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昏睡了整整兩天兩夜才清醒了過來,渾身只覺得虛軟,似乎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在坐在牀榻邊守着的靜夏看到她睜了眼,歡喜得幾乎哭出來:“殿下您總算醒了!”
撫春聽到動靜,又是喂藥又是喂水,又忙忙地把在客房休息的董明書喚醒了過來給她把脈。
見面前三人俱是眼眶發青,一臉憔悴的模樣,謝青沅歉意一笑:“我這一病,倒累着你們了。”
董明書給她診了脈,虛抹了一把汗水:“還好還好,幸好你今天醒了,我們索性把陳掌櫃也請過來過上元節,剛好慶賀下你痊癒!”
原來自己這一病竟是整整兩天過去了,今天已經到了上元節了?
謝青沅想起前幾天送弟弟走時,紀霖在自己耳邊的低語:“過兩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到時你等着我接你出來看花燈!”
可是她沒法兒跟紀霖解釋那一層誤會,現在,紀霖是不會再過來了吧……
覷見謝青沅神色中一片黯然,撫春想起上元節正是情侶們相約夜遊賞燈的節日,怕是殿下又想着傷心事了,連忙給靜夏使了個眼色。
靜夏會意,趕緊接了董明書的話頭:“董大夫這幾天真真辛苦了,你想吃什麼菜,只要不是天上飛的鳳凰肉,水裡遊的龍肉,其餘的婢子都能給你買回來!”
謝青沅收斂心緒,莞爾一笑:“是該好好犒勞犒勞明書,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
她如今醒了,回想病中連綿不絕的夢魘,自然知道其中兇險,想來董明書也是連着兩晚一直守着自己,沒有好好休息了,看向董明書的眸色中更帶了愧歉。
“師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本來就是我這當徒弟的該做的。”董明書正了臉色,一臉嚴肅地看向謝青沅,“殿下雖然是我的師父,但是我也有幾句諫言:情思傷無極,殿下自己精通歧黃,怎麼就這麼想不通呢?”
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自己再世移魂,卻還是勘不破……謝青沅半低了頭,苦笑了一聲:“我以後不會了。”
董明書還想說什麼,被撫春偷偷拉了拉衣角,想了想也閉嘴不說,避了出去。
撫春和靜夏兩個連忙服侍了謝青沅洗漱起身。謝青沅一邊喝了盞燕窩粥,一邊任靜夏幫她擦乾頭髮,紅葉在門口輕聲稟報:“殿下,寧大人又來了。”
骨瓷調羹在碗沿上不由輕磕出一聲脆響,謝青沅微擡起面容發問:“寧彥這兩天都過來?”
何止是過來,自己一天跑兩趟,還讓衛南守在這裡,要買些什麼衛南全搶着去跑腿了。靜夏讓紅葉先下去了,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向謝青沅稟報了。
謝青沅沉默片刻,聲音微啞地問了一句:“他呢?”
她沒有說這個“他”是誰,撫春和靜夏卻心知肚明。
撫春低了頭跪下請罪:“殿下發病第二天夜裡病情稍緩,寧王殿下過來探望,但是一走近殿下,殿下就有再度陷入夢魘的跡象。董大夫說,寧王殿下就是您的夢魘,奴婢斗膽求了寧王殿下離開,不要逼得殿下殞命……所以後來,寧王殿下也沒有再過來了。”
見撫春跪下,靜夏也跟着跪了下來:“那天,奴婢也跟着攆人了……”
心裡愈是珍愛,愈是害怕自己會失去……謝青沅回想起自己夢到的那一幕情景,輕輕搖了搖頭:“起來吧,不怪你們。”
在夢裡,紀霖確實是她的夢魘……他不再過來了,是在向她表明他的態度了麼……
謝青沅只覺得胸口像被大錘錘中,鈍痛中又夾雜着細碎的裂痛,讓她氣血翻滾,竟有些喉頭髮甜;急忙取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咳嗽。
雪白繡了翠色青竹的帕子中赫然洇了一抹刺目的嫣紅,謝青沅將帕子緊緊團在自己手心,這纔看向低眉順目的兩名大丫環:“紅葉還等在門外呢,撫春你過去跟寧彥說一聲,就說我已經醒了,多謝他的關心,但是我現在不想見客。”
撫春點頭應了,謝青沅又打發了靜夏再去給她盛一碗燕窩粥來,自己獨自靜靜坐在房間裡,低頭看着手心裡攤開的那塊絹帕。
血色已半乾涸,那抹豔紅彷彿一雙薄脣,無情地恥笑着她此刻的神傷。再是能妙手回春的大夫又如何,該心傷的,一樣會心傷……
吃完了靜夏端來的第二盞燕窩粥,謝青沅提筆給自己寫了個方子,正要吩咐靜夏去撿藥,撫春面色古怪地又進來了:“殿下,寧大人又來了。”
剛剛她好說歹說,寧彥也非要見謝青沅一面才肯走,撫春最後沒辦法,只能把謝青沅的原話直說了:“殿下說了,她現在不想見客。”
寧彥神色驟然低落下來,那一身寂寥竟讓人莫名感受到一種深切的哀傷,呆呆站了一陣,就在撫春咬着牙想硬着心腸再開口時,他卻突然行了一禮走了。
沒想到這才轉了個身,寧彥竟然又來了……
謝青沅蹙了蹙眉頭看向撫春:“你把我的原話跟他說了嗎?”
“說了,”撫春連忙答道,“當時寧大人呆了一陣就走,現在走回來,是給你送了兩盞燈籠,他說你大病初癒,不能去逛燈市,他就買了兩盞燈籠回來,讓你晚上點着玩兒,多少是個應節的意思;寧大人還說……”
撫春的聲音一下了低了下來,被謝青沅深黑的水眸淡淡掃過,又趕緊稟報了出來:“寧大人還說,即使他在你心裡只是一名外客,上元佳節,該過的還是要過,不要爲了一些無謂的事再傷了身、傷了神,那兩盞燈籠,你就當作普通朋友間的饋贈也好。”
謝青沅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她其實並沒有遷怒寧彥的意思,只是單純地不想看見他,寧彥沒必要這樣給她賠着小心……
“撫春,備一份回禮送給寧大人,就說燈籠我收下了,感謝他的饋贈,也請他務必收下回禮。”
撫春忙應聲出去,準備了一份適當的回禮回了寧彥。寧彥心中苦笑,見謝青沅還是不肯見他,只當他是普通客人一樣禮尚往來,想着來日方長,只得收了那份回禮,轉身走了出去。
質子府那條長街街口一家酒樓的三樓,紀霖持着酒杯倚坐在窗前,看着寧彥提着兩盞精巧漂亮的琉璃走馬燈走進了質子府,過了一陣後又空着兩隻手出了質子府大門,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他本來也精心準備了兩盞花燈,想跟沅沅提着一起攜手遊燈市的,現在……
紀霖將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擡腳就走出了雅間:“這裡酒味太淡,韓成海,回府跟我好好喝一回!”
曾幾何時,即使身中奇毒,王爺也未露半絲頹喪,現在卻要以酒澆愁……韓成海重重嘆了一聲,拔腳追趕已經不見人影的紀霖而去。
天色漸晚,長街各處的店鋪漸次掛上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觀燈的人川流不息,上京城籠罩在一片祥和熱鬧之中,又誰知道,一輪看着團團圓圓的明月下,還照見了庭院中幾個傷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