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衡的想法沒對任何人說過,今天第一次鼓着勇氣對謝青沅說出來,沒想到會得到姐姐頷首贊同,心裡頓時樂開了花,一雙桃花眼笑得跟彎月牙兒似的,就連謝青沅摸他的頭都忍了。
謝青沅不由失笑,轉回臉時,卻看到寧彥也迎了出來,正站在廊下的迎柱往這邊看着,一張臉剛好掩在飛檐的陰影裡,看不清神色,只是那雙俊目中卻似乎有流光一閃而過。
謝青沅立即正了臉色:“寧大人,勞你久等了。”
寧彥輕輕“唔”了一聲,伸手做了個相請的手勢,當先領着謝青沅往內室走去。
坐下略歇了片刻,謝青沅就爲寧彥診了脈,提筆重新寫了方子:“去錦元堂抓藥吧。那裡我熟,藥材質量信得過。”
輕輕吹乾了墨跡,將藥方交給了衛南,謝青沅斜睇了寧彥一眼:“董大夫也是錦元堂的大夫,雖然與我相熟,不過我這般直接接手他的病人,怕是以後不好跟他解釋。”
寧彥立即會意,看向衛南吩咐了下去:“原來董大夫說想出妥當法子了再過來,如今我請到了謝九殿下,那邊也要給個交待。你去好好備一份厚禮,代我上門表達歉意,也不要遮着掩着,把事情給他解釋清楚,萬不可讓他對謝九殿下生出什麼誤會。”
謝青沅嘴角輕輕翹了翹,這才閒適地發了話:“還請寧大人寬衣。”
今天天氣變冷,房間裡雖然燒了地龍,寧彥脫掉上衣後還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謝青沅正在準備銀針,頭也不回地吩咐了:“去牀上躺着吧,先把被子蓋上。”
寧彥依言過去躺下了,葉清衡也跟着過去體貼地爲他拉好了被子。
謝青沅回眼看到牀前豎的那架四扇素緞繡錦雞的屏風,微微蹙了蹙眉頭;屏風擋風也有些擋光線,不過並不影響她認穴。想到寧彥剛纔輕咳,謝青沅還是沒開口讓人搬走那架屏風。
見葉清衡也守在牀頭眼巴巴地看着她,謝青沅放緩了臉色:“這裡也沒你什麼事了,你快去學你的去,別耽誤了課業。”既然葉清衡不打算學醫術,她自然也不必留他在這裡了,免得白耽擱時間。
葉清衡哪裡放心讓姐姐和寧彥單獨在一起?以前他是懵懂,並不知道姐姐和寧彥交好有什麼不妥,家逢大難後小少年各方面都成熟起來,自然不願意再放姐姐單獨跟寧彥相處了。
“九哥,我不會礙事的,我……”葉清衡眼珠一轉,指了指屏風旁邊,“我就守在這裡,寧大哥有什麼需要,我也好招呼着。”
謝青沅純粹是醫者對病患的態度,根本沒想到弟弟已經起了這麼多鬼心思,只以爲他想黏着自己,無可無不可地應了,見寧彥躺在牀上一眼不錯地看着自己,面上略有些不自在:“趴着吧,今天是要在背部行鍼。”
見寧彥依言趴了過去,謝青沅上前輕輕揭開了被子,視線落到他腰背上,卻一下子凝住了。
寧彥這些時日因爲中毒,人一天天病弱下來,雖然這三天能夠睡了個好覺,一時間也養不回原來的肉,一身硌手的骨頭上,腰背那一大片疤痕就顯得格外猙獰。
謝青沅不自覺伸指輕輕撫了上去,如夢遊般幽幽問了出來:“這是…當初的燒傷?”
那天葉清衡說了寧彥爲了救他差點重傷而死,謝青沅心裡雖然解了誤會,卻沒有直觀的感受,現在驟然看到這一片被火燒傷的疤痕,這才深切明白寧彥當時的兇險。
溫熱的指尖觸到微涼的背脊,對方還是在夢中被自己褻瀆的人,寧彥只覺得有一種麻癢那處蠕蠕擴散開來,讓他瞬間心神盪漾,下意識地夾緊了腿趴得更用力了些,扭過頭看向謝青沅。
“怎麼不上藥去疤痕袪掉?”謝青沅並沒有注意到寧彥的目光,一直半垂着頭看着手下那一大片暗紅的傷疤。
他不想袪掉這疤痕,他不想忘掉那一夜!他從火場中救出清衡的那天夜裡,他的阿沅在謝樓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是以怎樣的心態赴死?寧彥不敢想!
他只想留下這一片傷疤,讓自己永遠銘記那一夜的心痛,銘記他再不可得的阿沅……可是現在謝青沅輕輕觸摸到這片傷疤時,他心裡卻莫名地不像以前那樣痛楚,反而跟皮膚上的感覺一樣,有些發癢,像血肉生長癒合帶來的,難忍的癢。
謝青沅輕嘆了一聲,聲音很快平靜如水,沒有半點徵求寧彥意見的意思:“把這疤痕袪了吧。我那裡有上好的袪疤藥,回頭就給你送來。”說完就取出銀針,一根根紮了下去。
寧彥以爲這次也會跟上次一樣痛到難以忍受,立即轉回了頭,沒想到已經咬牙等着受着了,卻根本沒感覺到有什麼疼痛;寧彥不由詫異地又扭過頭來。
十餘根銀針確實已經紮在了他的背上,謝青沅一如那天一樣神情專注地輕捻慢刮,一雙手如穿花蝴蝶一般熟稔輕盈;怕影響行鍼的動作,箭袖的袖釦被鬆開,將袖口翻了幾道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玉白而靈活的手腕。
寧彥不自覺就想起了那句詩:纖纖擢素手,皓腕卷輕紗……
“趴好,背部的肌肉不要繃緊,不然影響我行鍼了!”謝青沅輕斥了一聲,沒好氣地嗔了寧彥一眼。
寧彥心頭一跳,連忙重新伏在了枕頭上,深嗅着謝青沅身上傳來的清淡藥香,心裡兀自極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謝九如果不是喉間有結,眉帶英氣,怕是會被很多人看作是好女子吧?
就像阿沅,曾被他取笑若是喬裝,可以扮作一個*出去騙人。那時阿沅並沒有生氣,只是脹紅了臉嗔了他一眼,那一眼,就跟剛纔謝九的那一嗔一樣,讓他心頭狂跳,瞬間失了神……
兩人一個心思浮動,一個專注行鍼,牀帳間似乎只有呼吸可聞,靜謐中說不出的一派諧和。
葉清衡卻站在屏風邊上,慢慢皺緊了眉頭。寧大哥的兩次回頭,他都看在了眼裡,寧大哥看向姐姐的眼神,他覺得,已經是越來越有問題,很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