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上香草那樣臭的截至了當、逼人遠離的當,就怕入了半斷花那樣心機虛僞誘人入的鬼穴。
不過……她若是實在想摸,可以先問一下清叔啊,誰能比他這個變態更瞭解親手培植的植物啊。
顧二白想着,剛準備轉臉問石桌旁的男人。
卻不想,橫隔在面前綠瑩瑩的蒲草團,好像發現了她似的,綠光瞬間大放,身子也驟然一動。
顧二白被嚇了一跳,眼神在剎那間捕捉到……它居然沒有根。
彷彿在活生生的打臉,她剛纔說植物沒有根不能存活的鬼話。
不過……重點是這草爲什麼忽然動了一下,而且,像長了眼似的看到了自己?它想幹什麼?自己可沒招惹它!
顧二白心裡一緊,被半斷花嚇怕了,以爲又來一個大同小異的,連忙拔腿就跑。哪想,綠色蒲草團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說是時那時快,在她轉身之際,倏的飛上了她的頭。
“……”
頭上登時一重,顧二白這回被嚇慘了,驚叫連連,撒腿就朝顧亦清那裡跑去。
石桌旁,男人正試圖將方纔走神時,無意摔壞的烏臼修復回來。
聽到這毫無章法的快步襲來時,幽幽的轉過了臉。
她自遠方跑來,身後斂過大片花草。
明媚的月輝,透過她頭上那團稀鬆蓬亂的綠瑩瑩打下來,零散的映在細碎的劉海上,雪白雪白。
剩下幾擷斑駁陸離的微光,斜側在那纖長濃密的羽睫之上,造成銀灰色的蒙亮,包裹着那雙琉璃般的雙眸,像兩顆星星,一閃一閃的,因抑制不住方方冒出夜空的那絲興奮,而顯得愈加的耀眼、美輪美奐。
青絲邊鬢星點細細密密沁出的汗水,緩緩流落到酡粉色雙頰,連鼻尖上也有一些,甚至殷紅的脣微啓下皓白的牙齒,都隨着胸口的不斷起伏,隱隱的跳躍着,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煞是醉人。
她,完全遮住了男人面前大半的光芒。
“呼呼……”
顧二白一頓狂奔猛跑,最終氣喘吁吁的到了男人面前,來不及怠慢,上氣不接下氣的用手指對着自己的頭頂的蒲草團。
“清、清叔……這團草賴在我頭上不下來了!”
……
即使多年後,顧亦清仍然能想起那日。
想起她說的話。
她跑到他面前,攏去全部曦光,天地黯然失色,她就像全世界。
……
“來,我給你取下。”
顧二白捂着胸口喘了大半天氣,仍是心有心悸。
她看不見被籠罩在倒影中男人的眼神,只覺得那嗓音沉靜的像深潭裡的水,醇厚,沙啞,溫柔,惑人。
“好!”
小女人趕緊利索的跑到男人身邊蹲下,將頭上一團頑固的綠草伸到他的面前。
伸出去了,心裡纔開始有點不是滋味。
怎麼感覺,像是頭頂一片大草原……還給清叔看?
虧了這是古代了。
不然清叔肯定得借題發揮。
顧二白晃了晃腦袋,胡七亂八糟糟的想了一番,最後用蹲下的鼻尖,湊到男人玄玉色的錦袍下襬處,有意無意的輕輕吮吸了一口氣。
衣襟上的草藥香,頓時蔓進鼻尖,延入心肺,顧二白的五臟六腑登時都跟着舒暢了。
明明自己現在,正處於香氣四溢的草藥包裹之中,但不知爲何,她就是覺得清叔身上沾染來的味道,比直接聞要好聞的太多。
她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情人眼裡出西施的感覺。
想着,小女人脣邊揚起一絲弧度,吐了口氣,周而復始。
“小白,你在下面吸什麼呢?”
此時,頭上男人不期然的聲線出來,清朗平穩中帶着一絲褶笑的波瀾。
顧二白,“……”
臉蛋瞬間紅成一個大柿子。
清叔你丫……形象就不能高大兩秒?
非得時時刻刻像人炫耀你多年的駕駛小本本?
“你取下來了沒?”
“沒。”
“……”那你在幹什麼?光顧着把握方向盤了?
顧二白擰起秀眉毛欲擡頭,不想,被男人大掌給按了回來。
“別動。”
“……”你丫到底在幹什麼?
“丹青。”
“……”那是什麼?
顧二白眼珠子轉了轉,繼而努力搜索了一下她狹窄的腦容量,想到了大概是筆墨丹青之類的文藝高雅東西,難道……清叔在作畫?
……作畫?
他丫的不會是覺得自己現在這幅樣子很好笑,要畫下自己的醜樣子,留作嘲笑紀念吧?
顧二白想着,當然是不會允許這種烏漆抹黑的歷史,在自己白裡透白的人生史冊上,留下黑乎乎的一筆。
只是她剛想義正言辭的起身反抗,卻不想,頭頂又響起男人波瀾不驚的語道。
“不能動,越動它滋長的越快,會順着髮絲纏連入皮子,在腦袋上生根發芽,汲取腦漿,茁壯成長……”
“……”
顧二白被他說的渾身發寒,牙齒都有些顫抖了,最後哭嚶嚶的抱住他的小腿,嚎一般,“我叔,求求你別說了,你說咋樣就咋樣,取下來就好~”
變態,清叔和帶着黑手套,說着殘忍話的腹黑大反派……真的是愈發靠近。
男人望着她委屈巴巴蹭着自己腿根的小臉,嗓間哼笑了一聲。
顧二白聽不出意味,只覺得頭上一重。
……清叔的脣。
他是要吃草還是要啃自己?
顧二白不發聲,那脣形脣力壓得很重。
要不是顧二白知道他趁人之危的禽獸本性,真會懷疑,他此時能說一些再深情不過的話來。
被壓了許久後……
顧二白抱着那隻大腿的手愈來愈緊,把它想象成着那是清叔的脖子,狠狠的掐着,心裡爽得像個變態狂。
大概是被清叔傳染了。
半晌,顧亦清緩緩地擡起頭,那蘊了一潭醉人神情的微醺眸中,風清月白。
他提起狼毫。
石桌上,鋪陳出袖籠中暈染了殷紅血液的素白色帕子,男人將心中最美的景緻緩緩勾勒其中。
“清叔,這到底是什麼草啊?也太無賴殘暴了吧,好好的自己領地不呆着,居然還想跑到人的頭上安營紮寨。”
是想諷刺她是雞窩頭嗎?
“藍幽草。”
“藍……幽草?”
顧二白一聽這名字就噗的一聲樂了。
和方纔聽說上香草的名字,並無二致,明明是臭的非要說成香的。
不過人家上香草,被上過就香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但頭上這坨貨,明明是綠色的,爲什麼叫藍幽草?
難不成這回起名字的是個藍綠色盲?
“它本身生於極寒的古峰之巔,常年被積雪覆蓋,筋脈顏色呈嚴酷深藍,被轉移至溫園,氣候變暖,色澤漸漸淡淺,過不了幾年,可能就呈白色了。”
“哦……”
顧二白聽着解釋,煞是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想着清叔這溫園裡的草藥,果然都是很有底蘊的,但是有底蘊的,也可能是無賴,譬如頭頂的這片綠草原。
“說不定人家就像生活在高山上呢,不想被你弄來。”
末了,她喃喃的補充了一句。
顧亦清沒回應,因爲她說的是對的。
不過她接下來的理由,倒是饒有顧二白式思維。
“要不然,它也不會這麼無賴的賴在我的頭上不下去不是?肯定是想跟着我一塊混出去。”
“呵~”
顧亦清輕笑一聲,筆尖稍頓,換了一隻細長的毛錐,輕染硃砂,給畫上女子的眼角勾出了一抹狡黠的弧度。
藍幽草,之所以生活在世間極寒極高的古峰之巔,是因爲它是世間最孤傲的草藥。它畢生力求世間最純淨的地方棲息,可是千百萬年來,沒有一片凡塵俗土能成爲它的歸宿,所以,它選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而它的顏色慢慢變淡,也並不是因爲適應氣候溫溼的變化,而是開始慢慢死去,等它變成白色的時候。
和一些人很像,尋不到此生摯愛,便孤獨的死去。
男人勾完那姣好的一筆,溫淺的餘光散落在那開始慢慢變藍的一團蒲草上。
可惜,她是我的。
“小白~”
“嗯?”
顧二白正在他的鞋子上畫圈圈,詛咒早、泄,不期然被點名,不禁渾身一個哆嗦。
顧亦清被她抖的眼皮子一跳,握着毛錐筆的手都有些鬆弛。
“你可知鄭毅歡喜你?”
“……”
話落,顧二白猛地怔住了。
倒不是因爲沒意識到,也不是因爲心虛被揭穿。
只是沒想到,清叔會這麼心平氣和的和自己談論這件事,就像是長輩在詢問小輩有沒有男朋友一樣自然。
她以爲,以清叔的性格,經過一品齋這樁暴力的解決方式,應該算是作罷了。
自己本來今天,也只是抱着去看他一眼到底死沒死。
死了撫卹家屬,沒死重金相謝,反正以後是,再也老死不相往來的目的,前去觀望一眼。
清叔現在……難道是以爲自己今天出逃,是因爲迫不及待的要見他?所以讓自己說實話?
“不……知道。”
顧二白在‘不’和‘知道’之間停頓了好一會。
那語氣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措辭,卻不知道……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不過男人看似並不急,一勾一劃,筆鋒清雋的描繪傳神的韻道輪廓,就連她衣襟上沾染的花粉都不放過,映出幾隻彩蝶,繞轉翩飛。
“以前不知道,但是現在……好像知道了那麼一點點,但是好像也不止是那麼一點點。”
顧二白想了想,肯定道。
“其實這問題我想了很久。起碼最初,我想他是不可能看上我的。
畢竟他不像清叔你,知道我的僞冒身世,在他印象中,我應該還是那個水性楊花、拋棄家中二老不仁不義不道的顧二白。
況且以他那般詩才放曠,大戶人家的公子,大多都是鼻孔傲到天上去,怎麼會看上我這樣的人,所以最初,我自然沒朝這方面想過,他肯定也沒有。
但是後來,在去給給你送酒的路上,途徑我家前面的那片湖邊。
我隱約聽到他和他妹妹在說話,言辭中很是激烈,像是在爭吵什麼,自己便按捺不住好奇,上前聽了一會,不過聽後那內容着實令我大驚失色。
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他只是鄭家的養子,也不知道憐兒並非是他的親妹妹。
憐兒向他吐露了心聲,並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愛。
但他大概是不喜歡憐兒的,面目看上去帶着柔情,眉眼實藏敷衍,最後都有些不耐煩了。
憐兒的情緒也很激動,甚至在激動之下說出他印書之下藏有‘一日不見,思之如狂’的字跡,直言他在思園那日看我的眼神不一樣。
那時候我確實有一瞬間的慌亂,生怕在這陌生的地界惹了桃花債……”
會耽誤我回去……
顧二白心裡閃過了這個念頭,頭上的藍幽草也跟着漸漸寂靜了下來。
男人像是意識到了她語態裡細微的情感變化,筆鋒稍稍頓住。
她又道。
“虧了那虛驚一場,他原來只是拿我做擋箭牌,令憐兒對他死心而已,還大聲昭示榮安城大把美女來刺激她,確實一點情分也沒留了。
我覺得憐兒,也的確應了她名字。
後來我自己暗暗想想,那時候依然的確沒有任何地方發彩,值得讓他喜歡,便也安心了。
至於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顧二白想到這,暗暗咬牙,自動忽略了長記性的屁股上隱隱作痛。
呵~自己是千算萬算沒算到,這朵桃花是沒惹到,那邊早已開的春光燦爛,順帶着自己的屁股也跟着開花了。
其實顧二白是從那句‘就算你是我的親侄女,也照打’,纔開始意識到……她算是陷入了惡魔的深淵啊。
一個人都能違反倫理來那啥你了,想想這人該有多變態?
你能反抗嗎?能抗拒嗎?詳情請參考一品齋慘案,也多虧了清叔看上的是自己,周瑜打黃蓋。
若是別人家小姑娘不願意的又有點劣性,必定寧死不從。
她當然沒有想過,會有人不同意嗎?
顧二白停頓了一下,頭頂男人微不可察的勾了勾脣,遲鈍有時候也是種優點。
不過……鄭毅看不上她,她怎麼就沒想過自己爲什麼就能看上她了?
難道是覺得自己不如他?
某個總是能給自己找到醋喝的男人,邃眸漸漸又危險的眯了起來。
他當然不知道,這個問題,顧二白躺在慶家的遠牀上,望天試問八百遍,最後歸結於他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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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狗蓮發憤圖強,早八點跑到圖書館,一直存稿到現在……然後,發完今天的,發現一共還剩一千存稿(手動拜拜)你問我的眼中爲何常含淚水……
微、博有四隻肥美的大白鵝,領回家煮着吃,不香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