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想要當個人,可越是這麼想、她也就越是明白,自己大概永遠都成不了“人”。
有些事情,或許是打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的。
哪怕她今後靈魂終於徹底補全,變得與常人別無二致。然後隨着時間繼續流逝,以至於把所有知曉她身份來歷的人都熬死了——是的,她確實有這個能力,可她終究是騙不了自己的,更騙不過這個世界。
她的存在,就如同這世上的自然規則,即使再怎麼變,實際上變的也不過是大家的認知而已。除卻一切主觀因素,規則本身自然是亙古不變的。
所以,她莎拉·霍恩海姆,就是一個鍊金學史上最大的敗筆與奇蹟,是以規則孕育出來的、也許是唯一的一個生命。
沒錯,即便是在當初剛“出生”的時候,作爲殘次品的她其實也已經算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了。只不過,她雖然是生命,卻始終並非是“人”。
這種以規則爲界限的隔閡感,大概便是莎拉一直都很難讓自己融入進人羣當中的真正原因了。
“……洛夫古德小姐,你知道的,我對人的情感一直都稱不上有多麼瞭解。所以,如果我說錯了的話,希望你也不要介意……我覺得,你好像在猶豫?”
莎拉兀自低着頭,搗鼓着她手上的人偶部件,口中很隨意地說着話。可就算她聲音放得很輕,外頭的動靜也格外嘈雜,但在這閣樓裡盧娜卻依舊能聽得一清二楚。
畢竟,這會兒兩人幾乎就肩並肩坐在一塊兒。
“嗯。”
聽得耳邊傳來莎拉的話語,盧娜頓了頓,倒是沒有否認她的猜測。在也不知道是肯定還是否定的語調中,她稍稍應了一聲,跟着才悠悠然地道:
“以前我其實是不大會猶豫的,而且我也不喜歡猶豫——人的一輩子實際上是很短的,要是遇上什麼事情都要猶豫一下,多耽擱那麼幾回,這一生就過去啦!”
盧娜大概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媽媽,突然就替對方感到有些遺憾。而爲了不讓自己的人生也落下什麼遺憾,爲了自己、也爲了父親,她總是希望自己能過得更快活一些。
但是在略微停頓了一下後,她卻又似是想起了別的什麼,忽然間抿了抿嘴。
“可是……後來我遇到了赫敏,”她說,“赫敏是個很聰明的人,要是她認真起來,說不定比瑪卡還要聰明些呢!然而,她做事卻也總會猶猶豫豫的、思前想後,甚至有時候還會否定自己……以前我不明白,但現在我知道了,有時候,猶豫一下並不是一件很壞的事。”
說到這兒,她轉過頭去,伸手搭在莎拉的肩上,輕輕地笑着道:
“你應該知道的,赫敏喜歡瑪卡。”
“是啊!”莎拉點點頭,“這件事兒,當時凡是在霍格沃茲待過的人,大概就沒有不知道的了。”
“嗯,”盧娜又笑了笑,然後眨着眼睛道,“所以我也猶豫了……嗯,可能……因爲那個時候我也不大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一直到後來,我纔有點明白,跟着我就也變得猶豫起來了。”
似乎是回憶起了曾經在霍格沃茲時的日子,盧娜臉上的笑容雖然總是那麼淡淡的,卻一直都沒有褪去過。
就見她繼續嘟噥着道:
“後來我們就弄得瑪卡也爲難了起來……唔,人類的感情太複雜了,我弄不明白,大概瑪卡其實也不是很明白,大家都糊里糊塗的。”
“這話應該我來說纔對。”莎拉隨口湊趣了一聲,倒是盧娜認真地點了下頭。
“是啊!確實是這樣。”她又看了看莎拉,有些好奇,但也只是瞧了一眼就接着道,“可我也不明白……可能就是因爲這樣,我纔會學共感規則符文的吧!我就想多看看別人在怎麼想,也許能當成一個參考——哦,現在好像不該說這個的,我們剛剛……對,‘猶豫’,我們在說猶豫的事情。”
似乎是發現談話有些偏離了主題,盧娜很有些唐突地又將話題扯了回去。不過她說話的風格就總是這樣,不跳脫一些反而還不像她了,這話頭一轉在她這裡反而還顯得很是自然。
“莎拉,你剛剛說我在猶豫……你說對啦!以前我一直都覺得,瑪卡在做事的時候,我是不應該去打擾他的——我大概很難幫到他,所以,起碼也不能拖累他吧?當他努力地埋頭往前衝的時候,總得有個人留在後面,替他守着一片安靜的地方,等他累了、就能有個隨時可以躺下來休息的一下……
但是,現在看着赫敏在前面追逐着瑪卡的背影,哪怕看不到了,也還不願意停下。我就覺得……也許我一直以來的想法也未必就是對的。
莎拉,所以說……你覺得要是再這麼下去,‘今後’會變成什麼樣?”
盧娜最後這句話聽在莎拉耳中,似乎有些惆悵——這種情緒在盧娜的身上是絕對不多見的,這一點,哪怕莎拉也知道。
可莎拉卻也同樣知道,盧娜問出這句話來,其實也並非想要她給個什麼答案,更多的也只是自己問自己罷了。
所以,莎拉並沒有開口說什麼,只是轉過身去,伸手輕輕撫了撫盧娜那頭淡金色的長髮。
這個畫面看起來其實很怪異,單從外表傷來看,莎拉的年紀其實要比盧娜更小。可她這動作卻又格外地自然,就彷彿是一個母親在安慰自己的女兒一般,沒有半點突兀的感覺。
盧娜似乎也很接受莎拉的動作,並沒有什麼排斥。
片刻的沉默過後,莎拉才又扭頭朝着頂上那沒有關的活板門望了一眼,看了看外面那陰雲遍佈的天空。
起風了,屋頂上呼啦啦地呼嘯着,令得莎拉下意識地挑了挑眉。
而在這時,盧娜大概也感覺到了外頭的一些變化,有些遲疑地跟着擡起頭望了一眼道:
“要下雨了……嗎?”
莎拉點了點頭,眉宇間微微一蹙。
“嗯,看起來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