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璃前胸後背都中箭無數, 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刺蝟。好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一定準備,身上穿了蛇皮做好的軟甲, 可儘管如此, 那利箭帶着強勁狠狠射向自己時, 還是一陣陣鑽心的疼, 他想, 多半是受了內傷。
二哥沒有大礙,可是莞顏並不知道,當她醒來的時候, 當得知自己已經到了屬於齊國境內的濱城時,先是一陣恍惚, 接着便是急着找段璃。
身邊伺候着她的丫鬟叫金鳴, 是先前伺候段璃的, 早就訓練過,行事頗爲穩重, 且性格開朗。
“沐小姐醒了?”金鳴一直在守着她,此番見她正瞪大眼睛瞧自己,喜道,“大夫已經給小姐把過脈了,受了一些驚嚇, 沒有大礙。”
莞顏急道:“我二哥呢?”
“哦, 晉王殿下與明威將軍在討論戰事, 王爺也吩咐過了, 若是小姐醒來, 要奴婢一定要將小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看了莞顏一眼,見她確實姿容曼妙, 清新可人,心裡暗歎,難怪王爺會爲了她連命都不要。
莞顏有些不信,她明明見二哥萬箭穿心的,怎麼可能會一點事都沒有,必是二哥怕自己擔心,故意這般說的。
“你叫什麼名字?是二哥讓你來照顧我的嗎?”雖然擔心二哥,可他應該也是沒有生命危險的,不然,現在府上該是早就要亂了。
“奴婢叫金鳴,原是伺候着晉王的。”見莞顏似是要起牀的樣子,她伸手去扶,替她穿好衣服,扶着她到一旁坐下,然後又拿出雪白的狐皮襖子披蓋到她身上,爲她擋去寒氣。
莞顏坐在窗前,單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被薄雪積壓着的寒梅。如今是二月天氣,又是西北地區,風雪還很大,寒氣也重。
終是回到了齊國境內,只要等到齊國戰勝,便可以回京了,娘一定在擔心自己,這麼多天了,她一定很擔心自己。
想到終於可以回去,她心情好了不少,可又想到以後可能再也回不到丈夫身邊,心裡又狠狠一痛。
兩人相處的時間雖不長,可真的是深深愛着他的,如果他不是帝王,想必是可以如自己想象的一樣,一直美好地生活下去,以後也會有很多孩子……孩子,允兒……
她倏的站了起來,金鳴嚇了一跳:“小姐,你怎麼了?”
莞顏心裡難受,隱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攥起,努力壓制着情感,輕輕搖頭道:“沒什麼……”又轉頭看着這個照顧自己的丫鬟,“金鳴,如果可以,我想去外面走走。”
“可以啊。”金鳴替她將狐皮襖繫好,又理了理衣服,這才小心翼翼攙扶着她往外走。
院子裡薄雪覆地,雪依舊在下,冷風灌進領口,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擡眸四處瞧,感覺很是親切,這裡不僅有二哥,還有大齊將士,她有種久居異鄉偶遇故知的幸福感。
“王爺!”金鳴叫了一聲,“還有明威將軍跟趙小姐。”
莞顏有些恍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回過神時,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便於漫天大雪裡看見了他,已經退了厚重的鎧甲,此時玄衣着身,裙襬上以金線繡着虎紋圖案,裙襬隨風飄蕩,她還不敢看他的臉,目光只是盯着他的裙襬看。
段璃雙手揹負,眼底浮現笑意,她終於回到自己身邊了,這一次,他有信心,一定不會再將她弄丟。
一旁的趙流雲看了莞顏一會兒,又揚起臉,去觀察段璃的神色。那種神色是她從沒有見過的,她想象不出,一位手持兵器馳騁沙場的帥將,竟然也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從之前非常不成器的沐家二少,到如今名聲赫赫的大齊晉王,可以說,她與他呆在一起的時光,絕對要比沐六小姐多……她的大姐是沐家大少奶奶,她之前是經常往沐家跑的,那個時候,她很看不起他,自然,他也看不上她……
可是現在呢?自己與他並肩作戰,將小女兒心思深深藏在心裡,可他卻只當自己是妹妹,或者,是兄弟。
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又或許,他知道,可卻裝作不知道,因爲他不在乎,他心裡滿滿裝着的,是另外一個人。想到此處,目光不禁有些落寞,當得知哥哥隨晉王一起去伏虎寨救沐六小姐時,她心裡曾閃過一個念頭,她希望沐六小姐永遠不要回來……
可是她回來了,而且還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
趙景延自是知道妹妹的心思,不禁皺眉,又伸手去扯了扯她的袖子。
“晉王,臣並流雲先行退下了。”說着給妹妹使眼色,趙流雲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流露得太明顯了。回過神,隨着哥哥退下。
金鳴覺得,王爺一定是有很多話要與沐六小姐說的,自己不便再陪在她身邊,便也行了禮,默默退了下去。
段璃靜靜看着她,看着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他早就已經將她當作了女人,而不是小時候那個豆苗一樣的小女孩。
她實在是太瘦弱了,即使穿得厚重,可站在風雪裡,還是像隨時會被風吹倒的樣子。
那皇甫嘉禾是如何照顧她的?他再也忍不住,大步便走向她,然後捧起她的臉,讓她看着自己的臉,對上自己的目光。
“二哥……”莞顏看着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輕輕喚了一聲,眼神又有些躲閃,她忽而覺得,他滿身的戾氣令她害怕。
“你叫我什麼?”他堅毅的臉上浮上笑容,是深沉的,“還叫我二哥?”
莞顏這才又看着他,試探地問:“晉王?”
他搖搖頭:“還是不對……”
莞顏皺着眉看他,有些猜不到,搖搖頭:“不知道了……”
他卻猛然將她捲入自己懷中,用自己堅實寬厚的胸膛溫暖着她的身子,脣輕輕湊到她的耳畔,嘆息道:“不要跟我這般陌生,叫我阿璃!”
莞顏想掙扎,卻沒有力氣:“不,我已經嫁人了,你……不要再對我這麼好。”
段璃輕笑:“趁着我不在的時候嫁給別人,我不承認!你這輩子只能嫁給我,只許跟我在一起,如今既然再回來,就休想再離開我半步!”
莞顏抿了抿脣,心想,怎麼這種執拗的性子還是沒變……
“好了,阿璃,能夠再見到你,我也很開心。”她知道他說的話不是假的,可是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去想其它的事情,更何況她都已經嫁人了不是嗎?而且,她是愛她的丈夫的,縱使以後不能再在一起,她想自己也是會孤獨終老,不會再嫁。
段璃自然不這般想,他愛她,而且,他要讓她感受到自己這番熾熱的愛,他要寵着她護着她,給她這個天下最好最珍貴的東西。
“莞顏……”他毫無顧及地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脣邊慢慢摩挲,感受着她指間瀰漫的香氣,“我知道要你接受我的愛,不容易,可你也別急着拒絕我,如果你覺得這樣不習慣,好,我們就還從兄妹做起,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這一生除了你誰都不娶,只要我活着,也不會再放你回他身邊。你若是打算就這般孤獨終老,那麼,我陪你一起老下去,還像小時候一樣。”
聽着他的話,莞顏心裡微微一慟,這個樣子,真的不是她所想見到的。
當初她以爲只要嫁給了沈晏,就算二哥回來,也會有丈夫護着自己,那麼二哥也只能放棄自己,然後再去一房賢惠的媳婦。可是如今呢?如今,丈夫已不再是從前的丈夫,二哥也不再是從前的二哥,一切都變了……
她扯着脣勉強一笑,抽回自己的手,適時低頭:“二哥……”頓了頓,擡眸看着他,“我還是習慣叫你二哥……”見他朝自己揚脣一笑,她才繼續道,“我們現在不要談這些好嗎?我餓了,想吃東西。”
“好,當然好!”段璃拍手道,“早就命人做好了飯菜,可全都是你平日裡愛吃的,我這就帶你過去。”
段璃伴着她回了屋子,丫鬟們在屋裡燒了炭,早就將屋裡弄得暖暖的,莞顏進去覺得熱,便脫了狐皮襖。
段璃命令丫鬟將飯菜端進來,然後又將丫鬟都打發了出去,只自己與她呆在屋裡,看着她吃。
確實都是自己愛吃的菜,可是莞顏自從生了孩子之後,飯量明顯減少了很多,又加之近來心事繁重,因此,只吃了幾口,便不吃了。
“怎麼只吃這麼一點?”段璃皺眉,鷹眸緊緊膠在她臉上,“你在那裡過得不好?”明知故問。
莞顏岔開話:“二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想我娘了。”
段璃知她這是在迴避自己的話,便也不多問,只道:“要看戰況,若是戰事結束得早,便很快就可以回得去。”又執起莞顏的手,將她柔嫩無骨的手緊緊攥在自己掌中,“等以後,天下太平了,我們就會揚州去,回到我們小時候一起呆過的地方。”
莞顏確實憧憬着,她喜歡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若是可以,帶着娘一起回去。
“嗯。”莞顏點頭,“到時候回去。”
房門響了幾聲,段璃警覺道:“誰?”
門外是金鳴的聲音:“王爺,是奴婢。”
“是金鳴。”段璃笑對莞顏道,“想必是景延找我談事,你先睡一會兒,等你睡醒了,我就會坐在你身邊。”又朝門外道,“進來伺候小姐歇息。”
金鳴得了命,推門而入:“王爺,趙將軍說是找王爺有要事相談。”
段璃點頭“嗯”了聲,起身道:“務必好好照顧小姐,知道嗎?”
“奴婢知道。”走到莞顏身邊,“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姐。”
段璃出去後,莞顏並未立即歇下,而是伴着金鳴說了會兒話,瞭解了一些情況後,這才睡去。
昨天段璃帶兵前去圍攻伏虎寨時,段瑞則率領自己的軍隊與楚軍正面交鋒,直到剛剛,才得探子回報,說是保國元帥生擒了楚皇,得勝歸來,且已將楚皇關押在地牢裡。
才得知此消息沒多久,便又得知,說是姜太后命楚國使者往北而去,看着樣子,怕是要聯合北方突厥兵,一起攻打齊國。
自古以來,兩國聯合,無非是聯姻,段璃知道,突厥可汗有個小女兒,年方十六,剛好到了適婚年齡,姜太后派使者前去,一是提親,二便是借兵。
可是如今,楚皇在齊軍手裡,難道姜太后就不怕齊帥刀刃楚皇嗎?
而齊軍內部的局勢,也不見得有多樂觀,自己與七皇弟,表面上兄友弟恭,其實私下,都各自培養親信,以便回京後一奪高下。四皇兄兵變失敗,已是被父皇軟禁起來,那麼齊國未來儲君的位置,就只有自己跟老七了。
段瑞是保國元帥,自己只是副帥,他戰勝歸來,自己無論如何,都是要去迎接的。而且,若是姜太后前去突厥請兵,那麼齊軍也要想對策才行。
天色將晚,段瑞用了餐,便有士兵呈上一封家書,是自己王妃莞蓉寫的。
他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抿脣一笑,然後將信拆開,細細地讀。莞蓉在信上說,等着他戰勝歸去,到時候,他就可以做父親了。
段瑞是在來濱城之前娶的莞蓉,然後沒過幾天,便帶兵出來打仗了,隨後兩個月,便收到莞蓉來的家書,說是自己有了身孕,而如今,已是快臨盆。
他才二十歲,如今手握大權,等到戰勝楚國,凱旋歸去時,父皇必會加倍獎賞自己,到時候,整個天下便是自己的,而莞蓉,自然是皇后。
正想着事情,門響了幾聲,自己還未問,門外之人便答道:“是我,你六皇兄。”
他輕哼一聲,什麼六皇兄?他的生母不過是個粗鄙的農婦,怎可與自己生母楊貴妃相比?
心裡雖這般想,但面上還是要保持着尊敬的樣子的,他親自去開門。
段璃大步走了進來,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笑道:“這麼久纔開門,我以爲你房中藏了什麼人呢。”忽然目光盯着他手中的書信。
“怎麼會有旁人呢……”段瑞立即將手背到身後,請六皇兄坐,“皇兄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你打了勝仗,我可不得來恭賀恭賀嗎?”段璃也不客氣,直接撩袍於一旁坐下,“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想必你也已經得到消息,姜太后已派使者前去突厥請兵,到時候,可是一場硬戰。”
段瑞自然知道,但有信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六皇兄,不會是怕了吧?”
“是啊,怕了。”段璃感慨,“之前不要命地拼命建功,不過是想證明自己,可是如今,卻不敢那般拼了,害怕讓一個人孤獨下去。”
“是沐六小姐?”段瑞問道,“她不是已經嫁給楚皇了嗎?而且,還跟着楚皇去了楚國,莫非,現在已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