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黃昏,辛國邊境。?
墨銘、維軒、夏寧姍、蘇蘇,以及三千洛家軍鐵騎佇立在汜水西岸,遙望對面的辛國國境。這裡已經不是沙漠地帶,大片的綠色草地讓吃了兩個多月黃沙的維軒倍感舒心,還有夏寧姍和蘇蘇,身爲女孩子,她們在艱苦的環境裡很久都沒有洗澡了,若不是身後還有那麼多人,她們見到這條大河的第一時間就跳下去洗個痛快了。?
“傳令下去。”墨銘舉起一隻手,“全軍就地紮營休整,今夜暫不過河。”?
副官不放心地往對岸看了一眼,道:“墨先生,現在憲國整個南疆都不太平,這裡還是叛軍的勢力範圍,不若早些渡河紮營,以策萬全。”?
墨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張都統,你只管照我說的去做,包管今夜太平無事。”?
副官見他態度沒有迴轉的餘地,只得按他的命令吩咐下去了,整支軍隊很快進入了休整狀態,紮營的,埋鍋的,打野味的,紛紛開始忙活起來。?
墨銘轉向夏寧姍和蘇蘇,微微笑道:“兩位姑娘,這一帶方圓十幾裡內都很安全,你們儘管放心去找個僻靜處洗一洗吧,我會關照手下不要過來打攪你們。”?
蘇蘇俏臉微微一紅,夏寧姍倒是沒什麼,把手一拱,拉着蘇蘇就離開了。?
“把她們支開,你是想對我說什麼?”維軒略帶些警惕道。?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墨銘拍拍手,“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沿着河岸緩緩走着。寬闊的汜水就在他們旁邊順着河道奔騰不息,水浪不時拍打着河岸,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遠處的地平線,一輪紅日正在緩緩落下,最後的餘暉將整個世界都染上了一層醉人的玫紅色。?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墨銘揹着手,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什麼意思?”維軒肚子裡那點墨水還理解不了。?
“一個古代的哲人說的,時間就像這河流,日夜不停地流逝,再也不回來。”墨銘略有些感慨地停下腳步,駐足而立。?
“似乎挺有道理的,不過好像說了等於白說啊。”維軒見他停下,便也跟着站住,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似乎很怕我?”?
“切,小爺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那你站過來一點,我會吃了你麼?”墨銘微笑道。?
“過來就過來。”維軒不服氣地挪了過去,“你這個傢伙,神神秘秘的,不知是個什麼來頭,哼,防人之心不可無。”?
“哈哈哈哈……”墨銘長笑起來。?
“你笑什麼?”?
“你猜。”墨銘眨了眨眼睛,“維軒,你信天命嗎?”?
“天命?”維軒被他跳躍的思路弄的有些摸不着頭腦,“你指的是哪方面?人有生老病死,這一切難道不是天註定的麼?”?
“我所說的天命,並非單單是個人的榮辱浮沉,而是整個大陸的命運和局勢,未來的走向。”墨銘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放眼如今天下,三雄爭霸的態勢行將崩盤,各路人馬各懷心思,今後十年之內,天下必將大亂,羣雄並起,諸侯割據,戰亂不休,整個大陸都將生靈塗炭,陷入一場浩劫之中。”?
“你……說的這些有什麼根據?”維軒聽他像是在說書,“雖然大憲內亂,三國之間征戰不休,但短時間內似乎看不到三個大國同時崩潰的跡象吧。”?
“你不相信麼?”墨銘隨手從河邊的一株柳樹上折下一根枝條,略一沉吟,便在溼軟的河邊溼泥地上龍飛鳳舞地畫了起來。?
他畫的很簡陋,只是幾筆便完成了,卻能讓維軒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張地圖。?
“你看。”墨銘一挑眉,指着他剛完成的大作,“這是辛國的簡易地圖,湊活着用一下。這裡,是帝都豫京,這裡,是我們所在的汜水流域,這裡,是谷陽關,而這裡,是我所帶的這支部隊所屬的勢力。”?
他拿柳條比劃着,在這張隨手畫成的地圖上標註出各個重要地點:“就在你們憲國內亂爆發後不久,北方的羽國便分兵三路,大舉南下進攻辛國。羽國傾巢而出,而辛國也是調集了幾乎所有可戰之力應對,原本這場戰爭,被普遍認爲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但就在你們在漠南吃沙子的那幾個月裡,戰局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在這裡,豐水流域,豫京在北方最重要的一條防線。”墨銘說的興起,索性捲起了袖子,“羽國用來進攻的是北方軍團曹風所部,而辛國迎戰的是黃鼎文的野狼和邱以天的獵豹兩個主力兵團,原本以爲辛軍依託豐水防線和連成一片的重要據點可以順利完成阻擊任務,沒想到一直被辛國太子隨蕭廣視爲左膀右臂的黃鼎文早有了狼子野心,趁着羽軍入侵之機,與羽國人暗中達成了協議,裡應外合,紅河谷一戰,突然陣前倒戈,導致獵豹兵團大部主力被全殲,主帥邱以天僅以身免。”?
“東線崩潰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原本在青林關和天龍關一線與羽軍寧陽衛形成僵持之勢的辛軍黑熊兵團爲了避免被羽軍包餃子,被迫放棄天龍關的有利地形,後撤到豫京一帶重新佈防。”?
“在西線,寧子藺的南方軍和聶斯越的猛虎兵團倒是不相上下。聶斯越大膽捨棄整個平西道,偷襲羽軍的後方,企圖斷其糧草,卻不料寧子藺得意外援助,解決了糧草緊缺的問題,便完全不管猛虎兵團在身後的威脅,往南直插汜水大平原。發現情況不對的聶斯越追上去與寧子藺在這裡——”他頓了頓,在地上重重點了一下,“也就是營州城下,着實地打了場硬仗,雙方拼了個半斤八兩,但是聶斯越想要拖住寧子藺的戰略目的倒是達到了。”?
墨銘說着,在地上橫七豎八地畫着,他的線條很簡練,雖是隨手而畫,卻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維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以前做過最大的官也就是個標隊長,這些帥帳裡運籌帷幄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他插手,他連軍事地圖都沒怎麼碰過。聽墨銘講這些戰報,他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彷彿真的成了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元帥,對着千里之外的戰局揮斥方遒。?
“照你這麼說,羽國應該是佔據了絕對的上風吧。”?
“沒錯,可以這麼說。”墨銘點了點頭,“而且這場戰爭的本質,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你也可以把它看做是北方山民同中原影社的一場大決戰。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影社內憂外患,北有蠻族入侵,西有宿敵憲國虎視眈眈,東有黃鼎文豎起反旗,南有洛宇割據一方,隨氏父子想要處理好這個爛攤子實在是難上加難。”?
“你的意思是,辛國的覆亡,只是時間問題?”維軒摸着下巴道,“這麼一個幅員遼闊的龐然大物,怎麼會這麼輕易就倒下呢?”?
“辛朝立國不過二十餘年,即便在最鼎盛的時期,也沒能完成統一天下的目標,而今氣數逐漸衰微,覆亡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最重要的是,一向最重視內部團結的影社,終於因爲某些個人的私慾,而不可避免地開始內鬥,這就是毀滅之路的第一步——如果影社仍然是三十年前那個影社,中原早已統一,根本不會出現如今三雄爭霸的局面!”墨銘猛地將柳條甩在了地上。?
“你說你不是影社中人。”維軒道出了心中的疑惑,“爲何卻對影社的這些最高機密瞭如指掌?”?
“因爲我是星術師啊。”墨銘微微一笑,說出來的話卻石破天驚。?
“星術師!”維軒愣愣地看着這個紫袍男子,重新打量起他來,除了長的俊秀,氣質出塵不凡之外,和普通人並無二致,而這個年輕男子居然說自己是星術師!?
星術師是大陸上人盡皆知而又十分古老的一個職業。自古以來,儒家、道家、法家、兵家、陰陽家等等諸種門派,都把自己本派的學術尊爲天下第一,舉凡少年到了讀書的時候,便可自行抉擇自己想學哪一派的知識,並相應地將所見所學發揚光大,形成百家爭鳴之勢。千年的歲月,有些門派逐漸銷聲匿跡,有些門派又悄然崛起,除了儒家道家等幾個大的門派,從來沒有哪個門派能堅持到今天——除了占星學派。?
嚴格來說,占星學派是陰陽學的一個分支,在漫長的歷史演變過程中,逐漸成爲了一個獨立的無人敢惹的狠角色。因爲占星學派不同於其他學派,專注於爭奪世俗的權力,而是研究宇宙天道的奧秘!傳說中,這些奧秘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精通於占星學的術士被稱爲星術師,這些人掌握着從人間通往天道的鑰匙,他們的知識全面性和他們的神秘性一併著稱於世,從來沒人見到過星術師真正發動他們威能的樣子,即便有,也早已長眠於黃土之下了。?
不過,並不是每個研習占星學的人都能成爲星術師,事實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耗盡一生的心力,也無法在艱澀難懂的星術上取得哪怕一絲一毫的進展,只有真正的天賦絕倫又有着堅毅無比的性子的那一小部分人,才能真正成爲星術師。而縱觀大陸兩千年曆史,被記載於正史的星術師,恐怕連兩隻手都數的過來,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在他們的那個時代,都是極其逆天強悍的存在,其能量之大,甚至足以造成改朝換代!?
所以當墨銘說自己是星術師的時候,維軒簡直驚呆了,他不敢相信一個星術師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且看起來那麼年輕,一點都沒有那種神秘人的感覺。?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墨銘真的是星術師,那麼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可疑事件就都能得到完美的解釋了——星術師是萬能的,而且他們的行爲常人是絕對無法猜測的。?