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圍的迷霧緩緩消散,猶如彷彿正在被漸漸撥雲見日的真相,卻只見了那一段記憶,便恍惚一閃,重新回到了那滿地鮮血的戰場,令人懷疑方纔是不是隻是一次詭異的幻象,似乎,血還是血,罪仍是罪。
滿腔的疑惑,絲毫未有感到那真相被撥開冰山一角的喜悅,卻是急需着去追尋着真相,卻不知真相去何處尋找。
不尋找,不甘心——不知爲何,似乎,是爲了自己的好奇心,又是爲了那些成爲這場浩劫的犧牲品的失魂者和正道,又似乎是爲了——那個自折羽翼的紅影。
當那鮮紅的羽翼緩緩落下,二人明白,一切真相,都彷彿近在咫尺。
只是,真相就在眼前,卻露出不知是什麼情緒的笑容。唯有平了心,靜了氣,方纔能穿透重重迷霧,直達真相。
“看到了?”奈何嘴角帶着複雜的微笑,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她心意已決,再不可能回去了。這個近乎殘酷的方式,她勢必要一條路走到黑。
雖然,在千萬年前,她早已知道,也許在她被降下詛咒的一刻,就早已心意決絕。
但當見到她,仍是忍不住,問她一句:真的……不再回來了麼?
奈何苦笑。她自己分明都知道,戮,從前往神魔戰場的一刻,從望見那塊滲血的殘碑的一刻,就不可能再改變那條路了。
那一絲僥倖,破滅了。
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抱有任何僥倖。
就是她,也忍不住開始自嘲起來——
認識她那麼久了,還不知道她的脾氣麼。
可是,看着自己認爲的“摯友”,昔日在戰場上過命交情的戰友,那樣毅然決然地踏入黑暗,一人默默獨受着黑暗的侵蝕,然後一步一步,獨自默默走向消亡的終點……
她,奈何,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幫不了她其他的,只能幫她兩件事——一者,是讓更多的人,理解她。不求支持,只求她在走向消亡的途中,承受的詛咒侵蝕少一些、更少一些。
就像……看着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每天讓他過得更好一些,因爲,他不久以後,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不同的是,一者是短暫地離開,一者,是永久的消散。
至於另一件事……她自己心中,亦是感到疑惑和匪夷所思。她不曉得神王是什麼意思,她突然找到自己,然後告訴自己,去找到戮的軀殼,並取得其中一絲戮曾經殘餘的力量,以及一絲戮的靈魂力量,越快越好。
取得戮的一絲靈魂,是不可能的事;但取得一絲靈魂中的力量,對戮來說影響並不大。但奈何卻是十分對此表示疑惑。她知道,自從自己找到戮,發現她已自折一邊羽翼,再不可能回到神界的時候,她是憤怒的,她幾乎就要上去狠狠地給對方一巴掌,畢竟相處那麼久了,她是少有的能感受到戮微弱情緒的人,那是一種感覺——她敢肯定,若是這一巴掌上去,戮一定不會躲。她也能感受到,雖然戮已經在盡力阻止,但情感確實在消散。
似乎,消散得,只剩下了對神界的那股強烈的執念,以及神王的師徒之情了。
畢竟,那都是兩段對她來說,支撐着她存在,並且最重要的一段回憶了吧。也是她從誕生以來,令她拋去了對自己存在意義的否定、懷疑以及迷茫。
存在太久了,一切似乎也都不那麼重要了。知道了、通透了,一切都會逝去,漸漸能用最淡漠的眼光看待一切,有時,卻會突然感到孤單,想找一個人,好好地將心中那麼久未表達的陰鬱,好好地述說。然後,對方靜靜地聽着,陪你一起笑,一起哭,會拍拍你的肩,然後告訴你:沒事。
好像,沒有了那心中最不可侵犯、最珍貴的事物,存在,也變得多餘而不必要了。
她忽然明白了,如果沒有神界、神王,那存在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不必要的。即使最終,戮發狂了,戮失敗了,戮沒能夠自我了結,當一切被她親手毀去一切的時候,真正的痛苦,會真正地將戮永遠折磨。
然後,戮一樣,會毀滅自己。帶着愧疚。
她,突然理解了戮的一切行爲,以及她那雙,看似透露的只是淡漠,卻隱隱泛着一絲能令人潸然淚下的光澤的眸。
一切淡漠,只是爲了能讓他們不爲她而悲慟。
原來……所有的痛苦,你都在一個人默默承受着。
她終究沒有真的去打戮一巴掌。戮只是靜靜地、淡淡地看着她,然後,淡淡地說:“你,走。”
她盯着戮並不寬闊的肩膀,過了似乎是極漫長的一段時間,又像只是短短十幾秒,她說:“我不會走。你要做什麼?”
“煉魂。”戮出人意料地並沒有趕她快走,“不要跟進來。”
“等等。”她突然出言,並將一條小劍掛飾遞給戮,“神王說,你落下的。回不了神界,看不了……我相信,消散前,你會去看一眼它。”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她知道戮一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戮低頭看着那條小小的掛飾,緩緩伸手接過,她有些緊張地看着戮,擔心戮又會像之前一樣,將那些東西重新還給她,然後告訴她:我不配。
可是,那樣,最後永遠也不見,帶着對神王愧疚的真正的痛苦,又會折磨着你吧。
須臾,戮將那條如同細鎖鏈的掛飾纏繞在左手上,隨後,她目光清澈,淡漠中,似乎終於有了一絲似是高興,似是感激,又似是……愧疚與悲傷的情感,看着她,開口,說:“最後一眼,值得了。”
戮,分明是明白的啊。
她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是什麼表情。也許是流淚了,也許是沒有。
但她知道,她突然很想去拉住戮,然後把她拉回神界。
但她沒有。
她太清楚戮的願望是什麼了。她也對自己承諾過,一定要幫助戮。無論如何,減輕她的痛苦。
戮揹負得太多了,她想分擔一些。
這點悲傷,比起戮,簡直可謂是仁慈了。
思緒回到如今,她感到在失魂者緩緩退去後,正道人馬正在向着這裡急急趕來。
都沒有放棄希望啊。
凡人都沒有放棄過那個虛無縹緲的所謂“希望”,自己放棄,好像有點不應該啊。
多少,也該相信神王吧。
她還有事要做,這時,還不是展現在這些人眼前的時候。
至少,羽翼需要斂起;她需要將秘密掩去。
神界,終究是不可展露在人間大衆眼中的。
“問吧,你們那些小夥伴們正在向這裡急急奔。你們只有一個問題的時間。”她俾睨着二人,緩緩道。
“我們想知道,這一切的始末。”赮畢鉢羅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傷勢竟痊癒了,趕緊轉頭一看,發現赦天琴箕也正驚訝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看到琴箕無礙,赮畢鉢羅才鬆了一口氣。
赦天琴箕,同樣在發現自己無傷之後,連忙看向赮畢鉢羅,發現他也無事後,心中喜悅甚至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微微的、開心的笑容。
她不由得揚了揚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這具軀殼的新主人,可真是掉這具軀殼的身價啊。
她冷哼了一聲,道:“不必看了,治好你們,對我來說,不費吹灰之力。”她揮了揮手,說道,“你這人倒也實在過分吶——方纔那句話,便是讓你許一個願望,你卻許了還要十個願望。若你真想知道,我便告訴你三個地方,那裡有其他事情始末的記憶。若去過這三個地方,見過這三段記憶,有疑問者,可去落神峰尋我,我會告訴你們,這一切。”
“如此……爽快?”赮畢鉢羅不由得略有些驚訝。
“不怕告訴你們,只怕你們不敢去。尤其是第三個地方——”她冷笑着看着二人,“那裡,甚至是新生神族的禁區,更是除了戮,所有神族談之色變的戰場。不過,有你身旁這位體內微弱的力量,應該足夠令那些不知好歹的傢伙們收斂了。”她攤了攤手,“記住,時間不多。若是記憶印記消散,這段往事,便只能永埋塵土。”
“請快說吧。”赮畢鉢羅急切道。
“第一個地方,墮落神淵;第二個地方,天罪陵;第三個地方——”她又是那複雜的笑容,“神魔戰場——”
不等二人反應多少,她便猛然消失,彷彿未曾存在,卻見一片紅色光羽緩緩落下,落在赮畢鉢羅手中,空中唯留一句似是虛無縹緲着存在着的話語:“若有了什麼危險將死,讓你身旁這位將血滴在這片羽毛上,我會前來。你們,只有一次機會……”
赮畢鉢羅和赦天琴箕,都不知道自己茫然若失地站了多久,直到衆位正道來尋到自己,甚至都忘記了,是怎樣木然地解釋的。
好像,又是一個更大的謎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