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放着輕柔舒緩的純音樂, 燈光搖盪，很有些小布爾喬亞的情調。
角落裡坐兩個人，周煜假惺惺說：“可惜呀, 金姐真見氣了？還不來, 我可真是罪過。”
秦吟心裡倒覺得有趣。
周煜遞過去菜單：“這家的涮羊肉特別好, 你看看怎麼點, 再加份羊蠍子吧。”
秦吟添了兩份小菜, 正打算問問周煜的意願，見他正捧着手機打字，彷彿十萬火急。
周煜對他賠了個暖暖的笑臉, 接了電話：“喂，老賀, 我不都跟你說了嘛, 就——一張, 一張而已，有個啥, 我沒到處浪，更沒進局子！”
說完又對秦吟露出溫溫柔柔的笑，低頭看了看手機，變了腔調：“喻哥？怎麼了？”
他表情支吾起來，偷偷看一眼秦吟, 抿了抿脣：“這, 挺好的啊。”
他掛了電話, 露出苦惱的神情：“秦教練, 我有個朋友, 對身材特別看重，但上個月胖了十幾斤, 聽說我在健身，也想諮詢諮詢教練，要不您跟他說兩句？”
秦吟無所謂：“行。”
周煜哎呀一聲：“打視頻來了，那你們視頻說幾句？”
秦吟也沒在意，接過手機，屏幕上露出一張清秀乾淨的小白臉，笑的非常好看：“秦教練嗎？挑您吃飯的時候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最近一直長肉，喝水都長肉，很奇怪呀，想問問您這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吟依稀聽到了截屏的聲音，總覺得這小白臉的眼神十分狂熱。
他道：“長肉的話，我們考慮的情況一般是，吃得多，鍛鍊少。可能您缺乏鍛鍊。”
對面呵呵呵地笑起來，鏡頭晃動的很厲害，小白臉看向另一頭，軟綿綿地：“我還要問什麼來着？忘了。”
響起一個頗無奈的磁性嗓音：“減脂，瘦身，塑形，隨便問一個。”
小白臉驚訝：“這麼多問題呀，一時半會問不完，那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到健身房登門拜訪。謝謝秦教練，多謝多謝！”
關了視頻。
周煜面色如常，服務員正好上了菜，問起：“秦教練是哪裡人氏？”
秦吟隨口說了，他立刻笑起來：“梁山好漢，孔孟之鄉，好地方好地方。”
秦吟扯了扯脣角：“一般吧。”
“秦教練體育大學畢業的？”
“嗯。”
“我讀高中那會，學校很多體育生，全都是腿長大高個，長得特別帥。是不是你們體育生天生有這種特徵？”
秦吟嗤了一聲：“帥又不能當飯吃。”
帥倒是可以當飯吃，比如剛纔那個富婆似乎就有意願包養他。
不過看秦教練一臉無所謂，恐怕是不會爲五斗米折腰。
“秦教練大學學的什麼啊？”
“長跑。”秦吟想起來問，“你剛纔說想換課這件事情——”
“沒事，換不換都沒關係。我忍一忍就好了。”周煜理解他們的難處，本來也只是把這事當個噱頭想約他吃飯而已，“秦教練挺辛苦的吧？長這麼帥，訓練室地板上全是哈喇子，每天還要應付金小姐那樣趨之若鶩的女士。”
秦吟笑的很淡。
“我們做遊戲也是這樣，策劃腦子想的天馬行空，說的天花亂墜，特麼的盡知道誇誇其談，從來不考慮我們技術組的感受。太難了。”
秦吟道：“各行業是這樣的，壓力大，都要拼。”
周煜起身給他夾了筷羊肉：“秦教練喜歡吃羊肉嗎？”
“還行。”
“這家店合不合口味？”
秦吟哪兒來吃過？客客氣氣道：“挺好。”
周煜眯着眼睛笑了：“其實我覺得這家一般，隔壁路有一家不錯，下次一起去試試？”
秦吟剛想說好，才明白這是他約下一頓飯的社交措辭：“到時候看看時間。”
“那家挺正宗的，老闆是蘭州人，好像有一種秘製醬料——秦教練不會爲了身材，節食或者剋制飲食？我認識很多小姑娘就不愛吃晚飯，瘦的猴一樣，看着心疼。”
“不愛吃太膩的東西。”
周煜叫來服務員，加了兩杯酸梅湯，一碟水果拼盤：“那吃點水果解膩。”
吃了飯出門，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周煜笑了笑說：“你家遠嗎？不然我送你？”
“就一兩步，不用了。”
秦吟戴上口罩，往地鐵站下去了。
周煜回頭陷入了工作中，老闆一個電話讓他趕回去補漏洞，通宵達旦忙了兩三天，臉都憔悴蒼白了，但一下班，立刻換了身衣服往健身房去。
進門見秦吟正在上課，對着沙包打的極其凜冽。
周煜趕去上瑜伽課，李教練看見他：“我以爲你不來了。”
周煜氣笑了：“怎麼不來？健身房風景這麼美。”
李教練挑眉：“行吧，今天繼續下腰。”
周煜一臉無所謂：“我們辦公室有幾個愛美的女同志，閒的無聊就做健身操，我這兩天跟着她們已經大有長進，今非昔比了。”
李教練好整以暇做了個“請”的手勢。
秦吟朝沙包狠狠一個肘擊，突然聽到嚶嚶嚶的哀泣，轉眼見周煜疼痛欲死地倒在地上，李教練正拿鞭子向學生指點：“看見沒？這位大兄弟，示範的全是錯誤身法，你們不要學。”
周煜坐在地上，又痛苦，又滿臉是笑，逗的李教練也忍不住笑：“你看看他啊，平時發微信回都不回，現在吃虧了吧？跟不上我這班了。”
周煜連忙起身，湊近李教練不知說什麼，李教練歪着頭聽了一會，把視線看向了秦吟。
吩咐學員跟着音樂聯繫後，李教練朝秦吟走了過來：“秦哥，這個學員，你要不要？”
秦吟道：“會所沒這個規定。”
“我倆私下換，張總也不會說什麼。學費我到時候劃給你。”
秦吟倒沒想明白李教練幹嘛幫他說話。
李教練回頭親切地看着周煜，止不住樂：“這人太有趣了，我還捨不得給你呢。特別好玩，折騰成這樣還活蹦亂跳。”
“……隨便吧。”
李教練揹着手走了，丟下一句：“再說他本來就爲你來的。”
她走近踢了踢賴在地上紋絲不動的青年，眼神示意辦妥，周煜原本癱軟如廢物，此時奮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秦吟跑去。
秦吟不覺失笑。
周煜嘴裡說：“我特麼幹嘛來了，本來上班就累，來健身房又痛又累。幸好李姐通情達理，給我換到秦教練手底下。”
秦吟往旁邊一指：“歇會兒？”
周煜坐上長椅，腎透支了一樣，摩了摩臉頰，可憐巴巴地笑看着他。
秦吟走近兩步：“喝點水。”
周煜拿了瓶海之言，咕嚕咕嚕往下灌，秦吟說：“喝慢點。”
周煜放下瓶子，笑眯眯看着他：“秦教練去忙，我休息會兒就好。對了，練完一起去吃飯吧？上次說的那家店我訂好位置了。”
秦吟剛想說“看時間吧”，瞥見對方這張慘白淋漓花容失色的臉，話嚥下去：“……可以。”
周煜滿臉美的可以，秦吟回頭吆喝坐地上休息的學員，開始授課。
下班時秦吟從淋浴室出來，漆黑的短髮垂在耳側，顯出白皙清冷的皮膚，隨後撩了把頭髮。
回頭看見周煜從站在另一側，看自己的眼神直髮飄。
秦吟：“……”
周煜定定神，連忙走上來：“帶外套了嗎？我看外面挺冷。”
秦吟問：“下雪了？”
“嗯，寒潮。”周煜低頭看着手機，一邊往外走，“這家店生意還挺好，就一兩條街遠，走過去吧？”
出門一股雨夾雪就吹到了臉上，冷颼颼的。兩人走了一會，前面有人發傳單，周煜接過一看，遞向秦吟：“馬拉松比賽？這主辦方聰明，守在健身房外發傳單。”
一看，文案無非是什麼以夢爲馬，騰飛夢想，超越不停，好像是某個銀行搞的活動，規模還挺宏大。
不過湊近海報底下能看見一排小字：報名需繳納300元活動經費。
周煜正要把海報扔進垃圾桶，秦吟隨口道：“其實你可以去試試，業餘組半馬，二十公里。養成跑步習慣，對身體很好。”
周煜不是什麼運動健兒，進健身房也不過是爲了保持猛男身材，身體健康有什麼好在意的。
聽到這話沒太心動。
沒想到秦吟漫不經心道：“你身體太弱了。”
周煜差點當場去世，他，一個1，比起那些老弱病殘不知道猛到哪裡去，居然，被自己正在激烈追求的男人說——
——你身體太弱了。
周煜捏緊了海報，淡淡的：“我身體弱嗎？沒有啊，以前經常跟我哥們兒參加這些活動。主要是一個人沒什麼興趣。”
“嗯？”秦吟輕鬆道，“你要是想去，我可以跟你一起。”
周煜驚了一瞬，一聲不吭把揉成疙瘩的海報展開，看了看聯繫方式：“行，關注公衆號，報名就行了吧？”
屏幕彈出消息，300元支付成功。
秦吟也放下手機：“二十公里比起專業馬拉松雖然業餘，但也很考驗人了。你可以早點做準備。”
“怎麼準備？”
“每天先跑幾公里，逐漸增加。”
周煜笑了：“我也很想，但我沒有時間。”
秦吟冷笑：“最煩拿時間當藉口。”
周煜看他有點上火，連忙應允下來：“好嘞，保證從明天起每天出門跑步！”
“給我打卡，下個keep。”秦吟說的不近人情，“我是爲你好，不然到時候跑半馬，你會很痛苦。”
“行8。”周煜只好又下了軟件，現在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跑了。
心情有點低落，不過正好到了訂的餐廳，情緒掃蕩一空，興致勃勃進去吃飯了。
*****
暴躁小周跑步打卡日記。
週一上午秦吟沒課，正蜷在被子裡睡覺，突然被手機的震動驚醒，揉着眉心一看，是周煜打來的視頻電話。
揚聲器裡風聲呼呼，小周的小白臉出現在屏幕上，正齜牙咧嘴、氣喘吁吁地喊：“秦教練，你見過凌晨六點的……河邊大橋嗎？你看這湖面上的煙霧與光影，叮鈴鈴駛過的自行車，一股噴香的蔥油餅餅味從阿嬤廚房裡飄出，太美好了！”
秦吟這時候還沒睡醒，頭髮也亂糟糟的，強打起精神看了會兒，又闔上雙眼，任由小貓跳上臉頰，睡着了。
小周還在斷斷續續地說：“我先跑去公司，再跑回來洗個澡，開車去上班，時間很充裕啊！早上起來鍛鍊也太棒了吧啊啊啊啊——”
週二上午秦吟還是沒課，又在睡夢中，手機傳來震動，周煜青春勃發地出現在視頻裡：“嶄新的一天，哈哈！”
週三秦吟起的很早，專門等微信電話，但今天遲了二十來分鐘，暴躁小周跑着跑着便閉上眼睛，頭髮亂成鳥窩，亂髮顯然只用手刨了兩把。
週四，小周換上了休閒外套，手上拎着筆記本，四周人聲喧囂。小周笑笑說：“昨天加班睡太晚，今天早上差點起不來。”
週五，八點，暴躁小週一溜煙從小區奔出，嘴裡咬着半塊麪包，上氣不接下氣：“……秦教練，不跟你說了啊，我今天，忙……”
關視頻後周煜繞回車庫，一邊點開微信，發現昨天聯繫的代跑還沒回消息。
真特麼不專業。
*****
上次剛換到搏擊室時周煜虛弱得亞批，秦吟就沒刁難他，這次看他全須全尾笑語吟吟又來了，一擡手：“換衣服，開始上課了。”
這兩次來周煜都沒碰見那個金媛，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嚇跑了。
想着，周煜換了身運動T恤，進了訓練室。
秦吟搏擊時賊帥，除了訓練室內不許玩手機，玻璃門外咔嚓嚓全是拍照拍視頻直播帥哥健身的，秦吟被拍時面無表情，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現在穿件黑背心，露出肩臂凸鼓緊緻的肌肉，體型不是虎背熊腰那一款，更多了爆發力和迅捷，肩胛骨隨着動作微微曲動，狼腰勁瘦，腿長臀窄，身材相當性感。
秦吟練的很專注，下頜咬緊，冷白的皮膚滾下兩粒汗珠，被滿不在意的甩開，凌冽的眉眼相當勾人。
周煜再看這他恐怕要當場一硬，挪開目光看身旁一個女生，跟她保持同一節奏。
一會兒聽到秦吟說：“看我。”
周煜擡眼直視他。
秦吟微微喘息：“幹嘛呢？你都會了？”
周煜道：“感覺不難啊，昨天我看視頻差不多就會了。”
秦吟靜了會：“你給我打一套。”
周煜辨認了會他的表情，確定不是開玩笑，收拾收拾上前：“那我就獻醜了啊。”
那麼幾個基本動作，他一邊回想一邊磕磕碰碰打了一套，衝秦吟笑：“還可以吧？”
秦吟挺燥的：“可以，你這水平也能當教練。”
旁邊一羣女生開始起鬨，嚷嚷着打一架，切磋切磋。周煜本來就是李時珍的皮，上個健身房的課，上出高中在班上那股皮勁兒，現在一聽要打，更是唯恐天下不亂：“來吧來吧，秦教練，小周今天討教了。”
秦吟一言不發，靜靜盯了他一會。
他其實挺煩上課的時候有人搗亂。
這倒黴孩子就是欠收拾。
周煜敏銳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剛想開個玩笑把這件事帶過去，秦吟說：“來。”
周煜後頸發涼，這特麼，要真打，不得被這個搏擊教練弄成傷殘二級？
不過轉念一想，秦吟不會真這麼沒分寸吧？
而且真打傷了，正好訛住他。
下半輩子也不愁了。
“……”周煜走上前，尋思跟武俠小說一樣擺個姿勢？還在思考中，突然感覺腳下一重，被一股力道帶跑重心，天旋地轉，倒頭栽倒在地板上。
“臥草！”周煜露出痛苦的神情，一手抱着頭，幾乎蜷縮起來。
秦吟伸手搭他時，又見他露出兩排小白牙，笑的別提多燦爛，很快從地上爬起身：“哎，秦教練好身手啊，打不過，告辭。”
秦吟被逗笑了：“告哪兒去？好好聽課。”
練完了休息，秦吟坐長椅上喝水，擦了下額上的汗，周煜三兩步走到他跟前：“教練，一會兒去吃牛排唄。”
秦吟應了聲，目光停留在手機上，說：“這兩天沒給我直播，也在堅持跑吧？”
“肯定堅持在跑，今天早上跑了五公里呢，你看看。”
秦吟在軟件裡看了他分享的打卡記錄，微微皺眉：“上午，你跑哪兒了？”
周煜湊近一看，差點背過氣去！
這代跑的直接奔城外一座大山上轉悠去了，按來回時間，周煜是有病啊驅車兩三個小時就爲去跑兩步？
周煜思索道：“哦，早上跟朋友過去玩兒，看山裡空氣好跑了兩步。下午火急火燎趕回來，就爲了上你的課。嘖，太難了。”
秦吟挑了下眉，直截了當問：“找了代跑？”
周煜表現得顯然有點反對他的話，但思索了一下，立刻說：“我錯了。”
秦吟搖頭：“你只能騙騙我，騙不了自己。”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好像班主任提醒自己不要作弊一樣？
周煜維持着懺悔的表情：“我明天繼續跑。”
秦吟放下手機，起身去淋浴室洗澡，周煜想起來問：“一會兒還吃飯嗎？”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