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雲之這麼志趣遠大的人,定然不會對八卦之事好奇,此番相問,怕是另有目的。桑祈這樣告訴自己,便稍加思忖,恍然大悟道:“或者,你是想知道我們聊了什麼,會不會在籌備桑卓兩家的聯姻。”
這回晏雲之有意做了一個有些驚訝的表情,順着她的話接道:“嗯?既然如此,是或不是?”
桑祈輕笑一聲,喝了口茶,坦言道:“他是和我父親說過這方面的想法,但我並沒有興趣。”
便聽晏雲之又云淡風輕地多問了一句:“大司馬也一樣?”
桑祈想了想,如實道:“不知道。”
父親的態度,她三言兩語也說不清。說他有這意思吧,又沒有正面提過;說無動於衷吧,又總要找機會跟她闡釋一番卓文遠這人有多麼好。想來,應該屬於略有所動,在猶豫之中,還沒有下定決心吧。
話說到這兒,正好閆琰實在累得不行了,拖着疲軟的腳步倒了過來,跌坐在石凳上便拿起茶壺猛灌了一通。一邊擦汗,一邊扯衣襟,連聲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不行了……”
說完一頭栽在了桌案上,好像整個人融化成了一灘雪水一樣。
桑祈看着他的造型,覺得有些好笑,湊近他的耳朵戲謔地問:“小師弟,這就準備放棄了?”
本來對於自己做師弟,她做師姐這件事兒,就窩了一肚子不甘心的閆琰,立刻強打精神回了她一個白眼,倔強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小爺有的是力氣。”可惜外強中乾,話本身說的都有幾分有氣無力。
剛剛趴了一下,風還沒把汗吹乾呢,便見晏鶴行又閒閒坐在竹下,拿根竹葉丟他,喚道:“還不快來繼續?要是想現在放棄就說一聲,老夫正好也……”
還沒把“樂得清閒”四個字說出來,閆琰便齜牙咧嘴地爬起來,高喊一聲:“不!”,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
因着這一小小插曲,剛纔的話題被打斷下來,也就沒有再繼續。桑祈又坐了會兒,起身抻抻胳膊,道:“我也繼續練習吧。”
言罷拎了長劍,回眸笑問:“師兄不來再幫忙指點指點?”
晏雲之一手託着茶盞,一手用杯蓋拂了拂水面上正在舒展的茶葉。身姿挺拔,儀表修然。不笑的時候,溫潤如玉的面容,顯得有幾分雪山之巔終年積雪般的高泊清冷,淡淡道了句:“不了,晏某要先行一步,回府去處理些事情。”
桑祈便也不留他,點點頭,自個兒站到了一邊,回顧起剛纔經他指點過的動作來。只是,沒有人指引相伴,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一晃的功夫,天色便黑了下來。晏鶴行點起油燈,捋着長鬚道了句:“不早了,你們先回去,明兒再來吧。”
閆琰如蒙大赦,鬆了口氣,蹭到桑祈邊上,邀她一起走。
來的時候他坐的是人家的馬車,走的時候當然也是。桑祈先把自己蒐羅信息的那張紙條給了晏鶴行,纔跟他一起上車。
月升日落,山路不好走,馬車行駛得很慢。昏暗的車廂內,桑祈挑簾望着幽深詭秘的樹林沉思,閆琰則疲憊地蜷在角落裡,連眼皮都不想擡起來。
沉默持續很久,大約是因爲太無聊了,還是他先懶洋洋地出了聲:“話說,你知不知道,今年的洛京城一定會特別熱鬧。”
桑祈聞言一怔,回過頭來看他,眸中光華一蕩,問道:“此話怎講?”
她還以爲,沒心沒肺的閆琰也發現了什麼隱憂,可對方說得卻不是這個話題。
“很多份親事都會在今年定下來。”閆琰稍微將身子調正些,擡眼細數道:“不說少安和蘭姬這一對早就該辦了吧。宋家似乎希望也在今年內,把宋落天和宋佳音的親事一塊兒給定了。除此之外,子瞻也到了年齡……你說,有這麼多人要大婚,還不夠熱鬧麼?”
這麼一說,的確也是,似乎自己在洛京認識的人都要在這一年成親了,桑祈一時頗有感慨,緩緩點了點頭。過了會兒,又想到自己和閆琰,不由莞爾,道:“如此,到了明年,還能愉快享受單身生活的就只有你我了。”
閆琰今天出了太多汗,被風吹到,覺得有點涼,將衣衫裹緊了些,懶懶側頭靠着,輕哼一聲,道:“小爺還沒加冠,倒是不着急,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選。你呢?男兒十八和女子十八,可不一樣。”
桑祈沒說話。
他便又繼續絮叨道:“比如蘭姬吧,恰逢碧玉年華,不巧就趕上了蘇老爺子仙逝,生生守孝三年,耗成了老姑娘。要不是在外清修,還不知道洛京裡要有多少人在她背後說閒話。”
“怎麼會。”桑祈也理了理被晚風吹亂的髮絲,道:“她和晏雲之不是早就說好了親麼。”
“話不能這麼說。”閆琰眉頭一蹙,正色道:“畢竟沒正式說媒落聘,就不能算是定下來,還有的是變數。”
桑祈不知爲何,一想到這兩個人,腦海中浮現出他們默契無間的樣子,就有些心神不寧。遙望着月色,吹吹冷風,淡淡道了句:“可是他們二人關係那麼好,會有什麼變數。”
“嗯。”閆琰點了點頭,“關係好倒是真的。你不在洛京長大不知道,小時候他們二人便走得很近。清玄君年長少安兩歲,少安年長蘭姬四歲,也算是年齡相仿吧。清玄君自幼與少安交好,又特別喜歡妹妹,三人也就時常在一起,甚至同吃同住。直到年紀大了才分開。”
想來,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便是這樣培養起來的吧。
桑祈點點頭,問:“既然如此,爲何沒早早把婚事定了?”
閆琰白她一眼:“你問我,我問誰……”
“你就不同他們往來嗎?”桑祈疑道。
閆琰臉色一紅,別過了頭去。
她看他那樣子,才恍然大悟:“哦……他們嫌棄你……”
只聽閆琰咬牙切齒地低吼了一聲:“桑祈!”便又傲嬌着不肯說話了。
桑祈有些無辜地巴望着他,心道是有的時候實話是不能亂說。
過了好半天,都已經下了山,進了城,閆琰才又開口,語重心長道:“不是我說你,你也上點心。畢竟你和蘭姬不一樣。蘭姬是洛京成有名的才女,而且自幼就有溫婉端莊之名,在人們眼裡是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都免不了被人議論。你就……”
大概覺得後面半句難以措辭,他說到這兒便住了口。
桑祈看他一眼,也明白他是爲自己擔心,莞爾一笑,道:“我明白。”
閆琰又面色一紅,輕咳一聲,附加了句:“當然,我也不是逼着你一定要再考慮考慮小爺……只是覺得,如果有合適的人選,別錯過了。”
想來他總算是理解了自己的用心,也終於徹底放下聯姻一事了,桑祈一感動,鄭重地上前湊了湊,與他對視着,目光誠懇道:“放心,我一定不考慮你。”
閆琰卻刷地白了臉色,憤憤不平地吼道:“喂,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吧!小爺我怎麼了!我長得也不賴,家世也挺好,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身子骨倍兒棒吃嘛嘛香好嗎!怎麼就不能考慮了!你倒是考慮一下啊,這麼堅定地把小爺排除了算怎麼回事……”
桑祈坐回去,蹙眉看着他怒髮衝冠,完全不明白又哪裡惹到他了。說不用考慮的是他,吵着鬧着要讓考慮考慮的也是他,這人怎麼這麼難伺候呢……
把閆琰送到家之後,她纔回去,眼見着他走路都費事,好像腿上綁了千斤重的沙袋一般,心下有些擔憂他會不會撐不住,第二天去不了了。
不成想,閆琰還意外地挺爭氣,次日如約出現。
四肢痠痛這種事,往往勞累過度的第二天最難熬,他這一日的練習格外辛苦,可晏鶴行一點都沒放鬆要求。
到了晚上走的時候,閆琰已經需要人攙扶着才行了。
桑祈頗爲感慨地走在他旁邊,道:“沒想到你這麼拼命。”
閆琰一擡頭,眼中晶亮晶亮,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得,上次我要給宋落天下套,結果把自己絆了的事麼?”
因爲智商低摔斷了腿麼,桑祈當然記得,點了點頭。
便聽他狡詐地笑道:“這些日子,我總想着,等學好了功夫,便再坑他一坑,這次吃虧的定然不會是我了。”說着還得意地拍了一下胸口。
對於這個結論,桑祈深表懷疑,眉心一緊,連忙勸道:“還是別介了,你清明過後就要上任,晚上還要練武,哪有時間去害人害己?”
“現在當然是沒有機會了,所以我纔要勤勤懇懇地練習啊。”閆琰解釋過後,被家僕攙着走了,還不忘身殘志堅地回頭朝她擠眉弄眼。
桑祈真是頭都大了,生怕這次他再把自己折騰個半死。
可事後不管怎麼打探,他都好似打定主意不願讓她橫加阻撓一般,閉口不談半個字。
導致宋落天還沒怎麼着,桑祈自己先提心吊膽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