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陷入黑暗裡,我並沒有慌張。
我記得大白團子,記得牧藏,還記得那對焦急的母女以及最後出現在我眼前的冰山臉男人。
突然發現前方隱隱有着亮光,我心裡一喜,或許牧藏仍舊在亮光的地方等着我!
顧不得身上的疲憊,沒了命的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一個人太寂寞了,有牧藏在,我什麼都不用害怕,什麼都不必擔心。只要跟着牧藏,所有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我盯着亮光一直跑,跑到的時候才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腦海裡隱隱有個聲音在叫:小沫,顧小沫,快點回來吧!“
心念一動,感覺整個身體沉的很,直接被什麼人東西拽入了地底深處……
腦海中不斷出現栩栩如生的畫面,裡頭有很多的人,說着一些極爲熟悉的話。那些畫面就跟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一一閃過,那都是被我遺忘的……記憶。
耳邊是悲痛的哭聲,吵得我睡不着。我揮着手想將這種哭聲揮走,卻發現只是徒勞。
哭聲不僅沒有被揮走,而且越來越大聲。
不耐煩的睜開眼,卻發現我在我們家院子裡,哭聲是屬於我媽的。
我茫然的看着姥姥躺在我媽懷裡,無聲無息的,嘴角還有好多鮮血。我心裡一驚,哆哆嗦嗦的叫着:“姥姥?”
我媽茫然的看向我,愣了好久帶着哭腔說,“小沫,媽媽沒有媽媽了……”
手腳並用的爬過去,看着我媽懷中的姥姥,完全不敢相信。抖抖索索的伸手去探姥姥的鼻息,卻發現什麼都探不到了。
“媽,我姥姥呢?”眼淚突然涌到了眼眶,我努力的不讓它們流出來,可是身體卻止不住的顫抖。
“小沫……姥姥不在了。”
突然記起了好多事情,被抽離的意識同牧藏站在院中,聽到姥姥說:我與她鬥法這麼幾天,也不知道小沫現在怎麼樣了……
我去拽姥姥的手,輕聲說,“姥姥,你的小沫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以後都乖乖的,會好好學習,成爲最厲害的陰陽師。姥姥,你快點睜開眼睛看看我……”
“姥姥,你再不理我,我就要生氣了。”
我使勁的吸着鼻子,不讓那些眼淚掉出來。拉着姥姥皮包骨的手,小心翼翼的說,“姥姥,求求你,睜開眼睛看一看我。我再也不胡鬧了,您別生我的氣。”
身體被拽入了一個並不溫暖的懷抱,陸離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來,“小沫,你姥姥已經離開了。”
我一把推開大,大聲的叫着:“你胡說!我放假回來的時候姥姥身體健康,她只是在生我的氣,在氣我一聲不吭的就跑出去玩了……”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爭前恐後的涌了出來,陸離的臉都開始看不清楚。
我媽哭的嗓子嘶啞,而陸離只會緊緊的抱着我。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麼悲痛欲絕的情況下,我竟然能發現從我恢復意識開始,牧藏和胡三都不見了。我開始慌亂起來,不知道牧藏和胡三是我做的一個夢,還是原本就不存在……
姥姥下葬那天是瓢潑大雨,來參加葬禮的人沒有幾個,我想姥姥也不會在意。
姥姥和姥爺陰陽相隔幾十年,現如今姥姥和姥爺終於合葬在一起,不知道算不算安慰。
我媽哭成了淚人,而我卻沒有再掉一滴眼淚。
陸離和我扶着我媽回到家,我媽就直愣愣的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發呆。那是姥姥再也看不見鬼怪以後經常曬太陽、乘涼的地方。
沒多久就聽說算命街的王奶奶突然暴斃,那是在姥姥過世後不久的事情。
自從姥姥去世後,我媽整個人都頹廢了很多,經常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院子發呆。
院子裡的植物在姥姥去世的那天全部都枯死了,我媽說是爲了救我,姥姥和王奶奶鬥法的時候波及了植物。但只要過上一個冬季,來年春天,這些植物都又會復活,而我的姥姥卻再也回不來了。
姥姥頭七那天,胡三終於回來了,依舊盤踞在飄窗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啃着薯片。
我洗完澡看到飄窗上的胡三,並沒有驚訝,好像他原本就在那裡啃着薯片。
我看着胡三落寞的說,“胡三,咱們姥姥去找姥爺了。”
胡三哼了一聲,並沒有接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如果當初聽你的,在學校裡找個暑假工不回來的話,姥姥就不會死……”想起放假第一天回來,胡三說的話,不免又開始內疚。
明知道我身邊跟了一個不好的東西,我還是回來了。不僅回來了,而且還害了姥姥。
“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想到事情能發展成這個樣子。”胡三嘆了一口氣,低聲說,言語中有說不出的落寞。
“我在記憶之城看到我父親了,只是當時我不記得他。”我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他在送我回來的路上經過了食人花叢,我們遇到了危險,當時我丟下他自己逃了。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已經丟了一隻手。”
“那是牧藏自己的選擇,他能給你的太少,總覺得給你的不夠多。”
心裡難受的想哭,第一次見到父親,沒有想到會是在那種狀況下。
我的記憶不斷的在消失,而他卻認出了我,他說過記憶之城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因爲那裡不是人間,而是冥界。
“牧藏拼了命的把你送回來,不過是盡了他做父親的責任,你沒必要耿耿於懷。”
我看了一眼胡三,輕聲問,“胡三,你跟我的父親早就認識,對不對?”
胡三愣了一下,隨即又往嘴裡送了一塊薯片,“是,我與你的父親是同一座山裡的妖怪。我以前不懂爲什麼牧藏執意要來人間,他說人間有他最愛的人,即便是丟了性命也想要去保護的人。我心裡好奇,就來人間看一看。來到人間才發現有些人類貪婪、無知、可怕,但也有人善良、可愛。人生百態,同山裡單純的妖怪並不相同。”
“你留在我們家又是爲了什麼?”
胡三看了我一眼,隨即將腦袋轉向了窗外,窗外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胡三的聲音有點飄,讓我覺得他似乎並不在我的房間裡,“替牧藏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人,彌補牧藏不能陪在你身邊的遺憾。”
“謝謝你,胡三。”
“你的父親深愛着你的母親和你,你是被人帶着期盼來到人間的,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我嘆了一口氣,躺在了牀上,輕聲問,“胡三,如果我還留在母親身邊,是不是有一天我母親也會同姥姥一樣被我害死?”
“臭丫頭,並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在母親的身邊待一輩子。你的姥姥和母親護着你,一護便是二十多年,而你在她們身邊也待了二十多年,差不多了……”
眼淚不住的從眼角滑落,消失在頭髮裡。心裡像是被壓了一塊石頭,怎麼都喘不上氣。
明明知道胡三說的都是爲我好,可是還會心存怨念,怨念他連騙一騙我都不肯。
晚上嚎哭的嬰兒不會再出現了,因爲王奶奶已經不在了,那個嬰靈也隨之消失。還有那隻企圖霸佔我身體的鬼,也就是王奶奶的孫子,也被陸離送往他該去的地方。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似乎感覺到了姥姥的氣息。
我努力的睜開眼,看到我的牀邊上坐着一個黑影子,我能感覺得到那是我的姥姥。
“姥姥……”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想要哭也哭不出,想要叫也叫不出。
“小沫,是姥姥。”
聲音依舊是生前的聲音,雖然嚴肅,但也帶着慈愛。
姥姥嘆了一口氣,低聲說,“別太難過了,姥姥只是去了該去的地方。你姥爺等的也夠久了,姥姥再不去就怕你姥爺被別的女鬼勾搭走了。”
“姥姥,我想你……”
“傻丫頭,人老了,就都會走的。都這麼大的姑娘了,哭什麼?”姥姥沒有給我擦眼淚,而是離我有一段距離。我知道姥姥是心疼我,怕她身上陰氣太重,“你見到你父親了,那麼也該知道你父親是個善良的妖。”
“嗯,我知道。”
“好在上天垂憐,你與你的父親終究是相見了。雖然不能守着你長大,看到你長得這麼好,他心裡也是高興的。”
我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說,“我都沒有跟父親和姥姥好好告別……”
“人生在世,並不是每一場告別都能鄭重其事。好好照顧你媽,姥姥該走了。”
“姥姥——”我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沒有抓到。坐在我牀沿上的黑影子瞬間就消失不見了,好像根本就沒有出現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妄想出來的。
我坐在牀上默默流淚,隱隱聽到胡三無奈的嘆息聲。
自從姥姥去世後,我媽就推掉了手上一切的事情,說是要休息一段時間。
我儘量每天都陪着我媽,怕她想不開。這麼些年我媽與姥姥相依爲命,如今陰陽相隔,短時間內又要她如何想得開。
趁着我媽休息在家,我和陸離計劃着帶她出去走走,大白團子胡三也吵着要一起去玩。
陸離開車帶着我們一家去了很多地方遊玩,期間我媽的心情慢慢的開始變好,直到她能開心的笑出來我才略略覺得安心。
一趟旅行下來,回到家的時候除了胡三依舊是個大白團子,我和我媽曬的都有點黑。當然,也到了我要開學的時候,旅行回來後我媽也開始接工作,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胡三依舊在我家陪着我媽,說是要替我父親守護着我媽和那個家。
有胡三陪着我媽,我倒也不怎麼擔心了。
我依舊是開學最晚到宿舍的,推開宿舍的門看到鬱文景的時候,刻意壓抑的眼淚刷的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小沫,你看到我有這麼開心?”鬱文景笑着打趣,走過來就要接我的行李箱,我一把抱住了鬱文景,她身上的骨頭硌的我生疼。
回來的鬱文景跟之前的樣子有很大的差別,瘦的就像是皮包骨頭,整個人的精神也不像以前了,看起來有點病怏怏的。
“好了啦,小沫你就別這麼緊緊抱着小景了,小景都快被你抱的喘不過來氣了!”趙琰在旁邊笑着,“快收收眼淚,纔多久沒見,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小沫,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鬱文景拍着我的背,笑着安慰,我卻怎麼都收不住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