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海此刻能去做一個小偷,他會去做的。他的心情此刻比小偷還要忐忑,比逃兵還要恐懼,比要被擦屁股的小白兔還要傷心……錯了錯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晚自習結束後,林海窩在教學樓旁邊的小樹林裡等了不知多長時間,被蚊子咬得都要成仙了纔等到自己的目標走出教學樓。他立刻放開腳步追上去,準備開始自己思考準備了一天的計劃。
但是剛走到還有十米多遠的時候他就慫了,強烈的與生俱來的恐懼幾乎要壓制住他追尋科學真相的決心,這種恐懼症讓他幾乎趕不上一個女生的腳步。
不能慫,不能慫!林海內心兩個小人揮舞着刀劍你死我活地搏鬥,一個說快點追上去啊再不追上去就來不及問了,另一個說別追了別追了明天再說吧。一瞬間後者幾乎要打敗前者了,林海不屈的決心也軟化下來,他想自己肯定不能去做間諜,否則敵人還沒打他就會高呼我招了我招了。前方的黑影離他越來越遠,他的腳步卻快不起來。
但是客觀條件卻阻止了他的退縮。
在層層疊疊的樹影中,林海的腳被一塊堅硬的物體猛地絆了一下,渾身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毫無預兆地向前傾去,他下意識地喊出一聲“誒呦臥槽”,幾乎整個人都差點趴在地上。
靠靠靠!林海的內心抓狂地大喊,想的太入神了都忘記路上的這個石樁了。那根石樁是地下電纜的一個標誌,常年佇立在校道上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以絆倒所有不瞭解路況的人爲樂。往常他會靈活機敏地用各種姿勢避開石樁,但今日沒想到居然陰溝翻船。
他猛地擡起頭,發現前方的黑影已經停下了腳步,轉身定定地望着他。畢竟那麼晚的如此寂寥的校園裡有一個人大喊“誒呦臥槽”,確實是一件極其吸引人的注意力的事情。
看來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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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林海從地上爬起來,“同學!”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前面,然後裝作鎮定的樣子逼迫自己說話,“額額額我……”
“林海?”那女生說,黑夜中短髮在臉上投出一片黑影。
“啊是的,”林海有些詫異,“你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我們是同班同學啊。”女生看起來有些奇怪林海的這個問題。
雖然我們是同班同學你也不至於那麼快就記全了全班同學名字吧,我們可是剛剛分出來的新班級誒!林海到現在也沒有記清周圍幾個同學的名字,唯一的幾個認識的人都是舍友。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居然也有人記得自己的名字,他不禁有些小開心。但是他卻是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嗯那個……”
“我叫墨雅軒。”她似乎看出了林海的窘迫,“有什麼事嗎?”
“啊,墨雅軒同學,”林海強力壓制自己的交談恐懼症,“就是,我昨天,啊前天聽到你說的關於那個鬼壓牀的,那個醫學上的什麼安眠癱瘓……”
“睡眠癱瘓。”
“對睡眠癱瘓,”林海嘗試着平息自己顫抖的聲帶,“我想問問這個究竟是怎麼回事。”
“哦,睡眠癱瘓啊,”墨雅軒說,看看前方,“邊走邊說吧。”
“好好好。”
林海擡起腳跟在學霸的身後。
“所謂睡眠癱瘓,就是醫學上對
一種睡眠過程中的生理現象的名稱。”墨雅軒的聲音清冽得像是冬天的溪水,“這種病症常常被民間稱爲‘鬼壓牀’,‘鬼上身’,在西方被稱爲‘夢魘’,或是‘魔鬼附身’。當你發生睡眠癱瘓的時候,你的意識將會完全清醒,像是自睡夢中醒來,但是身體卻不能被控制。這個過程常常伴隨着耳鳴還有各種幻覺。患者過一段時間後就會自行恢復,然後在檢查中身體也不會有任何異常。患者一次睡眠中有時候會出現數次鬼壓牀,有時候卻幾年也不會出現。這種現象最多發生在青少年時期,統計顯示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人有過這種經歷。”
林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他可以不用說話了。他可以慢慢聽墨雅軒講,時不時點點頭,而不必發表自己的意見,這簡直拯救了他。
“幾乎所有的民間傳說,無論任何文化宗教,都把這種現象解讀爲肉體被外物——魔鬼或是鬼魂——入侵。近年來還出現了些僞科學的說法,諸如‘靈魂出竅’,‘意識遊離’等等。我們當然不能把一種生理現象的原因歸因於鬼神。關於睡眠癱瘓的病理,現在最爲醫學界認可的說法是這樣的。”墨雅軒停頓了一會,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解釋,“人的睡眠分爲兩個階段,分別是Rapideyemovement和Non-rapideyemovement……”
“什麼什麼?”林海沒聽懂那兩句鳥語。
“也就是快速眼動期與非快速眼動期,縮寫分別是REM與NREM。人體睡眠絕大多數時間都處於NREM,在這個階段中腦電波頻率較低,腦活動下降,肌肉也不會麻痹。你會翻身,磨牙;但是在REM中,大腦的活動會突然增加,腦電波處於低壓高頻狀態,心率加快,肌肉卻會鬆弛,身體一動也不動。這是因爲當人處於REM中時,就會做夢。當人做夢的時候,爲了防止你夢中的動作被反映到你的肉體上來,也就是防止你在牀上上躥下跳,大腦會做出一系列保護措施。進入REM後,你的大腦會釋放一些化學物質,同時關閉一些神經,將你的大腦與你的身體部分地隔絕開來,此時你身體的肌肉張力降至最低,唯一例外的是你的眼球,它會左右擺動——這也是它爲什麼被稱爲快速眼動期。你的肌肉已經完全失去張力,所以REM中無論你夢到什麼你的身體都會仍然睡得死死的。當你的夢境結束,需要退出REM時,你的大腦會重新啓動那些神經,將你的肉體與大腦重新連接,恢復到NREM中。人正常的睡眠會在兩個階段間交替數次,直到醒來。”
“哦。”林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若你在REM結束時醒來,你將會記得你在REM中經歷的夢境。但是,在某些情況下會因爲未知的原因而出現意外情況。脫離REM的時候,大腦與肉體的再連接如果出現延遲,但是大腦卻提前醒來脫離了睡眠,”墨雅軒頓了頓,轉頭看向林海,“你的大腦將會處於清醒狀態,但是肌肉卻仍然處於睡眠之中,你將會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也就是鬼壓牀了。”
“這樣子啊,”林海皺着眉頭,“那幻覺……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機理現在暫時不清楚,”墨雅軒嘆了口氣,“醫學界還在研究。”
“也就是說,”林海撓撓頭,“鬼壓牀其實是因爲大腦反應太遲鈍?”
“……可以這麼說。”
REM和NREM……林海默默地咀嚼着墨雅軒方纔的話。大腦在還未與睡眠中的肉體重新連接時突然醒來,結果發現身體不能動彈,確實是非常靠譜的解釋啊。他把自己鬼壓牀時的感受代入,似乎也與這個理論的描述十分符合。雖然仍然有些地方似懂非懂,不過也是解決了他的一大疑惑。但是……
“那,在鬼……睡眠癱瘓的時候,”林海小心翼翼地問出自己想了很久的問題,“有沒有可能預……預測將來發生的事情?”
“預測?”墨雅軒一愣,“在睡眠癱瘓期間,人的大腦確實有可能出現往常難以出現的現象,比如創造力增強或者得到什麼靈感之類的。據說凱庫勒在睡眠癱瘓中曾經獲得了關於苯環結構的靈感。但是關於預測未來……似乎還沒先例。”
“噢。”林海悶悶地答了一聲。
“你經常鬼壓牀嗎?”墨雅軒問。
“對啊,”林海耷拉着腦袋,“最近突然出現的,然後非常頻繁,我都快神經衰弱了。”
他們兩人走到了道路的分叉口,分別通往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上弦月的些微白光穿過闌珊的枝杈,灑在水泥地面上,雪白得像是月色的紙。林海突然想到自己居然有勇氣和一個女生單獨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不禁涌上一股猶如神舟五號發射成功的自豪感,心裡的小人揮舞着紅旗興奮地跳舞。
“你願不願意?……做個試驗?”墨雅軒突然問。
“試驗?”沉浸在自豪中的林海沒反應過來,“什麼試驗?”
“不是試驗,就是,你願不願意當個志願者?”墨雅軒停在岔道口,把臉轉向他,她的臉從額發的陰影中露出來,“我的哥哥是搞這方面研究的,現在正缺一個類似你這樣的患者。如果你能答應的話,會對解開這個人體的奧秘的工作貢獻巨大的。”
解開人體的奧秘?林海覺得這話帶着古怪的含義。但是轉念一想,居然有這麼一個絕好的機會自己找上門來,不禁又開心得想要歡呼雀躍。“真的,你哥哥是專門研究睡眠癱瘓的?”
“呃,也不是專門研究,”墨雅軒不知爲何突然沒詞了,“他是神經學方面的專家,主要研究……關於人的思想還有大腦活動的。”
但是林海沒有注意到墨雅軒的神態:“當然好了!說不定你哥還會幫我找到如何治好睡眠癱瘓的辦法!”
“其實,他說不定更希望你一直睡眠癱瘓,這樣有助於他的研究。”墨雅軒笑道,她轉身向女生公寓走去,然後揮手,“我會跟我哥聯繫的,再見!”
“拜拜!”林海也跟着揮手。一直以來他覺得告別時揮手很幼稚,但是現在卻一絲違和感也沒有。在他回宿舍的路上他都想着以後關於睡眠癱瘓的科學研究的事情,感到自己離事情的真相越來越近了,幸福得幾乎要歡呼雀躍。林海開始腦補墨雅軒的哥哥穿着白大褂給他做起各種實驗的場景,腦袋上貼滿了電極……呃,還是不想了。林海把這種想法壓了下去,轉念期待着什麼時候墨雅軒把他引薦給那位睡眠方面的專家。
他從沒吹過這麼愜意的晚風,清涼舒爽,醉人心脾。
當他要走進宿舍樓時,卻突然想到,自己是第一次看到在同學間矜持得體的墨雅軒露出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