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沉默了半晌,道:“不懂事一時迷戀罷了,怎會是真正的喜歡。現在要得償所願了,我才覺得其實沒有想象中的好。因爲沒有誰疼我在意我是因爲真心實意地喜歡我,不過僅僅是因爲我的身份罷了。”
我挑挑眉,聲音擡高:“你覺得姐姐跟阿爹也是那樣?”
葉曉紅了眼圈,強作平靜道:“就只有這一點,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水汪汪地望着我,“阿姐,別跟裴子閆作對了,你帶着阿爹走吧,趁着今天人多,一定能夠逃出去的,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等過了風頭你們再離開雲京城。”
“那你呢?”我笑問。
她道:“大不了,終身被囚宮中,亦或者一死解脫了。”
我揉揉她的發,笑意不減:“你是我要保護的人,豈容得你受到傷害。不怕,姐姐會把一切都佈置周全的。”
等上完妝,穿上鳳冠霞帔。葉曉拂一拂袖擺,鳳冠上珠簾搖輝。她不笑的時候,眉間一抹肅穆清傲,繼承了北遙皇族與生俱來的尊貴,不容忽視。
我點點頭,道:“曉真好看。”
葉曉安靜了一陣,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裴子閆想要的東西,不存在了呢?讓大家都眼紅的東西,消失。”
我愣了愣,道:“有。”
葉曉問:“什麼辦法?”
“以你北遙公主的身份,解散秘軍。”我幫她理了理珠簾,貼着她的耳朵,“只要你有兵符。”
葉曉怔愣,我遠離兩步,微微笑着,又道:“從前你我在阿孃祭日去拜祭的時候,都是將貢品擺放在碑前跪在碑外磕頭敬香,下次有機會曉要記得再幫着我的份去祭拜一次阿孃。磕頭磕在碑上,她老人家才能給聽得見。”
葉曉反應了一會兒,深深點頭:“我知道了阿姐。”
吉時到,葉曉便被簇擁着出了別院。她要跟裴子閆一起參加大典,受民仰拜。
阿爹身體不好,下不了牀,都是迷糊一陣清醒一陣。葉曉在他牀前拜別的時候,他仍然睡着。等到葉曉走出房門了,阿爹卻突然清醒了過來,睜開溼潤的雙眼。我扶他下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迴廊上,看着葉曉的身影出了別院,漸行漸遠。那抹嫁紅,像是悽豔無比的晚霞。
院子裡霎時冷清了下來。別院一直有人把守,阿爹不能出別院,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凝望。
良久,阿爹站得腿有些顫了,我扶他進屋。他忽然問:“琤兒,你可曾怨過曉?怨過你爹你娘,怨過你自己的出身和使命?”
我笑笑,寬慰道:“阿爹別想多,曉是我妹妹。”
“是,她是你妹妹”,阿爹淚沾滿襟,頭一次這般不能自控,“你這個姐姐需得爲她瞻前顧後鞠躬盡瘁。可你也是我的閨女,爹卻不能在你們中間做一個取捨……”
我依偎着阿爹,笑得淚落,道:“阿爹的心意,女兒知道就是了。今晚曉出宮,阿爹也得出宮,以後要跟曉好好生活。她是個孝順的,能連帶着我的那一份爲阿爹養老送終。這樣我也就無所牽掛了。”
阿爹道:“我出宮做什麼,一把老骨頭想跑也跑不遠,倒連累曉。可留在宮中,又是連累了你。還是順其自然吧。”
我將一個繡着並蒂蘭偌花的錦囊遞給了阿爹,這個錦囊是當日我出嫁時阿爹親手交到我手上的。
我道:“阿爹,這裡我託人弄了一枚假死藥,今夜宮宴戌時結束,屆時你服下此藥,可有三日光景陷入沉睡,我會將你運出宮去。”
阿爹顫着手接過錦囊,臉色發白,瞪着我問:“這裡面的散魂丹呢?!被你吃下了?!什麼時候的事情,那那藥,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法子……你居然……”
我笑出了聲,道:“阿爹別緊張,我沒有吃下。只不過隨身一直帶着這樣的錦囊,我怕弄丟了,因而用了別的法子保存起來。你且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真的?”阿爹半信半疑。
我堅定地點點頭:“真的。”
散魂丹這種藥丹,是北遙皇室所有。藥如其名,散魂。密宗歷代宗主,都需得保留這樣一枚丹,以備不時之需。不過,散魂丹在我手裡,已是最後一粒。
一直裝在阿孃繡的這錦囊裡,是阿孃留給我的遺物。只不過,這錦囊交回給阿爹,好讓他往後的日子裡,有一個念想。
大典的時候,新涼國送來公文,使節恰恰趕上了吉日進京朝賀。兩國關係日益緊張,裴子閆不得不小心招待。黃昏之際,在宮中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宮宴。文武百官與君同喜。
明華宮裡,侍衛重重,倍顯冷清。
寢宮裡,宮燈照得十分明亮。蘊秋守在外間,我便在裡間準備更衣。牀榻上,放着一身紫衫羅裙新衣。還記得這身衣裳,是當初秦方辭帶我上街做的,至今未來得及穿上。
寬下衣裳,我對着銅鏡,照了照後肩,咧嘴笑了笑。
後肩那朵原本色澤豔麗的蘭偌花,正慢慢枯萎。顏色變成了暗紅色。
將將換上紫衫羅裙,蘊秋拿來一件寬鬆的兜帽披風爲我披上,外頭就有了響動。今夜新房是佈置在明華宮的,外頭有宮人正將宮宴上醉得歪歪倒倒的葉曉攙扶進了新房。葉曉一直哭着嚷着,要見我這個阿姐。
宮人無法,只得來請我。
我連連咳嗽,宮人們都知道我受了涼,因而夜裡多穿了兩件衣裳也不疑有他。蘊秋笑着對宮人們道:“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夫人正準備去別院瞧瞧老爺子。若是葉妃娘娘再晚一步回來,說不準就見不着夫人了。”
新房門前亦有侍衛把守着,我將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個臉。順利地進去了新房。
新房裡紅燭翩然,合巹酒安靜地擺放着,桂圓紅棗花生一疊又一疊整齊地羅列。葉曉哭得很大聲,雙頰緋紅,但很清醒。
我大聲道:“而今你也是嫁人的人了,我見了自家妹妹也得下跪行禮稱你一聲‘葉妃娘娘’,怎的還哭得這般傷心。”
葉曉哭着道:“就是嫁人了我才捨不得你們。”
我安慰着她說:“快別哭了,一會兒皇上來見你這般,還以爲你受了莫大委屈。”
嘴上這樣說着,手上我卻手腳麻利地褪了披風和羅裙,葉曉一邊搖着頭一邊對着口型:“阿姐……你是想替我?不要……我不要……”
“時間緊迫,外頭有人接應你,你一會兒且跟着蘊秋走,不用管我。放心吧,隨後也有人接應我,我跟阿爹也會出宮的,到時候我們在新涼回合,聽清楚了嗎,現在不可胡鬧。”
葉曉哭得很大聲,蘊秋強行幫她脫了嫁衣,與我的衣裳對換。
蘊秋帶葉曉走的時候,我拉着了她的胳膊,低低道:“若是此行出宮你見到了你姐夫,記得告訴他,這輩子嫁給他,我都沒有後悔過。還有,讓他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