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清欣公主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緊緊的捆在榻上,手腳被特別綁住,無法移動絲毫。她下意識的想要喊叫,卻發現嘴裡被塞了東西,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更讓她恐懼的是,她身上那套繁華富麗的錦衣,竟已被脫去,此刻只穿着質地輕薄的淡粉中衣仰躺着,中衣的衣襟裡,一隻男子的大手,緩緩的移動着。
即使還隔着一層褻.衣,但也能感覺到掌心的粗糙與熾熱,清欣公主幾乎沒再暈過去!
“公主殿下,您不認識我了嗎?”沙啞、陌生的嗓音,又是在這種清欣公主驚怖欲死的情況下,她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見過眼前這個人——她用力眨去淚水,驚慌失措的望着榻邊的士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狼一樣的眼睛。
她戰戰兢兢的端詳着對方滿布風沙的面容,記憶之中一片茫然。
看出清欣完全不記得自己了,士卒發出低低的、猶如夜梟的笑聲,似乎在跟她說話又似乎自語的道:“殿下不記得我了?這也不奇怪,咱們就見過一次……我可是一直記着殿下啊!”
“我從未見陌生男子啊!”清欣公主心中不住驚叫着,“就算當年被趕到民間,可我也是戴着帷帽出宮的……前兩年復封公主,拋頭露面過幾次,但,那都是沒什麼人的時候纔會出去……寄居蔡王府見到的幾個小廝,我都認識,絕對不是他們……這個人,他到底是誰?!”
那士卒笑了一會,問她:“殿下不記得我了,那麼記得鍾、小、儀嗎?”
“鍾小儀?!”清欣父皇生前最寵愛的妃嬪之一,因嫉妒桓宗另有新寵弒君的人,清欣當然不會不記得——尤其剛纔胡宮女還跟她提過——她盯着士卒,似乎想起了一點什麼,可隔了十年的光陰,那份記憶早就遙遠淡薄到了難以尋覓的地步。
士卒靜靜看着她,半晌古怪的笑了:“貴人多忘事,看來即使提到大姐,殿下還是想不起來?我自己來說吧,我叫鍾傑。十年前,我大姐從宮女被封了小儀,她思念家人。所以你的父皇,桓宗皇帝,派人千里迢迢去青州,把我們一家,還有我那小妹一起接到帝都來……當時桓宗皇帝寵愛大姐,所以破例召我們一家上殿,封了我一個官……那一天,你恰好在桓宗皇帝身邊,被他抱在膝上……我帶着婆娘、姑娘、小妹,跪在金殿下,給你們父女行大禮……”
隨着他的提醒,清欣漸漸想起事情的經過,她目光裡的驚恐也更多——
“想起來了?”鍾傑臉上帶着笑,眼底卻是深入骨髓的怨毒,他慢慢的訴說着,“當時我小妹比你現在要小好幾歲,但也到了說人家的時候了……我們父母死得早,我這做哥哥的從前沒本事給她什麼好的,既然大姐做了帝妃,我想我總不能落了大姐的面子,得給她說個好人家。沒多久,她自己看中了劉家一個小公子,我想我家以前雖然窮,可大姐那麼受你父皇的喜歡,那劉家總不敢不給面子吧?不想這次提親,非但沒能成功,我那可憐的小妹更被硬生生逼死……”
東胡劉氏數百年門閥,那是何等榮耀?!你一個青州庶民,慢說你大姐做了小儀,就是做了太后,人家劉家不要你家的女兒也是應該的——士庶不婚啊!而且這件事情,關我什麼事?我又怎麼知道劉若耶打着我的名頭邀鍾麗進宮赴宴,是爲了羞辱她?!
清欣公主有千言萬語爲自己辯解,可她嘴被堵着,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隨着鍾傑的撫摩不住顫抖。
“爲了小妹的事情,我去求大姐出面,向你父皇進言,治劉家的罪,可那時候我才曉得,我以爲再高貴也就是個臣子的劉家是什麼來頭……”鍾傑喉嚨中嗬嗬出聲,神情漸漸扭曲,“小妹配不上他們家公子——但那又怎麼樣?他們已經拒婚了,若是覺得被這種說親羞辱了,跟我講,讓我登門賠罪,我也不是做不到……憑什麼……憑什麼爲這麼點事就逼死我小妹?!要知道我們兄弟姐妹原本有八個,就因爲家裡窮,哪怕大姐把自己賣進宮裡做奴婢,所得的錢,也就讓我跟小妹活了下來……”
“你知道嗎?我當年聽說大姐還在人世,而且做了皇帝的妃子,我有多高興?那時候小妹已經在青州定了親,那個夫家在當地也算有點殷實——畢竟我大姐能做妃子,小妹怎麼可能長得醜?不過她那夫婿長得可真是醜,本來我不想答應的,但家裡實在是窮……小妹懂事呵,她說那家給的聘禮多,讓我留着以後給她侄子娶媳婦……”
鍾傑忽然抽出手,雙手抱頭,痛苦的抽搐着!
良久,他才擡起頭,黝黑的臉上又是沙土又是汗水,既然骯髒又蒼老。他朝不住滾下大顆淚水的清欣露齒一笑:“早知道後來,我當初還悔什麼婚……她嫁了青州那農家,沒準如今還活得好好的,滿地都是孩子了!這件事情我做的虧了良心,那家人家雖然兒子長相難看,可因爲我家小妹長得好,說親之後,沒少幫襯我們家……但後來我把他們家給的聘禮還回去後,對他們平常送過來的東西,那是一文錢都沒還過……我虧了良心,我窮怕了!即使接我們上京的人一到青州,就給了我一大錠銀子,足夠我還上所有的人情還有餘……可我還是捨不得……”
“你知道嗎?!”鍾傑忽然一把抓住清欣的頭髮,將清欣狠狠拉起半個身子,他下手很重,痛得清欣一陣痙攣——鍾傑卻視若無睹,冷冷的道,“我離開青州時,還把家裡的一間破草屋左鎖右鎖……當時接我們的人,有個姓……好像是姓顧吧?姓顧的侍衛,給我講不必這麼擔心,反正屋子裡什麼都沒有。但我很認真的跟他說,屋子裡還有半罐鹽、一小塊醃肉以及幾副農具……怎麼能說沒東西呢?”
“半罐鹽、一小塊醃肉以及幾副農具……”鍾傑翻來覆去的唸叨了片刻,神經質的笑,把清欣公主丟回榻上,“你曉得那塊醃肉哪裡來的?是走之前才醃上的!是那姓顧的侍衛給的銀子,足夠買好幾頭豬了!但我捨不得——我捨不得啊!我抱着姑娘站在肉墩外,叫那屠夫少一點再少一點……後來姑娘哭了,我才點了頭……知道嗎?那塊肉醃好後才比你拳頭大不了多少……我姑娘是流着口水看我醃好它的……本來打算看完大姐回去時正好可以吃……”
鍾傑忽然伸手,一把撕破了清欣的衣襟!
清欣美麗的面容頃刻之間扭曲!
她之前還在必須侍奉聞伢子而傷心,但相比落在鍾傑手裡,她寧可聞伢子現在就到!
這個時候,清欣公主才體會到,胡宮女說的“若是不從雍王,不說雍王震怒之下會怎麼處置您,就說他把您隨便賞賜下去……到那時候,沒準比雍王更不堪”,是何等現實又是何等的至理!
可現在……她不但沒法呼救,甚至連嚼舌自盡都做不到……
“知道我這些年的經歷嗎?”鍾傑看了眼她裸.露出來的細膩如瓷的肌膚,眼中有着欲.望,但更多的是惡意,“小妹去後,我被大姐叮囑不要出門。就守着你父皇賜的宅子,靠着俸祿過活。但後來沒幾天,我婆娘不見了!我以爲她是被人拐了,或者是跟人跑了……結果你知道我後來遇見她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鍾傑很平靜的道,“是去年,打戎人的時候,路過東胡。手裡餉銀多了幾個錢,跟幾個兄弟跑去找人泄火……結果卻看到了她,五文錢一個人……嘿……我掄起巴掌抽了她個半死,才知道,她哪是被人拐了或跟人跑了?根本就是被劉家抓了賣到東胡去的……她跟我說完經過,問了我一句,姑娘還好嗎?然後我回答了,還沒想好是贖她出來繼續要她,還是不要她了……她卻自己撞在炕角,死了。”
“你知道我姑娘怎麼了嗎?”鍾傑眯起眼,盯着清欣,一字字的道,“我婆娘不見之後,有一天姑娘鬧着要出去找她。我哄不住,就帶着她出了門,結果路上遇見劉家的馬車——劉家那位十一小姐,據說閨名叫若耶的是不是?我在大姐跟前要拿刀自刎,大姐才肯告訴我這個名字——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位劉十一小姐的丫鬟把我們攔了下來,說劉十一小姐想看看我家姑娘……我拒絕不了,只好安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她總不至於對我家姑娘下毒手?”
“沒想到我家姑娘被抱進車廂,沒多久就哭了起來。劉家的丫鬟把她送出來,一個字解釋沒有就走了……我想理論,可他們家家丁裡隨便過來一個,把我一推,我就倒在了地上……”
鍾傑嘿然道,“姑娘回家後就發了熱,請了多少大夫都沒看好。後來有個心善的老大夫把我拉到角落裡,勸我不要搭錢了,因爲姑娘是被強灌了劉家纔有的一種什麼寒毒……除了那位名滿天下的神醫外,根本就治不好的——可那時候季神醫恰恰去了鳳州!我就僱了車,抱着姑娘往鳳州趕,心想跪死在瑞羽堂門前,總要求季神醫發一發這個慈悲……沒想到,姑娘太小了,路上……就沒了!”
“我那時候雖然不知道婆娘也是劉家弄的,但也猜到劉家既然當着我面就害死了我姑娘,肯定不會放過我,也不敢折回帝都去找大姐,就把馬車打發回去,自己跑了……做花子、做賊、重操舊業做僱農……後來流落雍縣,雍王起事,爲了混口飯吃就投了軍……”
鍾傑看着驚恐得快要死過去的清欣,嘆息:“你覺得害了我家的是劉家,跟你沒關係?不不不……你是皇帝的女兒,怎麼會跟你沒關係?!要不是你父皇把這天下治理的亂七八糟,縱容劉家這種歹毒的人家爲非作歹,我家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還有我那大姐的死——我大姐在家裡時,連殺雞都不敢,她怎麼敢殺人還是弒君?!不是劉家,肯定是其他人……總而言之,我什麼都沒有了,今兒個能夠隨雍王攻進帝都,再次進皇宮來,我真是高興……”
“我最高興的就是看到你,興平帝是柳將軍動的手,輪不到我來。你們皇室其他人都在戎人手裡死得差不多了……但我聽人講,你長的太好看了,雍王肯定會納你爲妃,沒準連仇王后以後對你都得客氣點兒……”
他一邊飛快的脫着甲冑和衣服,一邊喃喃的道,“這怎麼行?!這怎麼行!你們害得我那麼慘,以後還想繼續高高在上?做夢去吧!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最多就是一個死字!”
妝臺上,蠟燭無聲滴落數點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