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卿從蜀中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六了。
那時候廣毓剛剛又下了一層薄雪,細雪才化。
她穿着一身靛藍衣裳,端着眉目,嘴角是那樣不溫不火的笑。
她平靜無波的眸子看了看江漪珠。
然後緩緩抿了口茶,沉着眼皮,身上還帶着風塵僕僕的寒氣。
“廣毓這邊入了冬還頗有些冷,唐門主託我囑咐你多加衣裳,你本就瘦,多往湯裡放些紅棗枸杞桂圓,是補血的。”
江漪珠沒說話,點了點頭就答應了。
木子茗撿着幾顆豔紅色的野果子吃,笑得眼睛成了一道月牙兒,衝着江漪珠起鬨。
“還是唐門主最知道疼師姐哈。”
江漪珠卻沒答應一聲,瞧着百里調笙扇面畫上的疏墨淡影,喝了口茶。
木子茗本該就這樣放棄打趣江漪珠的念頭,但她卻仍不死心,忙衝百里調笙打眼色。
百里調笙望了她一眼,嘴角攢出一個笑來,又瞄了眼旁邊被公羊妤鬧着要年禮的蕭易寒,悠悠然從江漪珠手裡拿回扇子,緩緩揺着。
“唐門主也只是囑咐兩句而已,你叫他自己熬一碗,說不定連柴火都不會生。”
這句語出驚天人,話音剛落,江漪珠擡茶盞的手抖了一下。
蕭易寒也怔了。
木子茗撇撇嘴,把果子扔回了盤子裡。
顧九卿看江漪珠一眼,看百里調笙一眼,也猜不出什麼,乾脆垂下眼睛喝茶。
公羊妤和百里調笙對視一眼,都笑得十分良善。
雲霽殿裡的氣氛頓時十分的……
詭異。
“說起來,你也算是我師侄了,初次見着,卻沒什麼見面禮,着實是不太好的,”顧九卿笑向蕭易寒,她那笑從沒變過,“我前夕聽說你之前是讀書人,便從唐門主那裡給你討了兩本古書,就放在雲霽的書樓裡。”
她笑意愈深,衝着公羊妤說:“妤兒帶他去瞧瞧?小廚房有新做的太師餅。”
聽着這兩個東西,蕭易寒和公羊妤的眼睛登時就亮了,蕭易寒還沒來得及好好道謝,就被公羊妤拉了出去。
這樣的事兒本是叫人看去忍俊不禁的。
可百里調笙沒笑出來。
他坐直了身子,長眉緊凝在一起,沉着嗓子道。
“你把他們支出去,西蜀那邊到底有些什麼事兒?”
“的確,”顧九卿點點頭,“我本想回來就予你們說,但他們在這兒聽着總歸不好的。”
“怎麼?”木子茗也斂起一臉笑意。
“子語劍丟了,是君無讖,是魔教。”顧九卿聲音凝重,垂着眼皮知道在想什麼。
“什麼?!”木子茗一拍案几,驚詫非常。
“子語劍不是被追回來了嗎?!”
“那兩個唐門弟子,回蜀中的因掉以輕心路上被暗中劫殺,子語劍不翼而飛,三日之後,一封箭書就被釘在了唐門正殿的匾上。上頭只寫了寥寥幾句話‘浮生陣起,易水波瀾。’下面只留了一個古書的君字。”顧九卿語氣沉得很,拜拜手讓木子茗冷靜一點,她說完這些,擡頭瞄了一眼百里調笙,又把目光放了回來。
“唐門主料定這必是某種奇門陣法,於是找遍了蜀中藏書,也沒翻出來一絲半縷消息。”
木子茗看着顧九卿,顧九卿看向江漪珠,江漪珠看了眼百里調笙。
“這個事情要你來決定。”百里調笙輕輕嘆着,淺凝着眉,搖搖頭對江漪珠說。
“君無讖能找到的,必定是有跡可循。”江漪珠沉思了片刻,緩緩道,“我所知道的人中,於奇門遁甲,陣法之數最爲精通的,無非是……”
“成簡師伯!”木子茗搶了她的話。
“是。”江漪珠點點頭。
這三個目光,又不自覺地看向百里調笙。
“師傅浪跡江湖,你們要在天下尋他的蹤跡,無異於大海撈針,不過……”百里調笙卻笑了,眉目爽朗灑脫,“他近日與傳信說安康玉泉酒極美極甘,猶是年關啓開一罈,想必最近是不會走出秦川這邊了,我自可去尋他一問。”
“你自己去?”江漪珠看他一眼,從他眼底看出了玉泉酒香。
“不然?”百里調笙一脈期待,揺着扇子。
“不行,你需帶上蕭易寒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再出什麼亂子。”江漪珠冷冷搖頭。
“我也去!”木子茗自告奮勇,想罷編了個由頭出來:“他們需帶個女子吧,細心些。”
江漪珠眼睛略略一眯,木子茗還不如百里調笙。
沉默了半刻,她道。
“我去吧。”
“年後就走。”
除夕的夜,廣毓上空的煙花絢爛如白晝。
十五時候,公羊妤鬧着下山去,江漪珠那些年沒下山去看燈花,這次本也不想去的,可她卻硬生生被百里調笙趕了下去。
在燈花中明豔的紅光還沒化作血雨腥風之前,一切還是美好的。
浮生陣起,易水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