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晏只覺得喉嚨一緊,帶有掩飾意味地輕咳兩下,然後悄咪咪地移開目光,試圖轉移話題,“喝口水唄,河清大爺?一場籃球賽下來,流了那麼多汗,還不懂得趕緊補充水分嗎?也不怕透支的噢?”
他左手輕輕搭在河清腰側沒有挪開過,相當自然地用右手從旁邊的掛袋裡掏出兩瓶礦泉水。一瓶遞給懷裡的小孩,一瓶自己伸手擰開,猛灌了一大口。畢竟他也在太陽底下待了挺長時間,流了不少汗。
河清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過去,看也不看,只是非常迅速地接過那瓶沒被打開的礦泉水,然後再幹淨利落地放回原處。
又趁着海晏準備蓋上瓶蓋的時候,才以光速搶過,心滿意足地仰頭,一口氣幹下去大半——等海晏反應過來,水已經喝完了,空的瓶子被塞回自己手裡。
“你呀!”海晏想要說點什麼,結果這些話卡在喉嚨支吾半天吐不出來,凝視着小孩透露出些許得意的微紅臉蛋,也只好沉默了,揚手將礦泉水瓶拋進垃圾桶裡。
他伸手拿過靠背上的乾毛巾,開始給小孩擦腦袋。毫無章法,就是單純地一通揉一通搓。他壓根忘記了,這是一顆充滿智慧的腦袋,而不是一顆不會扁的皮球。
擦了半天,又實在是忍不住想囉嗦上幾句話。
明明是個高嶺之花,然而在河清面前,這個人設是崩得相當徹底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人心中的印象是“話很多的阿晏”。
海晏一邊唸叨,一邊手裡的動作不停,“小崽子,你臉上的汗是全擦我身上了,可頭上還溼噠噠的呢!這會兒要是突然起風了,一準得感冒,心裡都沒點b數的啊?”
海晏擡起手輕輕地颳了一下河清挺直的鼻尖,扒拉了幾下他額前翹起的碎髮,絮絮叨叨的聲音裡盡是溫柔,“小混球今天可是出了一身臭汗,得趕緊回去洗洗熱水澡聽到沒?如果一不小心着涼了,你就等着被我收拾吧——你哥的錢是拿來養你的沒錯,隨便你花沒所謂,但絕對不是讓你花在買藥上的啊?買什麼不好,買罪受你樂意,我還心疼呢!”
河清被海晏照顧得很好,又恰好是個頭猛漲急需營養的年紀,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就是這個理。況且他還極其熱愛運動,一頓飯才吃飽沒多久,不過是跑兩圈步下來,肚子就得唱一出空城計,咕咕咕叫個沒完了。
海晏曾輕輕揪着小孩的肚皮,取笑道:“差不多是個無底洞了,服氣!”
小孩幾乎就沒生過病,唯一的一次還是剛被送到大院來的時候,身子骨實在是太虛了,抗不住路途遙遠一路顛簸。
“咕……”聲音一出就立馬消散在空氣中,海晏例行的“訓話”時間也被打斷。他目睹近在咫尺的小耳朵,從白得毫無波動到紅得幾欲滴血的全過程,禁不住笑出聲,成功收穫一枚沒有絲毫殺傷力的瞪視。
“好了,咱們也該回去了,一入夜就降溫得特別快。”海晏用左手摸摸懷裡的毛腦袋,右手放在巨大車輪上用力一掄,輪椅開始以一種遲暮老人步履蹣跚的速度,緩慢地行駛起來。
整整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還是單手施力,海晏多多少少有點力不從心。但他始終縱容着小孩,沒抱怨任何一句,這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溫柔——讓河清在他跟前肆意撒嬌,就算不願自己走路也沒事,有人抱着寵着。
“你開心就好”放有些地方也許只是一句敷衍的話,相當於“反正我無所謂”,彷彿對方做出的一切行爲都與自己毫無干系,帶着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漠然。
然而在海晏這兒,真的就是河清開心就夠了——隨便寶貝瞎瘠薄折騰,天塌下來也絕對不會砸他身上。
也許連海晏本人都沒有察覺。如同大廈頃刻間傾覆的淪陷速度,因重力而下沉的同時,還特麼自己給自己手動加速。
下一秒臉頰突然被溫軟的東西觸碰,一觸及離。
海晏略微低下頭,堪堪捕捉到河清離開的脣瓣,看起來是沒有半點害羞的樣子,緊抿的脣角像是在說:“河清大爺想親就親,不服憋着!”
沒說不讓你親,隨便大爺親,不收錢。
海晏剋制不住嘴角的弧度,眼睜睜看着賴在他懷裡許久不動的小孩慢慢坐直了身子。
一臉嚴肅的河清非常不願意失去溫暖的懷抱,他呆愣兩三秒,最終還是用手輕輕叩擊扶手,示意要下“車”了。
河清站穩後,輕柔地牽過海晏方纔推車的右手。然後小心翼翼地揉捏起來,好像握在手中的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玉璧。他力度適中地按摩海晏的指關節好半天,又放在自己手裡摩挲了一分鐘有餘,才頗爲不捨地將其放在扶手上。
繼而半跪下來,是與海晏下腹齊平的高度——海晏撇撇嘴,強行撕下黏在小孩身上的目光。
打量了一會兒海晏褲子的褶皺,河清似乎是再考慮哪邊的肌肉受力最久最痠軟,微蹙眉頭思考了好半晌,才正式開始給海晏捶腿。
從膝蓋一直敲打上去,以相同的力道,細緻專心地給人疏鬆肌肉。捏兩下捶三下,相當有規律地倒騰了不知多久,還是腿的主人揉了一把小孩的頭髮,河清才意猶未盡般停下手裡的動作。
開什麼玩笑?再摸下去就要出事了好嗎?
海晏說不出話來,只是雙目無神地眺望遠處的天空。他最近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妙了,像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頗有些做賊心虛地回頭,注視着自家寶貝從掛袋裡拿出一條小毯子,是平日裡海晏坐躺椅上休息的時候覆在腿上保暖的那條。
河清邁步走回來,將毯子疊成標準的豆腐塊就要往海晏腿上蓋,駭得海晏猶如困獸一般試圖最後掙扎一波:“寶貝啊,沒必要這麼興師動衆的吧?太陽是下山了,可溫度還沒降下來呢,你哥剛纔抱着你暖得很,一點都不冷……”盯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眸,推拒的話戛然而止。
行吧,剛說什麼來着,寶貝開心就好,閒雜人等的意見通通駁回。
海晏嘆了一口氣,認命似的點點頭,讓河清幫他蓋好了毯子。腿上彷彿還保留着小孩的餘溫,被攏在一方小天地裡,直直地暖到海晏心裡去。
心房裡囚着一隻跳羚,七上八下地蹦個不停。
忍不住輕撫被親吻過的臉頰,低低的笑從海晏始終揚起的嘴角泄出。
河清步履緩慢地推着輪椅,四平八穩的沒有一絲晃動,完全忘了海晏重複無數次讓他快點回去沖澡的話,耳邊似乎還盪漾着還未散去的笑聲。
明明這人也沒做什麼,只是這樣一聲輕笑就能讓他滿心滿眼的歡喜就快裝不下溢出來了。
好想再親他一口呀。
他晃了晃腦袋,衝着空氣無聲地開口。
只有一句異常簡單的話,直白得讓人心絃爲之一顫:
“阿晏開心,我就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