那一片青蔥雲霧,她縱然千萬地不捨又能怎麼樣呢?
遭受的壓力實在是太過
於沉重,她空有拳腳,在錢面前,依然無能爲力。這麼窩囊的活着又有什麼意思?終歸就算是爲了強子,他的病也好不起來。拖着病,與他也是折磨。
“所以,你也並不打算救你爹了?”
面對王弟如此消極的態度,柳飄飄真的覺得不可思議。這還是她認識的王弟嗎?
王弟沉默着,沒有回答柳飄飄。
“如果給你三十萬呢,你想怎麼做?”
方沁望向王弟,後者在許久之後纔回過頭望向她,“把錢給那羣畜生嗎?我纔不想呢。反正也抱着必死的決心,到時候拉幾個墊背的,不虧。”
“王弟!”
縱然知道王弟已經瀕臨絕望,但柳飄飄渾然沒想到,她竟然產生了這種極端的想法。
“飄飄你別生氣,我是認真的。我的命本來就是這樣,幾次死裡逃生已經是大幸。現在到了該死的時候,我也不會傻乎乎留戀。死就死吧,不是誰都會死嗎?對了,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人生下來後就在往死去。我現在算是看到了頭……”
她所表現出來的淡然,便是任由誰也勸不了。
方沁望着她,心裡猛地一顫。王弟的模樣在她的腦海中,漸漸和瓊斯的模樣重合。
她記得,瓊斯在走的那一天,眼神裡也是這樣的淡然。她說她看到了聖母,她要帶着她的孩子,去往另外一個世界好好地活下去,再也不會爲了一個男人如此折騰自己……
猛然回神,方沁心裡卻下了個決定。
“我如果偏不讓你死,你要怎樣?”
方沁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王弟。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讓人本能地想要折服。
“何必呢,那些人是玉臺市的人,你方沁就算在杭城神通廣大,也管不了這裡。這是我的命,跟你們沒關係。早點走吧。”
現在的王弟,只是一心想把他們攆走,該知道的,她也都說了。這裡面的事兒,早就不是他們幾個女人能夠應對的。
她說完這話時,顧磊也從裡屋出來。站在廊下,他望向方沁,對她示意,方沁見狀,拉着柳飄飄離開。
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王弟長舒一口氣。隨之低垂着眉眼,回到廚房,開始熬藥。
王強的病現而今只能靠幾個土醫生開的中藥維持着,她能做的,也是在最後的日子裡,讓王強少受點兒苦。
回到山下,程少華的車已經停在山路的口子處。上了車之後,三人一直悶聲不語。對此程少華雖好奇卻未問出口。
他是個愛乾淨的人,送三人回到別墅後,便開着車到市裡的4S店洗車。
趁着他不在的空當,三人坐到了客廳商量這事兒。
“王弟的事,有點麻煩,你想管?”
顧磊問的是方沁。從王強那裡他或多或少了解到一些情況,加之王弟所說,他也起了幫忙的心思。
不爲別的,便是不能眼睜睜看着姐弟二人送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