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三寶,趕緊起牀了,村裡人都來看你了!”
持續了一整晚的夢魘終於被打破,我終於在伯孃的呼喚下意識到自己是被困在夢魘,於是拼盡全力的去睜開那雙說什麼都睜不開的眼睛。
一番掙扎,我終於睜開了沉重的眼皮,看見了明媚的晨光從窗外斜斜的灑在我的身上,伸了個懶腰。
在被晨光照耀的剎那,我既不記得伯孃剛纔喚我時候說了什麼,甚至也轉瞬間忘記了之前的夢魘裡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腦袋有些昏沉,身體有些疲憊。
伯孃站在牀頭目光灼灼的望着我,似乎我一下子考上了大學迎娶了白富美成爲了CEO一般,那目光明朗的讓我不敢直視。
其實,我很想告訴伯孃:我也不清楚那個神秘的青年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更不知道他爲什麼給了我這麼大的幫助。
總之謊都已經撒了,便將計就計好了。
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顯然已經可以隨意活動了,我一個軲轆從牀上爬起,想要到院子裡刷牙洗臉,誰知院中竟來了客人。
還不是一個!
竟然是滿滿的一院子的人!
我家的院子大概也就是尋常的農家小院的大小,甚至比尋常的農家小院都還寬敞不少。
能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怎麼看也有兩百人左右了,全村上下男女老幼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人,今天基本上來了大半。
仔細一看,似乎只有那些個曾經對他落井下石的小混混們還有曹老幺和王鐵蛋的家人沒來,其他的,就連那天圍着打伯孃的婦女們也都在人羣裡。
我有點兒後遺症。
上一次全村人基本上都集結的日子裡,我失去了我的傻媳婦,而且被羣毆的好多天起不來牀,這一次,村人到底是要鬧哪樣?
我強忍着心中的不安,清了清嗓子,“諸位所來何事?”
衆人直勾勾的看着我,並不應聲。
我大着膽子,斜倚在了門框邊上,想稍微掩飾下我的焦灼,放大了嗓音向着衆人喊道,“衆位鄉親父老來我家所爲何事?”
身材稍微有些瘦小的村長,從人羣的最後面終於艱難的走到了最前面。
我心下了然,原來是村長起的頭兒,想想昨日村長的行爲舉止,倒也確實像是今天事情的主導者。於是繃緊的情緒稍稍放鬆。
“我們聽你伯孃說你今兒個就要離開簸箕村,所有大夥兒一起來送送你。”
說着,村長恢復了以往頗有威望的神情,向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哪兒敢受這樣的大禮,趕緊上前阻止他向我行禮,“晚輩怎麼敢當?”我又沉吟了下,厚臉皮的說,“不過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而已。”
村長被我扶起,竟然有些眼淚汪汪的看着我,“謝謝你呀,這個多年閉塞的窮山溝終於有個出頭之日了呀。”
我實在沒想到我的法子竟然真的有這麼好的成效。
顯然村民已經改變了對我們一家人的看法,而且這些恩惠似乎也補償了我無意間害死的那些人。
雖然不是我直接害死的更不是我故意害死的,卻是因我而死的兩條人命,這樣說應該更恰當些吧。
村長見我不言語,便繼續說道:“先前你那……”村長剛說出口,又隱隱覺得自己說的有些不對,便及時改口:
“先前發生那件事,三寶你肯定是被城裡的騙子給糊弄了。無論如何你都是個不知情的,我們一時糊塗,錯怪了你們一家人!我在這兒代表所有對你們李家抱有惡意的人向李家,向你賠不是了。”
說着又要彎腰鞠躬,我及時扶起了他,我又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只是歪打正着天上掉的餡餅剛好砸到了我而已,爲我解除天上掉下來的不幸,就這麼簡單。
我又不是救世主,更沒有想要做救世主的心情。
但我還是裝模作樣的說了一通,爲了大伯和伯孃,我有必要進行這樣的裝模作樣。
先前的焦灼早就一掃而空,我朗聲道,“我們李家做事向來都光明磊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是飛來的橫禍確實貌似源於我家,但飛來的喜事也是因爲我們家,大家還像原來一樣好好的處鄰里關係,我因爲一些事情今天就要啓程,所以實在沒辦法在二老身前侍奉,我的大伯和伯孃,希望大家多多關照。”
我學着村長的樣子,來了個九十度深鞠躬。
說實話,就是沒發生任何事情,要我向着父老鄉親行這樣的大禮,我也覺得是全然不爲過的。
重新直起身的時候,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緊緊的將我摟住,正是伯孃。
說是伯孃將我摟住,不如說是伯孃在我懷裡哭成了淚人。
不知不覺我已經長得比伯孃高了一整頭。
成年以後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離別,以往,我幾個月便能回家來,伯孃便盡力做幾個拿手菜給我解饞。
自少年起伯孃便從未抱過我,男孩子自然不如女孩子粘人。
可是今天伯孃居然一頭撲到我懷裡,哭的稀里嘩啦涕淚直流,更別提剛剛叫他起牀那會兒的開朗勁兒了。
向來堅強的伯孃居然哭成這個樣子,即便我是個男孩兒也不免爲之動容。
兒行千里母擔憂。
再看院中的人們,但凡家中有了兒女的婦人們,也都紅着眼圈抹着眼淚,哪裡還有當初抓害人兇手那會兒的咄咄逼人的樣子?
我嘆了口氣,想來世代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在連個老婆都討不到的情況下,本身就已經焦慮得不知所措了!
再加上那檔子妖怪的事情,衆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寢食難安。
可憐這村裡的人們終於能有外界溝通的公路,實屬不易。
我無比慶幸自己所作出的決定。
雖然想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這麼多,但結局是好的便是好的。
送走了鄉親們,萬年冰塊男從黑色小轎車中走出,又戴上了他的墨鏡,叫我快些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
我揹着伯孃準備的超大行李包,實在像那些剛進城的農民工。
不,我就是剛要進城的農民工。
思緒有些複雜。當年上學的那會兒,同學們經常拿在街邊露宿的農民工開玩笑,連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
而今我自己倒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工,向着一個未知的繁華城市進發。
又聽了幾回伯孃的叮囑,終於到了擡腳走人的時刻,我想了想,又回頭走去。
冰塊男直吼我,說我不會這個時候反悔了吧?
誰要反悔啊,我在心裡默默的回答。
大伯在門口的臺階上正吧嗒吧嗒的抽着菸斗,神色有些寂寥。
我對着大伯輕喚了聲,“大伯,我這就走了。”
大伯擡起有些溼潤的眼睛看着我,喉嚨有些發澀,單單說了一個字,或者一個字都算不上,“嗯。”
便再也不去看我,默默的起身回到屋裡,不知何時變得有些佝僂的背影讓我看得鼻頭髮酸,心頭像被什麼堵着似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