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箬回到丞相府時已是傍晚,她一到家門口,楚約的丫鬟便急匆匆地找到她,“郡主小姐,你可回來了,大公主正在院裡發愁呢,你快去看看她吧。”
趙箬一聽自家孃親有事,立刻心裡一驚,趕忙往楚約的院子裡跑去。到了屋裡,卻發現趙寅也在,他和楚約對坐着,似乎在跟她討論着什麼事,楚越眼含淚光,臉色慘白,手裡拼命絞着手帕。趙寅背對着趙箬,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趙箬一看阿孃的神情,心裡一緊,趕忙問到,“父親,阿孃,發生什麼事了?”趙寅聽到她的聲音,連忙將頭轉過來,趙箬這時纔看清他臉上的表情,無奈和爲難。
趙箬眉頭一皺,連忙跑到楚約身邊,她環住楚約哭得顫抖的肩膀,假裝輕鬆地說道,“阿孃,是不是父親又欺負你了?阿孃不哭,箬兒幫你打他。”
楚約一聽這話,卻是哭得更厲害了,趙箬感覺自己懷裡的阿孃身體也顫得更厲害了。
她忙向趙寅看去,卻見着趙寅雙眉緊皺,他用手按着自己的眉頭,臉上的表情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趙箬的眉頭鎖得更深了,她一邊用手輕輕安撫着阿孃的後背,一邊向着趙寅嚴肅地問到,“父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趙寅用手抹了一把臉,語氣中滿滿的無奈,“今天上朝的時候,皇上說我丞相府沒有繼承人,所以他打算賜婚給我。”
趙箬一聽,心裡氣極,都不想將心中的句子放入大腦裡過濾了,直接脫口而出,“賜婚!賜婚!就知道賜婚!上次是想把我賜婚給楚括!這次又想給父親賜婚!怎麼?皇帝很閒嗎?不用管理國家大事嗎?!塞外邊境的老百姓窮得都吃不飽飯了他倒是不去像想想辦法!反而總是把心思用在大臣們的兒女情長上!光光是一個小小的丞相府就在這幾月裡的已經被他榮幸地賜了兩次婚了!他到底是皇帝,還是月老啊!”
“你閉嘴!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砰!”趙寅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迅速地站了起來,他顫抖地用食指指着被桌子拍擊聲嚇了一跳的趙箬,目眥盡裂,大聲地朝着趙箬吼着,“不要以爲自己仗着點小聰明就胡亂說話!這話要是傳出去,我們全家都會被誅的!”
趙箬其實說完那些話就已經開始後悔了,她後悔沒有將那些線索經過大腦潤色而告知父親,父親又用這麼兇的態度來對待自己,父親現在的樣子,她前世也沒有見到過,她印象裡的父親,是從來都不會對她這樣的。
她心裡立即又氣又惱,“我說得不對嗎?!難道父親真的就那麼想再納一個小妾進門嗎?!”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趙箬的左臉頓時感覺火辣辣地燙了起來。楚約擡起頭,她驚訝地望着趙寅那隻顫抖的右手,她呆住了,眼淚掛在臉上,都忘記了哭。趙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一陣刺痛襲來,刺激着她的腦神經。父親從來都沒打過她,不管前世她做了再大的錯事,都沒有動過手,現在居然爲了納妾和生兒子動手打她!
趙箬瞪着她漂亮的鳳眼,死死地盯着父親,她的心裡有着極大的委屈,卻硬生生地忍住,沒有留下一滴淚來。趙箬覺得,眼淚是最女人最軟弱的東西,尤其是現
在,她絕對不能在她父親面前有絲毫的軟弱!
趙寅剛剛完全是衝動行事,他自己也不知怎麼的,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他的右手拼命顫抖着,手心裡還殘留着趙箬的臉上的溫熱。趙寅看着趙箬倔強的眼神,心裡一驚,他將手緊握成拳,拼命抑制住心裡的愧疚。
趙箬漸漸冷靜下來,她的眼眸恢復成往日裡的冷漠神色,她將手從左臉上放下,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臉頰現已高高腫起,泛着紫紅,變得油亮亮的,閃着高光。
她仍舊緊緊地盯着趙寅,趙寅看着眼前的瘦弱的身影,卻覺得周身被一種奇怪的氣場包圍着。他的手因在趙箬灼熱的目光的注視下,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父親。”趙箬淡淡地開口道,聲音裡卻有着無比的威嚴,連趙寅都不敢出聲打斷,“把在朝堂上受到的氣,憋着回來,再將氣撒在愛你的女人身上,只能證明你是個懦夫。”
趙寅聽聞此話,眼神不由地一顫,他看着趙箬左邊高高腫起的臉,這才發現自己剛剛下手時有多狠。他微微低下了頭,腦子裡度量着剛剛趙箬說的那句話,心裡的愧疚又多增了幾分。
趙箬前面那些聽着像是無理取鬧的話,現在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也都是有道理的。楚王的確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趙箬是在提醒趙寅,楚王給他賜婚的情況與當時將趙箬賜婚給楚括的道理是一樣的,一定是背後有什麼人在唆使,而且唆使者定是對着丞相府不懷好意,更說不定賜婚就是個陷阱。
趙箬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趙寅幽幽說道,“有人正是想利用父親一直在心中掩蓋的傷口,來誘惑你。我明白,阿孃沒有爲你生下兒子這件事,你心裡一直是介懷的。現在楚王突然給你個機會讓你彌補你的遺憾,你自然是高興的。”趙箬從袖子裡拿出一塊手帕,往裡裡面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繼續說道,“父親,只是你要想清楚,彌補這個遺憾的需要代價是什麼。”
趙寅沒有說話,他根本無力反駁趙箬的這番分析。是的,對於這件事,他的確有私心,在楚王說出這件事時,自己就沒有下意識地進行反對。他的興奮和那些蠅頭小利將他的理智通通遮蔽了。
他擡起頭,望向這個女兒,忽而覺得是自己大錯特錯了,她看得那麼透,只是在知道這事情的一瞬間,就能分析出那麼多利弊來。自己剛剛還說她有那麼點小聰明。哎……看來有小聰明的明明是他,是趙寅自己。然而,這些小聰明卻早就被趙箬那雙犀利的眼眸看透了。
趙寅看着眼前的人兒,他的眼光變得不同起來,以前他的在看她眼神中,總有一些輕視和不以爲然。現在,他已經完全將她與朝堂上的謀臣,平等對待了。
他的嘴脣微顫,憋了半天才說道,“箬兒……對、對不起,是爲父錯了。”
趙箬眸中的神色微微閃了閃,她對這趙寅點了點頭,說道,“父親,如果這個巴掌能換得回你的理智,那我也是捱得值了。你應該向阿孃道歉,你的這些做法,徹徹底底地傷了她的心。”
楚約早已停止了哭泣,從趙寅打趙箬的那一巴掌開始,她就覺得自己太軟弱了。之後又聽着趙箬據理力爭的那些話語,她的心開始漸漸發涼。
當初她和趙寅的婚姻可是說是當朝人人都欽羨的。
楚約原本就是先皇的掌上明珠,她溫婉懂事,十分得太皇太后的喜愛。
趙寅當初還只是個新進的狀元。在趙寅進殿覲見先皇的時候,便看見一個女子一身紅衣從正面緩緩走來,她臉上的笑容如她衣衫上用金線繡出的海棠花一樣好看。頭上的鳳冠插在她如黑夜般烏亮的青絲上,如點點金星,散落人間。
就是這麼一個照面,愛情的種子就在趙寅心中悄悄地生了牙。
隨着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趙寅心中的愛之芽也一點一點長大,他對楚約的思念也就越來越深。他每次進宮都會在第一次見到趙箬的那條路上停留一會兒,心中默默地期盼着楚約的出現。
趙寅也的確是個當官的好苗子,只要他接手的案子,都能順利公正地解決。他爲人謙和,做人周到,做事謹慎。因此在官場上的人緣也是極好,在百姓中的口碑也是極佳。漸漸的,先皇看出了他的才華,便一步一步地引領他提升。
趙寅這樣的努力與楚約並不是沒有關聯的,他知道自己只憑狀元郎這樣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楚約那樣出身高貴,又是皇帝心頭肉的大公主。他只有拼命地提高自己,讓皇帝看得起他,他纔有機會能夠娶到楚約。
那一天,他依舊按照往常一樣在那條路上等待着,然而他從第一次見過楚約後,就再也沒在這條路上見過她,他雖然耐心地等待着,但也沒有太抱着明確的希望。
也許是上天幫忙,那天的楚約正巧要從那條路上去太醫院給太皇太后取藥。之前曾下過一場雨,路上溼滑。趙寅隱隱約約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靜靜地走來。他內心頓時大喜,慌忙整理了衣衫。假裝正從這條路經過。他每天都在此等候,只爲再看一眼楚約那明媚燦爛的笑容。
在他經過她身邊時,或許是老天聽見了趙寅心中的呼喚,又或許是故意想要撮合這對璧人。楚約的腳突然崴了一下,在她驚呼跌倒時,卻感覺到了一個溫暖而又溫柔的懷抱。
就在那一刻,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只有他,周圍的一切都似乎變得模糊透明起來。許久之後他倆纔回過神來。楚約向他行了禮道了謝,便面紅耳赤地帶着宮女們急匆匆地,像逃跑似的,匆匆地帶着宮女們從那條巷子迅速離開了。
趙寅的手中還帶着楚約身上的餘溫,這時,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飄來,他一低頭,突然發現地上有個紅色的荷包,他輕輕彎腰拾起,那紅布上用金絲繡着一朵開得燦爛的海棠,那圖案與楚約身上的霞帔一樣。
趙寅心中頓時快樂了起來,他把荷包靠近鼻頭嗅了嗅,那荷包中散發着好聞的海棠花香,清新動人,猶如她在他懷中留下的體香。他悄悄地將那荷包收了起來,從此以後一直隨身帶着。
回去之後,他讓下人在他每件衣裳裡襯心上的位置,都繡上了一朵海棠。
楚約從未在一個異性面前如此慌張後,那一崴,讓她空蕩蕩的心裡從此住進了一個人。後來她才從那條巷子巡邏士兵的嘴中偶然聽到,那個傻書生每天上朝前和退朝後都會在那條路上呆上片刻,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