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在比較偏遠的山區,約三百戶人家的村子,一條小河從村邊流過,在不遠處注入一條大河,不知何時起有人在此定居並命名爲溪口村。
我家在村子邊緣,後門有一溜魚塘,魚塘對面是一個土丘,土丘上有一個小廟,周圍種了許多大樹,有幾棵大樟樹幾個成年人都合抱不過來,可見其歷史之悠久。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是那樣熟悉,熟悉之中卻又有些陌生,從上大學開始,回家的時間就少了,許多地方已經發生了改變,一切變得像是夢中的情景不真實。
宋玉瓷不是第一次來,但心情卻比第一次來時更緊張和慌亂,因爲她不知該怎麼面對我父母。她不能告訴他們我的死訊,也很難以媳婦的身份上門做些什麼,我死後已經過了一年,也許我父母心裡的傷痛已經開始癒合,她的到來又會撕裂傷口。
近鄉情更怯,我從來沒有如此過想要回家卻又害怕回家。
走到我家門口,大門開着,裡面靜悄悄的,屋檐下掛着蜘蛛網,地面骯髒凌亂,傢俱上蒙着灰塵,就像是一個廢棄的空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我媽是一個很勤快愛乾淨的人,如果不是出事了,絕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玉瓷也覺得有些不妙,停下腳步叫了一聲:“有人嗎?”
很快房間裡面有人探頭出來,頭髮凌亂鬍鬚邋遢,我幾乎認不出來是我爸了。才一年左右,他的頭髮幾乎全白了!他看到是玉瓷愣了一下,接着眼睛閃現異樣的光芒,興奮地跳出來:“你,你……是不是阿志回來了?”
玉瓷的眼圈立即紅了,強忍着沒有流出眼淚:“不,只有我自己來。”
老人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像是被抽掉了骨髓整個人失去了精神,但還是強裝出笑臉:“快進來吧,你怎麼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
房間裡面傳來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誰,誰來了?”
“是阿志的女朋友,你不要動。”我爸說着急忙又衝進了房間。
宋玉瓷走到房間門口往裡面看,只見我媽躺在牀上奄奄一息,形銷骨立,憔悴到了讓人不敢直視的程度,房間裡充斥着濃重的中藥氣息。
我立即感覺心碎成了無數片,我還沒來得及回報一點點她的恩情,幾乎就沒有孝敬過她,她已經變成這個模樣,可能沒多少時間了。開始工作之後,我一直以爲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孝敬父母的機會,把工作和愛情排在前面,給自己找各種理由不回家,誰能想到我就這麼死了,並且給他們帶來了無法估量的傷害,如果不是因爲我的事,母親絕對不會病成這樣!
不,這是劉一鳴害的,他不僅是害死了我,還毀了玉瓷和我父母的幸福,傷害和影響了我許多親人朋友。我心裡的怨恨有如海嘯爆發,淹蓋了一切,我要報仇,我要去殺了劉一鳴!
就在我即將失控之際,聽到了玉瓷的話:“媽,我向你們保證,銘志一定會回來的!”
我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開始冷靜下來,仇是一定要報的,但是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安慰我父母,治好我母親的病。
“你……你叫我媽?”我媽突然有了精神,費力地擡起了枯瘦的、顫抖的手。
玉瓷握住了她的手,連連點頭,很肯定地說:“我和銘志已經領了結婚證,我就是趙家的人,不論他發生了什麼事,您都是我媽!我不知道您生病了,沒有來看望你們,對不起。”
我爸媽既驚喜又感動,同時也有些傷感,他們很樸素,不擅長言詞和表達感情,一時之間都不知該怎麼說了。玉瓷問我媽生了什麼病,爲什麼沒去醫院,我爸說去過不少醫院看過了,有的醫生說是高血壓,有的醫生說是心力衰竭,有的醫生說了一大堆問題我爸根本不知道是在說什麼,總之錢花了不少一直沒見效果。家裡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他們也不想治療了,現在只在家裡吃些中藥調養。
我知道我媽得的是心病,失去了我她傷心絕望沒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他們發泄悲傷的方式就是拼命勞動,長期勞累加上絕望,身體不垮掉纔怪了。我相信如果我回到她身邊,再好好調養,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可是我不可能出現在她面前了。
我悄悄離開了玄武墨玉牌,以我的眼光來看我媽,這一看又把我嚇得不輕。她的命光和運光都很弱,弱到了幾乎看不到的程度,只有將死之人才會這樣,難道她真的已經命不長久了?不,不,我要救她,不論有多困難,付出多大代價也要救她!
我回到玄武墨玉牌內,對玉瓷說:“我們必須盡一切可能救我媽!”
玉瓷以意念迴應我:“那是當然,可是要怎麼救呢?”
“要三管齊下。第一,這段時間你要陪在她身邊,讓她高興,相信我還活着並且會回來,有了信心和希望她才能支持下去;第二,要找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進行有效的治療;第三,我來想辦法,以我的角度和方式來救她。”
“第一條和第二條都沒問題,我能做到,可是你能用什麼方式來救她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雖然我一點頭緒都沒有,但是我非常堅定,因爲我必須做到。
玉瓷立即開始行動,陪着我媽聊天,說一些讓她高興的事,說我一定會回來的,也許只是某種原因撞傷了頭部失去了記憶,恢復了之後就會回家的。玉瓷不擅長說謊,但這一次說得差點連我都相信了。實際上玉瓷的到來和不捨棄的堅決立場,已經讓兩個老人很高興,得到了莫大的鼓舞,所以她說的話也讓兩個老人產生了一些信心。
但是當玉瓷說要送我媽進大醫院時,我爸和我媽都不同意了,他們覺得大醫院也治不好,不想離開家鄉。玉瓷勸說了一會兒他們還是不肯,沒辦法只好把所有病歷找出來,拍照發給一個朋友,叫這個朋友去找權威的醫生診斷一下。
天黑後我離開了玉瓷,到處亂逛,如果我能找到鬼教授,或者類似的博學的老鬼,也許會有辦法,卻不知這附近有沒有資深的老鬼。
很快我就逛遍了全村,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還早,居然一個鬼影都沒有看到。正當我猶豫着要不要去外地找時,無意中看到了後門池塘對面的小廟。我心中一動,鬼的能力是很低的,再強的鬼也比不過一個小毛神,求鬼不如求神,如果這個廟裡面有神仙,我去求求他們也許有辦法。
可是我是一個惡鬼、厲鬼,做過不少壞事,跑到廟裡去求神仙,那不是自投羅網嗎?假如真有神仙能救我媽,我願意不願意去“自首”以獲得救我媽的方法?
沒怎麼猶豫我就走進去了,因爲我想到如果我和我媽對調一下位置,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進去,母親爲了孩子可以不顧一切,那麼孩子就不該爲了母親付出一切嗎?
廟裡面有一個正殿兩個偏殿,供着七八尊神像,我只記得以前來廟裡面玩時,有人管叫正殿最大的那尊神像趙王爺,其他怎麼稱呼,是什麼身份我都不知道。正殿的香案上點了兩盞昏暗的長明燈,一盤線香還在燃燒,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神仙和鬼怪,這就是一個空廟。
我有些失望,但還是像一個祈誠的人走進廟宇,在大殿前跪了下來,合掌叩頭禱告:“各路神仙菩薩、趙王爺,我媽生病了,求求你們救救她!她生我養我,含辛茹苦,從來只知道付出不計回報,也從來沒有享受過。我以前不懂事,總是覺得她囉嗦,還會頂撞她,現在才知道要感恩和孝敬她,又怕沒機會了。求求你們大發慈悲讓她好起來,她是好人,不該讓她受罪,不論有什麼罪過都由我來承擔,只要她能好起來,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我也願意……”
“唉!”
後面傳來嘆息聲,嚇了我一跳,急忙回頭看,卻是一個古裝打扮的中年人,慈眉善目,蓄着半尺來長的短鬚,他的長相和服飾看起來有些眼熟。要說他是鬼吧,身上沒有鬼的陰氣,說他是神仙吧,又沒有神仙那種威嚴和神聖,一時之間我判斷不出他是什麼來路。
“你不該到這裡來。”中年人溫和地說。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很無奈地說。
中年人點了點頭:“我在此地值守數百年,有無數人來求過我,其中不泛孝子,但從未有過怨魂惡鬼來求我。臨死一念向善者,已入輪迴,心懷執念滯留於人間者,心中往往只剩
憎恨和惡念,罕有像你這樣怨念纏身還不忘盡孝之人,實爲異數。”
我越看越覺得他眼熟,回頭一看,神臺上的趙王爺衣服、帽子款式都跟他一樣,長相也有五六分相似,同樣蓄着短鬚。我猛然反應過來,他就是趙王爺!
我急忙向他跪下:“趙王爺,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母親,只要能治好她,我願爲你當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