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
他笑得並不如何快樂，卻透着一絲落寞的釋懷，像是從永恆的噩夢裡解脫出來：“青和赤沒有看錯你，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就放手去做吧。”
沙啞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的虛影也愈發透明起來。
顧見臨自從晉升聖域以後，他的側寫就具備了洞穿過去和未來的能力，眼前這個男人只是曾經的至尊留下來的一絲魂靈，基於鍊金矩陣而存在。
類似於如今人類正在試圖攻克的意識上傳。
沒想到在古神族的世界裡，早就有了答案。
望留下來的力量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絕大部分都被用在了岡仁波齊峰的戰場上，如今留下來的就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湮滅。
古之至尊是不死的，但祂已經不再是古神族了。
“如果我們失敗，會怎樣？”
他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原初會在這顆星球誕生，傳承途徑所積蓄的靈性都會被祂吞噬，普通人類將會很難在這裡生存。如果原初願意的話，可以奴役地球上的所有昇華者。至於古之至尊，原初甚至可以讓你們陷入……沉睡。”
男人凝視着他的眼睛：“掌控原初的朱雀，將會成爲古往今來的最強。”
顧見臨沉默片刻，微微頷首：“我明白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朱雀很強大，但並非沒有弱點。”
顧見臨皺眉說道：“我麼？”
男人嗯了一聲：“搞清楚朱雀氏族的詛咒，纔是擊敗祂的關鍵。爲何我們會選擇你，爲什麼祂非要殺你，因爲只有你破解這個奧秘。我說過，你的存在也是一個悖論，既然你已經瞭解了側寫的本質，那你不妨想想它是何時出現的。”
顧見臨驟然驚醒，背後滲出了冷汗。
他掌握側寫的時候，還沒有傳承到麒麟的位格。
“想清楚這個答案，再去找朱雀。”
男人擡起手，一本泛黃的古籍憑空具現出來，遞到他的面前。
“這是什麼？”
“麒麟氏族的精神基因密碼。”
“什麼意思？”
“古神族是不死不滅的生命，古之至尊幾乎是不可代替的，古往今來也只有她和我突破了這個桎梏，這是無法複製的奇蹟，如她成就了我，如我成就了你。但對於古之始祖而言，祂們是可以被代替的，哪怕靈魂消亡也沒關係，因爲神髓可以根據精神基因的編碼再造，只需要用至尊的骨和血。”
“我記得夔鳥始祖是死透了吧？”
“是，但神髓可以創造出新的夔鳥。”
“鬼車始祖也一樣。”
“鬼車的靈魂被你燒的渣都不剩，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祂了。”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創造出新的始祖？”
“前提是青帶去的那些逆臣們死透……當然，你也可以殺了他們。”
“這是您對他們的懲罰麼？”
“不，這是對你的補償。”
顧見臨一愣。
男人眼神憐憫，看着眼前這個少年，就像是看到了億萬年前的自己。
“補償？”
“如果你身邊有人死去的話，可以嘗試着復活他們，以始祖的身份。但不要試圖去復活青和赤，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也不會接受。你要學着如何運用古神族的權柄，對靈魂的理解再深入一些，就可以做到。”
“原來如此，爲什麼要補償我？”
“你應該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顧見臨眼瞳微顫，那個夢中的孤寂結局，連他自己都感到恐懼和絕望，他擡手觸摸着自己的心臟，那裡彷彿空蕩蕩的：“無可避免麼？”
男人搖了搖頭：“這就是古神族最大的悲哀，從真正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看到了最終的結局，就像是既定的起點和終點，你從起點出發，無論繞了多麼遠的路，經歷了怎樣的顛沛流離，那個終點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把這力量贈予你，也把這詛咒施加於你。”
他頓了頓：“你會如我一般強大，也會如我一般孤寂。”
顧見臨接過那本泛黃的古籍，輕聲說道：“我會死麼？”
男人無聲地笑了笑：“那是永恆孤寂的長眠……你會後悔麼？”
顧見臨想了想，搖了搖頭。
“沒關係，能夠保護好他們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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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這座古老宮殿的門扉轟然關閉，黑暗悄無聲息的蔓延開來，燭火在四面八方的角落裡亮起，照亮了尊貴的黃金古棺，棺中的少女依舊在沉睡。
“那個孩子走了。”
男人彎下腰，撫摸着少女的黃金面具，輕聲說道：“他也要去迎接自己的宿命了，就像是當年的我一樣。那麼多年過去，我本以爲自己早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但剛纔的那一刻竟然有點不忍……呵，說起來，我跟他也並非沒有聯繫。”
他自言自語道：“嗯，就像是他跟你也有那麼一層聯繫一樣。”
蓮當然無法回答他，她早已經被世界遺落在時間的盡頭。
只是被麒麟的力量強行留下來了而已。
“當年青和赤跟我一同密謀了這個計劃，爲了你去報復這個世界，我一直都沒來這裡告訴你。如果你知道的話，大概會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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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低聲說道：“誰能想到，最後卻苦了那個孩子。以至於我都於心不忍，更何況是他們。青之所以去拼命，也是想要贖罪吧？”
寂靜裡，蓮依舊在沉睡，隱約有血淚滴落在她的黃金面具上。
那是男人的眼淚。
也是億萬年來孤寂和仇恨的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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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也要爲我的行爲付出代價了，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
男人最後看了少女一眼，輕輕親吻着黃金面具的額頭。
曾經的黑色至尊留下來的力量終於煙消雲散，祂的最後一絲靈魂也如即將熄滅的燭火般黯淡下去，死亡的感覺如潮水般吞噬了祂，祂卻並沒有流露出恐懼的情緒，只是平靜的接受着這種懲罰，就像是回到了億萬年前的麒麟母星。
當初祂以爲自己要死亡時，也是如此的平靜。
祂從不畏懼死亡。
只是害怕分離。
然而，最後的最後，他和她還是分開了。
掌握生死的至尊，卻無法打破生和死之間的界限。
祂們註定要經歷痛苦和絕望，乃至永別。
如今回想起來，蓮當年之所以要不計代價的拯救祂，是把曾經所有的美好都寄託在了祂的身上，祂們血脈相融，靈魂合一。
她要讓他代替自己去享受這個宇宙的自由和美好。
享受活着的美妙。
可惜的是，他被憤怒和仇恨衝昏了頭腦，什麼都沒有看到。
男人輕聲呢喃，放任自己被黑暗所吞噬，億萬年來的記憶在祂的腦海裡閃回，最終坍塌成了磅礴的塵埃，祂從絕望和仇恨的牢籠裡被釋放，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上來，恍惚間像是回到了人類的時代，孱弱卻又真實。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捨棄至尊位格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這也是當年的蓮曾經體會過的感覺。
真好。
就好像還跟她在一起一樣。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就在意識沉淪的最後一刻，他察覺到有人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麒麟的咆哮聲在寂靜裡響起，洞穿了生和死的界限，迴盪在宇宙的深處。
男人睜開眼睛，光芒刺破了黑暗。
耳邊再次響起了海潮的聲音，陽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溫暖又遙遠。
海面上，彷彿有人在跟他招手，她的笑容也像是潮水。
“蓮……”
男人的呼喚聲，淹沒在了潮水裡。
燃燒着燭火的古老宮殿，最終陷入了死寂。
鎏金的古棺裡躺着一對戴着黃金面具的男女。
他們並肩沉睡，緊緊牽着手。
直到……時間的盡頭。
·
·
深夜裡，天空中下起了雨。
孤峭的峰頂被雨水淋透，空曠的墓園裡是一片的寂靜，唯有雨水迴盪。
天機惘然地站在雨水裡，古拙的朴刀斜插在泥土裡，前一刻他還在那座黑暗的墳墓裡奔襲，一轉彎卻聽到了世界崩塌的聲音，維度在他面前碎裂。
“太清會長的意識崩潰了。”
夜刀抱着懷裡的唐橫刀，沉聲說道：“麒麟徹底地毀了他。”
天樞嘴脣蒼白，渾身被雨水淋透，喃喃說道：“祂怎麼會這麼強？”
如今太清會長的意識消亡，禁忌區的存在也崩潰了。
他們面面相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轟隆。
電光橫過天際，夜色似乎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有人從裂隙裡走了出來，祂容貌宛若惡魔，黃金瞳如太陽一般明亮。
天機悚然而驚，即將施展的天人界域卻驟然坍縮崩潰，握緊的朴刀也在一瞬間斷裂開來，甚至連他的虎口都被割傷，護體的氣之界域當場被破！
他本能地閃身，胸前被撕裂出一道淒厲的刀痕，鮮血潑灑出來。
鐺！
夜刀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拔刀格擋住了稍縱即逝的刀光，堅硬的刀身卻應聲碎裂開來，殘破的刀刃碎片迸射開來，刮傷了他的蒼老的面容。
好快！
唯有天樞的鷹眼捕捉到了那個鬼魅的黑影，當他的雙手拔出腰間配槍的時候，槍口卻已經被整齊地削斷，甚至連背後的狙擊槍都應聲碎裂開來。
他的矩向領域彷彿根本不存在一樣！
如此短暫的一個回合，三位審判庭的最強聖者聯手都處於下風！
天機終於轟出一拳，擊碎的卻是虛空裡留下的殘影。
這一刻，夜刀閃身到他的背後，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森冷的弧線，終於擋住了從天而降的一刀，刀鋒碰撞聲恍若雷鳴，虛空都爲之動盪！
“閃開！”
天樞雙手喚起氣流，凝聚成一柄無形的巨弓，拈弓搭箭！
轟！
虛狗炮！
虛空裂隙裡走出來的男孩擡起眸子，伸出的右手硬生生接住了這發重炮！
峰頂劇烈震盪起來，淋漓着雨水的墓碑都在顫動。
聖者們這才發現，剛纔跟他們纏鬥的只是一道虛無縹緲的絕美虛影，唯一真實的是那柄名爲九陰的暗紅色唐刀，刀身上流轉的血氣飄搖如墨。
顧見臨右手收緊，硬生生捏碎了掌心的炮彈。
與其說是捏碎，倒不如說是用磅礴的暗能量將其吞噬了進去。
“太弱了。”
顧見臨戴着漆黑的墨玉面具，黃金瞳裡彷彿倒映着太陽的輝光，也能映出眼前三位聖者的悲哀死相：“晉升到聖域以後才意識到，原來你們這麼弱。”
毫無疑問，這是巨大的侮辱。
然而，聖者們卻根本無力反駁，誠然他們剛纔頂住了第一輪的壓力，不至於被當場團滅，但如果繼續打下去的話，死亡是唯一的結局。
何況剛纔，對方只是在用麒麟禁咒的分身跟他們交手。
更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分明是麒麟禁咒，爲何是斬鬼途徑的能力。
顧見臨殺死鬼車以後，尚且還處在相當虛弱的狀態，經過一夜的時間卻再次恢復到巔峰的姿態，燭照和幽熒兩種至高律法在他的體內顯現。
當然，還有進化論的力量！
天機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衰變，基因鏈正在崩潰斷裂。
他強忍着劇烈的痛苦，毛孔裡卻滲出了血霧，骨骼一寸寸碎裂開來，體內的臟器也在老化萎縮，簡直像是逆向的進化一般，靈魂掙扎尖叫。
包括夜刀和天樞也感受到了同樣的痛苦，幾乎遏止不住絕望的嘶吼。
“這就忍不住了麼？”
顧見臨擡起手，幽深的黑洞在掌心浮現出來，如今的他一呼一吸間都彷彿在吞吐着這個世界，那種絕頂睥睨的力量讓人如此的陶醉。
哪怕麒麟之楔已經被他送走，也能夠施展出吞噬的權柄。
世界萬物的韻律都在他的耳邊迴盪。
如果他想的話，可以吞噬掉一切的聲音。
轟隆！
黑暗的天空裡，翻涌的雲霧彷彿凝結成麒麟和燭龍的姿態，俯瞰大地。
磅礴的威壓幾乎壓垮了整座山峰。
撲通。
終於，聖者們頂不住那種令人絕望的痛苦和威壓，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白金讓你們在這裡等我麼？不得不說，你們敢來見我，很有膽量。”
顧見臨反轉左手，掌心赫然出現三枚金色的古神之血。
“現在，做個選擇吧。”
聖者們艱難地擡起頭，眼前的少年卻彷彿高遠如神明，威壓來自浩瀚遠古。
這是……麒麟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